轉眼便是半月有餘，秋試放榜之日到來，京城家家戶戶有讀書子弟的皆一大早便前去皇城下看榜，不從別千里迢迢而來的書生乾脆沒有走，在京城住到放榜這一日等待命運到來。

韓擎這這一早正準備進宮，打馬走過便瞧見城門下面烏泱泱全是人，邊新來的小副也在旁邊看了一眼，有些眼饞地道：“侯爺，今兒放榜呢。”

韓擎側頭看了他一眼，這小子是他最近在新兵營裡挑出來的，手好，年紀小，機靈，眼神乾淨。名元武。莫建業上個月跟他回北疆時候被蕭容煦以人手不足為由強行留下了，韓擎被人奪了一個趁手的下，不得不自己再拎幾個上來。

皇城還沒開門兒，倆人打馬走得很慢，韓擎隨口問他：“你羨慕？”

元武憨憨一笑：“若是從前，定羨慕得不行，如今跟了侯爺，也沒……也沒那麼羨慕了。”

韓擎側眼看著那人群，一眼準地在人群裡看到了兩個月前剛被自己揍過的某個倒黴蛋。

不是他刻意看方雁遲，而是方雁遲這一家子太顯眼了，都兩個月了，這廝還拄著拐被人扶著，臉上的紗布也沒去掉，邊兒跟著的白薇又大著肚子，著實引人注目。

聽聞後來方雁遲一個月後又添一房正室，只是那正室夫人家裡不過是個五品，家世倒是清白，可惜有些撐不住場子。今日來看榜，都是白薇跟在方雁遲邊，那正室夫人遠遠地坐在轎子裡，顯得孤零零的。

元武抬頭看韓擎，見他有停一停的打算，便壯著膽子跟韓擎搭話：“屬下聽說，侯爺當年十六歲時便沒有去科舉，直接跟著蕭將軍去了北疆大營？”

韓擎似笑非笑：“誰同你講的？”

“莫，莫副原來在此時候講的，他說侯爺寫得一手好字，從前讀書也讀的很好，寫得文章還被當今陛下讚賞過呢。”

韓擎握著韁繩的手輕輕挲了一下，他手上如今已經是厚厚的繭子，年時在山裡習武，冬練三九夏練三伏，什麼樣的苦都過，一雙手被各式兵磨破過不知多次。三年後回家，父親原本打算把他按在家裡好好讀兩年書，他也的確去過一陣子鴻鳴書院。

鴻鳴書院是當時僅次於宮中太學的一書館，書館建在京城東太清湖中心的島上，極為清雅金貴，在其中唸書的子弟非富即貴。韓擎被父親抓回去唸了一月有餘，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在深山裡待了三年的三爺早就不知讀書為何之時，他卻因為一手好字被先生誇了又誇。

山中無聊，除了練功，便是翻來覆去地讀幾本老書。韓擎師傅怕他下山出去野鬧出禍端，便不知從哪裡蒐羅來幾本名家書帖，著他每日抄寫，一抄就是寒暑晝夜不分的三年。

韓擎回來讀書那一個月，是韓老侯爺對他最是和悅的一個月。如果不是白荷，韓擎也許真的就在那個書館繼續讀下去，然後跟著這些世家貴胄一樣一年一年地考取功名，最後博得一個位。

見過白荷三天後，已赴北疆兩年有餘的蕭容煦蕭三皇子回京，韓家大公子宴請他接風洗塵，一整個宴席之上盡數是些世家公子，富貴皇孫。整個宴席之上，韓擎始終心不在焉，唯獨在這些人談起白荷時終於抬頭看了一眼。

白家大公子沒來，眾人又著實喝多了。方雁遲摟著邊的舞神十分愉悅，便被旁邊的王公子笑問道：“公子邊有白大小姐那般人，這等胭脂俗還看得進眼麼？”

方雁遲表淡淡的，只是瞟了那人一眼，倒是一旁另一人道：“王兄這話未免說得太早，愚弟可是聽聞……白相是立下了無功名不嫁的規矩。今年宮宴上白家大小姐坐得那麼靠前，顯然是白相有意安排著要得陛下和諸皇子青眼，方兄這……哈哈哈……”

說話的是戶部侍郎家的大公子，家世權利本就比方家高半頭，一向看不上方雁遲那般假清高的臉，又知道他今年科考沒有中舉，早就想找機會嘲弄一番。

方雁遲冷冷看著他，角仍舊不鹹不淡地勾著，顯然也已經有些喝多了：“皇子？白荷想高攀想瘋了？”

“白相的長，又生得如此貌，嫁了皇子又有何高攀，”戶部侍郎的公子冷哼一聲：“旁的都是虛的，便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又如何？父母之命，妁之言，才是板上釘釘。”

韓擎在一旁喝酒，不鹹不淡地聽著，拿著酒盅的手指輕輕挲著杯壁，一旁的蕭容煦也似笑非笑地聽著這些公子哥兒說話。明眼人都能聽得出，戶部侍郎家這位顯然也有些看上了白荷，只是自知家世不夠又不得功名，尚不能匹配而已。

他不能匹配也就罷了，可若是方雁遲這樣的酒囊飯袋騙得人芳心，他是真不服氣。

白荷若嫁了皇子，或是進宮做了妃子，誰也沒有話說。

可若是被一個草包書生花言巧語騙了芳心，想必所有人都會憤憤不平。白荷十八歲這一年當真是得名京城，幾乎人人都聽過這位大小姐的名字，將傳得神乎其神，坊間甚至將跟方雁遲的故事寫天花墜的話本子。

可是真到那宴會上一看，卻發現孤寂如雪，只能在無人悄悄點上幾盞花燈，幻想著自己去了燈會。

被保護得太好了，父親層層庇護，母親又極力管束培養，周圍罩著一層不風的殼。外面的人看，只覺得如同被琉璃包裹一般，而從部向外呼喊，卻是連聲音都傳遞不出去。

韓擎腦子裡忽然想起那晚雪夜裡他偶然遇到的拿著花燈的白荷，微微出神。這一場回憶被蕭容煦的搭話輕輕打斷。

蕭容煦看著他指腹上的繭子，隨口道：“聽鐸兄說，小兄弟去清羽山習了三年武？”

韓擎回過神來，對上蕭容煦的目，淡淡應了一聲是。

蕭容煦又問：“師從何人？”

韓擎遲疑片刻，這還是他回京以來第一次被問師父的名字。

“我師父姓莫，莫還舟。”韓擎開口。

蕭容煦臉微微一變，開口道：“原來是清羽山正統，莫家一脈以外功見長，挑選後輩又只看天賦不看姓名。從這一脈出來的不後輩後來都在各大鏢局，鐵營中也有幾個莫家的高手，都是遊歷至邊關便留了下來。許賁你可認得？”

韓擎點了點頭：“是我師叔，三年前有一面之緣。”

蕭容煦有些欣賞地看著這年，富貴出的公子，大多是從小便錦玉食，應有盡有，尋常百姓家男子奔波一輩子也得不到的華服人，優待和特權，他們召之即來。在這樣的環境裡，能有人拋去這一切去山中習武，當真見。

而且看他形與呼吸之法，顯然也是個天賦異稟且日日進的。這樣的苗子，不把他拐到鐵營，實在有點可惜。

韓擎正垂眸拿著酒杯喝酒，蕭容煦忽然冷不丁地問了一句：“你也喜歡那個白大小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