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淡和杜如煙匆匆趕到大皇子臨時居住的府邸， 剛進門就聞見了濃濃的腥氣。只見大皇子手臂和大等裹著紗布， 顯然也了傷，而杜如鬆正半躺在榻上， 上只披著一件外袍，敞開的口赫然著一支箭。

林淡腳步微微一頓， 竟然有些不敢上前。這樣的場景分明從未見過， 心底卻涌現出一種莫名的悉。很久以前，似乎面對過同樣的事，而結局定然十分悲慘的，所以現在纔會如此抗拒，如此膽怯。

杜如煙慢一步，卻已經看清了屋的形，立刻就撲了過去， 卻只是跪在牀邊聲嘶力竭地哭， 完全不敢去兄長。

杜如鬆紅著眼眶，一字一句說道：“煙兒，你要堅強。日後哥哥不在了，你一定要聽姨母和林姑娘的話。”

聽見兄長的言， 杜如煙哭得更加厲害，上氣不接下氣地說道：“哥哥， 你不講信用！當初離開京城的時候，你發誓會好好照顧我， 進軍營的時候， 你又發誓， 說總有一天會把我帶回去，會讓我過好日子。你騙人！我不要回京城，我也不要好日子，我只要你活著！哥哥，現在的日子就已經很好了，我們不愁吃，不愁穿，我們一家人好好在一起不行嗎？哥，你別丟下我，我害怕，嗚嗚嗚……”

杜如鬆閉上眼睛，滿心都是無能爲力。他何曾想死，他何曾不想與自己的人好好在一起？可老天爺不讓，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大夫見杜公子抖得越來越厲害，顯然是哀傷太過引起了心脈不穩，連忙勸說道：“快別哭了，你兄長的傷口離心脈太近，需要保持穩定的緒。箭還沒拔，他暫時不會有事。”

杜如煙立刻掉眼淚，連連保證：“我不哭了，我再也不哭了，哥哥你也別哭！”

杜如鬆看得心酸難耐，只能閉上眼睛，努力調整呼吸。

從恍惚的緒中緩過來的林淡這才走上前，用沙啞的嗓音喚了一聲杜公子。

杜如鬆立即睜開眼睛，近乎於貪婪地看著，然後扯出一抹虛弱的笑容：“林姑娘，日後你莫要再我杜公子，直接我如鬆可好？”

杜如煙低下頭，咬住拳頭，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哥哥還有沒有以後，誰又知道？這或許是他此生最後一個願了。

“好，”林淡點點頭，似乎覺得這樣不夠禮尚往來，便又加了一句：“你可以喚我林淡。”

杜如鬆笑得越發輕快，一字一句勉力開口：“可我，想要你，淡兒，這樣行嗎？”

“行，你想什麼都行。即便你要我淡淡，我也不反對。”林淡自然滿口答應下來。此時此刻，不管杜如鬆提出怎樣離譜的要求，都會點頭。

杜如鬆捂著口，很是艱難卻又很是開懷地笑了。雖然林姑娘總是一副一本正經的樣子，並沒有多幽默，但說出的每一句話都能讓他心愉悅。看見的第一眼，他就覺得可極了，然後在日復一日的相中深陷。

然而，這份極度的心，他卻永遠無法對訴諸於口。因爲他已經沒有能力去照顧，說出來，除了平添的煩惱，又能如何？

“淡兒，稍後，你讓大皇子把關押在柴房的幾個倭國人給你。們通倭國的緙技，能織出比蜀錦更華的布。你把們帶回去，好好學，日後把繡莊的生意做大。早晚有一天，你能把繡莊開到京城裡去，亦能把林家撐起來……”

大皇子心絃微，這才明白杜如鬆爲何要堅持救那幾個倭國人，並冒著窩藏敵寇的風險把們帶出牢房，卻原來都是爲了他心的姑娘。

見杜如鬆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表越來越吃力，林淡連忙阻止：“你快別說了，趕躺下休息。”話落轉頭去看老大夫，問道：“大夫，他的傷到底怎樣，能不能治？”

“能治，但是難。若是能紋不、原模願樣地把這支箭，從他口這一邊，以極快的速度和極穩的力道，穿到那一邊，並未曾傷到心脈，就還有的治。”

“還要再把箭頭往裡扎，直接穿我哥的？就不能往外拔嗎？”杜如煙完全不明白箭頭的構造，所以問了一個傻問題。

老大夫拿出一支箭，指著三角形帶彎鉤的箭鏃說道：“你看，這就是箭頭的構造，若是往外拉，這些倒刺會死死扎進杜公子的裡，拔掉的同時也等於在他挖一個，原本還隔著寸許的心脈怕是保不住了。若是往裡刺，就不會造二次傷害，運氣好的話還能避開骨頭和管。所以把箭穿纔是最可行的治療方案，皮之傷我能治，心脈毀了就算大羅神仙來了也治不好。”

杜如煙這才明白兄長的境，脊背的冷汗把春衫都溼了。

“那就趕拔箭吧，總是讓箭留在傷口裡也不好。”林淡果決道。

大皇子早有此意，立刻開口：“我已派人去軍中尋找力氣大，雙手穩，心態好的士兵過來。一旦找到人，我們就開始拔箭。”

他與杜如松本就是至好友，又被他所救，僥倖保得一命，此時很難放平心態去爲他拔箭。老大夫年事已高，也做不到，便只能求助外人。

“你們先出去吧，莫要擔心。”杜如鬆看向林淡，哀求道：“淡兒，你先帶如煙出去。別害怕，人早晚都要面臨死亡，這是無可避免的。你很堅強，但如煙不行，你替我照看一下，好嗎？”

有林淡在，他完全不用擔心自己死後妹妹會崩潰。林淡那樣堅強，那樣理智，又那樣溫暖可靠，一定能帶領妹妹走出死亡的霾。

杜如煙已經地站不起來，想哭不敢哭，只能死死拉住哥哥的手，一副無力承的樣子。

林淡上前一步，堅定道：“我來拔箭，我們現在就開始吧。”

“你說什麼？”杜如鬆愣了愣。

“我說我來替你拔箭，我們現在就開始。”林淡緩緩捲起袖子。

杜如鬆咬牙道：“淡兒，你莫要開玩笑，你現在立刻出去！”他絕不會讓自己心的人來拔這箭，如果他死了，親自手的人會留下怎樣的影？會不會陷在害死他的泥沼裡，永遠走不出來？

他希林淡的餘生都是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哪怕完全忘了他也沒有關係。這件事，誰都能幹，唯獨不可以。思及此，他看向大皇子，哀求道：“大殿下，煩請你帶們出去。”

大皇子正要答應，林淡已碎一隻茶杯，徐徐道：“這樣的力度可以嗎？”只要拔掉這箭，就可以救活一條人命，心裡有一個急促的聲音在告訴，一定要這樣做。想要拔掉的彷彿不僅僅是這支箭，還有一刺，一不知道從哪裡來，卻令格外難過的刺。

無論如何，想要救活眼前這個人，想要拔掉眼前這支箭，誰也不能阻止。

見大皇子呆呆地看著自己，又從懷裡拿出一個銀錠子，隨意各種形狀，語氣平靜地問道：“這樣如何？”

“可以！”大皇子還未開口，老大夫已經拍板，“就讓這位姑娘來拔箭，我看能行！”

大皇子這纔回過神來，高喊道：“來人，把杜公子給我擒住，不要讓他。”

可憐杜如鬆尚且來不及反應，就被幾名高壯的侍衛死死抓住。林淡爬上牀，一隻手抵住箭尾，作勢往裡摁，一隻手在傷患的背部仔細索，思考該從哪個地方把箭拔。出來纔不會撞到骨頭。若是箭頭卡在骨頭裡，那就完蛋了。

所幸彷彿對人構造十分清楚，更明白該如何理這種箭傷，只索了一會兒就已經有了章程，徐徐道：“如鬆，待會兒我會數三個數，然後把箭拔。出來，你且忍忍。”

杜如鬆咬牙看著，搖頭道：“淡兒，你不該摻和這件事。我是死是活，原本與你沒有關係。”

“有些事我不會摻和，有些事我一定要摻和。”林淡語氣果決，“我開始數數了，一……”

話音剛落，手掌就已用力摁了下去，那支箭以迅猛的力道和速度從杜如鬆的口穿過，又從背面出，被牢牢抓在手裡，乾淨利落地拔掉。整個過程只在眨眼間便已完，在場的人全都看呆了。

大皇子：“……”說好的數三個數呢？

就連杜如松本人都有些怔愣，只覺一劇痛驟然掀起又轉瞬結束，讓他連。都來不及。

老大夫率先回過神來，長脖子往傷者背後看去，大喜過道：“好好好，這支箭拔得太乾淨利落了，背後只留下一個小小的，沒有造大失。快把止藥和布條拿過來，我替患者包紮傷口。今晚杜公子若是沒發燒，這道坎就算是過去了。”

杜如煙虛一般倒在腳踏上，過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爬起來，抱著林淡又哭又笑，直說死了云云。

杜如鬆仰頭看著林淡，表複雜極了，真不知該哭纔好，還是笑纔好。林淡卻垂眸看著他，出一抹燦爛到極點的笑容。拔掉了這支箭，救活了一個人，心裡的那道傷疤，似乎也在緩緩癒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