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杜皇后的第一眼， 林淡就呆住了， 總算明白杜如鬆和杜如煙的好相貌究竟傳承自誰。杜皇后材十分高挑，由於清修的關係， 看上去非常單薄瘦弱，絕的臉龐既著英氣， 又帶著嫵， 一雙妙目氤氳著一層水霧，顯得憂鬱而又沉靜。

在這昏暗仄的陋室之中，是唯一的彩，也是唯一的。何謂“蓬蓽生輝”，林淡今日總算是見識到了。然而可惜的是，杜皇后的額頭印刻著幾條縱橫錯的傷疤，瞬間便把傾國傾城的貌損毀掉了。

林淡目不轉睛地盯著那幾條傷疤， 杜如煙十分尷尬。悄悄去拉林淡的袖， 用目哀求莫要姨母的痛。姨母原本是多麼完無瑕的一個人，如今卻了這樣，怎麼得了？

杜皇后卻毫未曾出怨怪之，反倒親手替林淡倒了一杯熱茶， 又笑盈盈地看了好一會兒。外甥口中箭的消息，其實早就收到了， 只是假作不知而已。即便知道，又能如何呢？無法離開道觀， 更無法給予他們幫助， 只能無能爲力地站在一旁觀。

是這位林姑娘在危難之中救下外甥， 又仔細照顧他，讓他恢復如初。看在救命之恩的份上，杜皇后非但不會反林淡，還會對無限縱容。林淡救了外甥，又悉心教導外甥，把想做卻又不能做的事，都做到了。對激不盡尚且來不及，又哪裡會產生不滿？

“這是我親手做的豌豆黃，林姑娘你嚐嚐看。”杜皇后聲開口。

“謝謝杜姨母。”林淡這纔回過神來，一邊抓起一塊豌豆黃，一邊又忍不住朝杜皇后額頭的傷疤看去。

杜皇后被的稱呼逗笑了，著額頭主解釋道：“當初撞柱的時候，那柱子上雕刻著一些花紋，後來醫治的時候不經心，便這樣了。”

“原來如此！”林淡恍然大悟道，“難怪我看這些傷疤竟如此別緻。”

杜皇后忍俊不，杜如煙則捂著臉。。淡淡今天是怎麼了，不會拍馬屁就別拍嘛，爲何要尬拍？難道不知道這些傷疤是姨母永遠不想提起的傷痛嗎？

杜皇后了杜如煙的腦袋，徐徐道：“煙兒莫要替我難過，這些傷疤於我來說早已不算什麼。他來與不來，我都心如止水，在我眼裡，唯有你和如鬆纔是最重要的。”

杜皇后執掌六宮十幾年，又幫助年的皇帝坐穩皇位，經歷過的大風大浪是尋常人難以想象的。也許會被打敗，卻絕不會就此倒下。別人提不起的，能提起；別人放不下的，也能放下。

杜如煙立刻擡起頭，眼眶紅紅地喊了一聲姨母。

林淡卻在此時煞風景地開口：“杜姨母是清修之人，不能穿的太豔麗奢華，而那些道袍，做來做去總是一個樣式，一個，倒不如不做。”

杜如煙不了了，委屈道：“淡淡，你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盡說這些氣人的話！”

不等林淡開口，杜皇后已擺手輕笑：“無礙，林姑娘說的是實話。我原本也不想做什麼新裳。”做了新裳，又盛裝打扮一番，在那人面前非但不會顯得更高貴，反而了怯、低了頭，像是在取悅他一般。他在心裡早已經死了，只穿這一件黑道袍爲他們的過去送葬，便已足夠。

杜如煙眼圈更紅了，背轉去抹淚。

林淡無奈地看一眼，然後放下茶杯，正道：“裳不用繡，您額頭這些傷疤倒是可以繡一繡。”

杜皇后愣了好一會兒才遲疑開口，“林姑娘是什麼意思？”

“別人都說您額頭這些傷疤醜陋，可在我眼裡，它們卻很別緻，只需稍加潤，便是一幅絕的繡作。杜姨母您若是信得過我，便讓我試一試如何？我保證，繡之後，您會比未曾傷之前更！”

林淡是一個沒有過去和未來的人，唯一能抓住的就是現在。所以的想象力有些貧乏，無法憑空描繪一幅畫卷，但與此同時，卻很擅長髮現邊的。在旁人看來是殘缺的東西，在眼裡，總能或多或地抓住一些亮點。若是在白紙上隨意灑下一些墨跡，便能通過這些近似於污點的東西，將之創造爲各種各樣的事。

所謂珍惜眼前、活在當下，對旁人來說不過一句空話，卻被徹徹底底地施行著。

“怎麼繡？”杜皇后怔愣的神漸漸退去，變了興味和期待。

“把這些傷疤變絕豔的花朵如何？徹底拋開過去，活出更的自己，如何？”林淡一邊說一邊把杜皇后的傷疤描摹在紙上，然後筆尖染上一些硃砂，將那些縱橫錯的線條，一筆一筆勾勒一朵曼珠沙華。它形如烈焰，如鮮，得十分張揚人。

杜如煙盯著紙上的鮮花，許久說不出話來。

杜皇后直勾勾地看著林淡，然後緩緩笑開了。覺到自己宛若一潭死水的心，正被這位神奇的小姑娘掀起一陣浪濤。原來傷疤可以開出花朵，心碎也可以鑄就強悍，恰如凰涅槃，浴火重生。

“好，”杜皇后一字一句道：“那便勞煩林姑娘了。”未曾出嫁之前，就有大周國第一人的稱號，如今倒要看看，比當初的自己更，又會是何等模樣。

林淡了手，心有點小激。自從學會刺繡之後，對的事總會特別留意。看見杜皇后的第一眼，就被眉心那些錯落有致的傷疤迷住了，旁人都說杜皇后毀容了，可卻認爲，只需稍加修飾，杜皇后還能更！而這份麗，竟然有幸誕生在手裡，只需想一想，便有些蠢蠢。

完全沒有發現，自己正從一個養家餬口的繡娘，向藝家的方向轉變。

準備好消過毒的銀針和染料後，林淡肅容道：“杜姨母，我要開始了。或許會有一點疼，您忍一忍。”

閉眼躺在榻上的杜皇后不以爲意地輕笑：“無礙，我不怕疼。”挖心之痛都忍過來了，還有什麼疼痛是不能忍的？

未免打擾林淡，杜如煙老早就被趕出去了。

杜皇后需要量裁，杜如鬆自然不好在房裡等待，把妹妹和心上人送道觀便去了後山的涼亭觀景。兄妹二人在亭中相遇，表都有些憂慮。

“淡兒要爲姨母紋？”杜如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完全不知道心上人還有這等技藝。

“是呀，把額頭那些傷疤紋一朵曼珠沙華。”杜如煙捂著口，一副心梗塞的樣子，“哥哥，你經常說淡淡有些彪，我還不覺得，今天總算是發現了。怎麼敢對姨母下針啊！姨母的皮又不是繡布，繡壞了可以拆線重來。倘若沒繡好，姨母容貌更爲不堪，我到底要護著哪一個呀？”

杜如鬆卻輕笑起來：“姨母敢答應，自是做好了承一切後果的準備。淡兒敢開口，自是有竹、把握萬全，你莫要爲們擔心。”

“哥，你怎麼還笑得出來？你對淡淡也太有信心了吧？”杜如煙張不安地說道。

“我也不知道爲何會如此，可我就是莫名其妙地相信。”杜如鬆看向靜室的方向，目說不出得溫。

杜如煙趴在桌上哀嚎了兩聲便安靜下來。真是拿這些人沒有辦法了，一個個的都那麼有主見，膽子還天大！

等了大約一個時辰，靜室的門終於打開了，林淡慢慢走出來，臉上沒什麼表，彷彿只是完了一幅再普通不過的繡作。杜如鬆和杜如煙立刻走過去，目灼灼地看著。

“杜姨母在裡面，你們進去看看吧。傷口有些滲，用溫開水沖洗並乾既可，不要食用辛辣的食，過個兩三天也就好了。”

杜如煙急匆匆地跑進室。這些天不回去了，就待在道觀裡照顧姨母。

杜如鬆在林淡邊站定，聲道：“謝謝你淡兒。”

林淡了耳垂，滿心的不自在：“無事，你進去看看杜姨母吧。”

“我等姨母穿戴整齊了再進去。”杜如鬆陪伴林淡在門口站了一會兒，聽見姨母在裡面喚人，這才進去，剛繞過屏風就愣住了，眼裡全是不敢置信的神。

杜皇后拿著一面銅鏡，嗓音裡著輕鬆與快意：“怎麼了？認不出你姨母了？”

“哥哥定是被嚇住了！我剛進來的時候嚇得差點尖。哎呀呀，這位絕世大人到底是誰呀？莫非是曼珠沙華幻化而的妖？”杜如煙摟著杜皇后的脖子撒，眼裡全是驚豔的神采。

杜皇后寵溺地了的鼻子，然後看向銅鏡，低不可聞地呢喃：“曼珠沙華又稱彼岸花，只盛開在黃泉路上。以前的杜皇后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就是從地獄裡開出來的惡之花。”

容貌被毀後，哪怕有心復仇，卻已經沒有再回去的資本。可現在不同了，若是利用得當，這副容貌將爲最有利的武。與兩個孩子所遭的苦難，必有一日要百倍千倍地還回去！

看見姨母眼裡燃燒的火焰，杜如鬆竟到一些不安，轉而看向認真洗雙手，表沉靜的林淡，卻又緩緩笑開了。罷了，不管前方是刀槍劍戟還是鮮花遍佈，他總要爲這個人去闖一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