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被林淡突如其來的自殘行爲嚇壞了, 頓時愣在當場。李憲卻率先反應過來, 想要去抱，可牢牢跪在地上, 不曾挪半分，彷彿有千斤重。

丁牧傑也跟著跑過去幫忙, 紅著眼睛喊道：“林淡你在幹什麼, 你何至於此！元帥和將軍都在天上看著你呢，他們絕不會怪你！你快起來啊！來人，去把軍醫請過來，快去！”活了兩輩子，他從未如此慌過，心深更有一種難言的恐懼。他害怕林淡會就此離去，像林老元帥、林將軍, 和所有的林家兒郎那般。原來戰死沙場、馬革裹說起來壯烈, 面對起來卻如此艱難。

林淡緩慢地，堅定地拂開丁牧傑和李憲，又瞥了一眼匆忙趕來的軍醫。那軍醫被嗜的眼神駭地連連後退，不敢靠近。這才朝林清看去, 一字一句說道：“明日我若是死了，這弒父之罪, 就算我贖清了；明日我若不死，我便滅了匈奴, 爲林家兒郎, 爲所有陣亡將士, 報仇，這樣可否？”

林清這纔回過神來，撲通一聲跪下，涕泗橫流地喊道：“姐姐我錯了！我真的錯了！剛纔我不該衝你發脾氣，我是惱恨我自己無能！你快些起來，讓軍醫給你包紮傷口，我求求你了！”

林淡卻並不理會他，一言不發地跪在靈前，任由自己的鮮一汩一汩往外流。無論如何，林鐵的確是殺的，這個罪責理當承擔。與此同時，也在不停地修煉力，卻發現自己彷彿到了一層堅實的壁障，以目前的資質本無法打破。也就是說，哪怕未曾產生顧慮，繼續把武功修煉下去，也不可能救下林鐵。

人力有時而窮，一切諸法，但盡人事，再看天命而已。思及此，林淡終於放下最後一自責，陷冥想。

林清苦苦勸，每次搖晃，就看見更多鮮從腹中流出來，頓時不敢了。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滿臉都是涕淚，像一個無依無靠迷失了方向的孩子。姐姐現在所承的一切，原本都應該由他來承擔，是他膽怯逃避了，姐姐才站出來。他最應該痛恨的人不是姐姐，而是他自己，是那個無能又懦弱的自己！

李憲紅著眼眶喊道：“來人，把林將軍給我擡回去！”

丁牧傑卻忽然上前一步，啞聲道：“你們別再了。若是不讓跪在此謝罪，過不去心裡那道坎。那比殺了還難，你們明白嗎？”曾經，他太忽略林淡的，可如今，他願意站在的角度，仔仔細細、方方面面地爲考慮。想贖罪，那就讓贖，他陪著便是。

想罷，他起襬，緩緩跪在林淡邊。

李憲閉了閉眼，中一陣盪，末了輕擺手臂，揮退圍上來的將士。弒父之罪，這四個字到底有多沉重，他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他只知道，若是自己與林淡換一下位置，定然無法活著回來，更無法跪在此，因爲早在戰場上的時候他就崩潰了，然後被匈奴殘殺而死。

他盯著林淡直的背影，眼裡不斷閃著理解、敬佩、憐惜等緒。他知道，林將軍是笑著死的，死時滿心都是欣。因爲有林淡在，林家就絕不會垮。能做常人難做之事，亦能擔常人難擔之責，的脊樑骨比鋼鐵還，是林家軍新的軍魂。

只要過了這道坎，世上再沒有什麼困難能打倒，會變得堅不可摧！

顯然，其餘幾位將領也是這樣想的，於是他們陸陸續續走到林淡後，跟隨跪下，看著的目充滿順服與敬畏。無愧於心，無愧於林家滿門忠烈，更無愧於這死裡逃生的數十萬將士！

今日若非林將軍的自我犧牲，若非林淡的當機立斷，此將再無西征軍。

看見幾位將軍都跪下了，士兵們也都圍攏過來，齊齊跪下。他們遙跪在最前方的那道纖瘦影，目越發堅定。林將軍已經死了，可是他們又有了新的林將軍。

林清的哭泣聲漸漸停止。他左右看一看同僚，又回頭看一看黑的士兵，心底涌上一難言的愧。

另一頭，薛照正躺在營帳裡等待軍醫替自己拔箭。昨日比試，他其實已經被林淡打重傷，卻礙於臉面瞞下來，上了戰場自然無力應對，很快就被中，倒在馬下。所幸他的親兵早已得了他的吩咐，立刻將他擡到後方，這才保住一條命。

回營之後，他咽不下這口氣，命人四散播林淡心狠手辣，連自己親爹都殺的流言，更挑唆林清去與林淡鬧事。據這嘈雜聲判斷，那邊應該鬧得大的吧？

剛想到這裡，他的心腹就掀開簾子進來了，低聲說道：“將軍，軍醫守在靈堂不肯過來，說是要時時刻刻看著林淡，以防發生意外。”

“林淡怎麼了？”薛照心中一喜。

心腹喟嘆道：“爲了贖罪，竟自三刀，刀刀皆在腹部，若是過不了今晚，靈堂裡恐會多一口棺木。如此烈剛毅的子，我也是平生僅見。林清現在莫說與鬧，就連大聲氣都不敢，跪在後砰砰砰地磕頭，把額角都磕出了，心裡悔得要命。李憲、李忠、方洲他們幾個如今全都跪在後，已徹底被收服，還有那些士兵，看著的眼睛一個二個能冒出火來，怕是早已經對心悅誠服。若不死，這西征軍就還是姓林，林淡的林。”

薛照聽得目瞪口呆，過了好半晌才咬牙道：“林家怎麼會忽然冒出這樣一號人！若是個個都像林清那個小孬種該多好！你們回去合計合計，看看能不能故技重施，把除掉。”

心腹連忙阻止：“將軍，您不要想了，林淡殘殺匈奴像砍瓜切菜一般，上了戰場莫說暗算，就是靠近都難。您再等一等吧，萬一明日失過多死了呢？”

“也罷，那就再等一日。”薛照了一口氣，艱難道：“快去把軍醫給我找過來，我疼得不了。”

當晚，軍醫便替他拔了箭，卻沒料時間拖得太久，傷口竟染了，又因傷在心脈，引發高熱，連灌好幾碗猛藥都沒救回來。他的心腹一語料中，靈堂裡果然又多了一口棺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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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長的一夜終於過去，李憲和丁牧傑同時出手，想要林淡，卻又齊齊頓住，仔細打量對方。他們似乎才發現彼此的存在，眼裡有探究，還有微不可查的敵意。

一陣轟隆隆的巨響從遠傳來，打破了清晨的寧靜，那是匈奴人在敲響戰鼓。他們全線潰敗，主帥被俘，自然一刻也等不了，想要搖旗再戰。

林淡猛然睜開眼睛，卻看也不看旁的兩人，只管扯下頭上的孝布，裹纏在腰間，提刀便走：“繼續戰鬥！”

“再戰！爲陣亡將士報仇！”跪在後、原本滿臉哀慼的士兵，見無事，瞬間便士氣高漲。他們迅速站起來，把都未曾乾的戰袍重新穿回上，然後井然有序地迴歸隊伍，擺好陣型。軍隊還是那支軍隊，但與昨日比起來卻完全不同，像是重新鑄就了靈魂和脊骨。

“元帥，該出發了。”林淡把骨頭俱碎、手筋腳筋均被挑斷的莫戾提在手裡。

“出發。”李憲瞥了生死不知的莫戾一眼，並不多問。

看著林淡再一次遠去的背影，丁牧傑滿心都是挫敗。如果可以，他也想與並肩而行，協同作戰。科舉他不想再考了，九皇子他也不想再輔助了，那帝王之位誰坐誰坐，他只願守著林淡，平平安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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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戰場上，林淡如法炮製，也砸碎莫戾的牙齒，將他高高掛在旗桿上，輕蔑道：“你們匈奴人，一個個都是沒牙的老虎，不足爲懼。早晚有一天，我會拔掉你們的爪牙，滅了你們的部族，讓你們永遠消失在這片草原上！”

素來囂張無比的匈奴大軍，這次卻敢怒不敢言，擡頭看著被折磨得不人形的莫戾，心中升起畏懼。昨日的林淡像一個殺神，肆意收割匈奴人的命。踏而來的影久久留存在他們記憶裡，形了難以磨滅的影。若是旁人像這般放出狠話，說要滅了匈奴，他們定然只會嘲笑對方的異想天開，可這話從林淡口中說出，卻彷彿預示一般，他們打從心底裡冒出一寒氣。

他們並不知道，只一戰，他們就被林淡打怕了。

一名匈奴斥候附在一名匈奴武將耳邊說了什麼，目時不時瞟向林淡染的腹部。武將點點頭，用胡語回了一句話，然後用漢語揚聲陣，說是要與林淡單打獨頭。他們顯然發現林淡了重傷，若是能激出來，將生擒，或可換回主帥。這一招並不新鮮，可勝在管用。

林清越發愧，若非這是在戰場上，他恨不得開一條地鑽下去。要不是他膽小懦弱，又遷怒於人，姐姐哪裡會這樣的重傷？戰場上刀劍無眼，流了一夜，本就弱，今日稍有分心，便很有可能會被殺死。他到底都做了什麼啊！若是祖父和父親泉下有知，肯定會對他萬分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