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葉一袖,出來得有點晚,本來早早就打算出來了的,卻忽然聽說狄詠來了,又回去對著銅鏡擺弄了一番,然后就姍姍來遲。
姍姍來遲之后,還是那一番老套路,只是今日曾鞏在場,多有一些不同,眾多士子詞曲來去,皆要來問一問曾鞏點評。
大概都是想在曾鞏面前出彩,能獲得曾鞏的賞識。
曾鞏是個老好人,不論是好是壞,在他里,總能說出幾句好來,壞一句沒有。
反正是皆大歡喜。
但是狄詠不爽,還編排起曾鞏來:“師兄如此,多有些虛偽。”
也是狄詠知道了曾鞏格,多了幾分親近,出言就直白了。
曾鞏聞言笑道:“人生不易啊,你看看滿座士子,多是外來,寒窗苦讀十余載,千里迢迢京來,若是吃酒消遣之時都不能順意,豈不是過于殘忍?”
“人貴自知,知道自己到底什麼水平,便也知道該如何發憤圖強,若是讓人一味自得,豈不是誤人終?”狄詠與曾鞏意見相左,便是覺得這些人填的詞都是什麼玩意?
“你啊你啊,難道他們詞曲真的填得差嗎?倒也不差,何必過于苛刻?這世間哪里都能像你一樣才思敏捷、才高八斗?又豈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出口便是滿城春宮墻柳、一任群芳妒?”曾鞏給狄詠說了一個道理。
什麼道理?就是狄詠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道理,世間詩詞文章千千萬,真正能流傳千年的又有多?
狄詠對于古代詩詞文章的閱讀,其實有一個很大的局限,那就是從來沒有讀過歷朝歷代比較一般的文章詩詞,只讀過好文章好詩詞,這也導致狄詠在詩詞文章上審太高了,便以為流傳千年的那些大作才是及格水平,所以才覺得這些人填詞都太差。
其實這些人已經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了。
狄詠想明白這個道理,知道自己過于眼高于頂,便道:“想來也是我苛刻了些,師兄說得有理。”
曾鞏忽然問道:“師弟可有興趣再填一曲風靡汴京城?”
“罷了,免得過于打擊眾人興致,顯得我這人苛刻了。”狄詠不是裝,而是有一種負罪之后的善良。
“哈哈……好大的口氣!”曾鞏大笑,連一旁的曾牟曾布也笑得前仰后合。
曾牟也笑道:“你這廝倒是真妙,說你托大吧,昔日你的詞卻當真極好,說你善心吧,卻總想打你一拳方能心中順暢……”
曾布卻有不一樣的觀察,調笑一語:“狄賢弟,你看那臺前的葉姑娘,已然眼穿了,佳人所盼,豈能負心?春宵一度,豈不哉?”
曾布可不是說假,臺上的葉一袖,那眼神,時不時就往狄詠上看來,含脈脈不說,幽怨仇還有。曾布顯然早已注意到了,歡場之上,男歡,他也是這個年紀過來的,豈能不懂?
“還有這事?”狄詠線條往臺上盯了過去,正看到葉一袖又看了過來,雙眼一對,葉一袖連忙避開了眼神,假意沒有看到。
狄詠見葉一袖這麼個反應,又道:“子宣兄耍弄我可不行。”
曾布曾子宣連忙說道:“我可沒有耍弄你,莫要辜負了佳人意,倒也不知你是真呆還是假呆?”
曾鞏也來了興致,舉目去看葉一袖,看了又看,倒是把葉一袖看慌了,便是知道大豬蹄子們在一起,還頻頻來看,肯定沒說好話。
;曾鞏下結論了:“此事能!”
曾牟自然也看,點著頭:“大哥有理,必是能!”
“子迪兄,什麼就能了?”狄詠還一頭霧水,卻也并不是真的一點都聽不懂。
子迪是曾牟的字,子宣是曾布,曾鞏是子固。“子”是古人取字很常用的漢字,大概意思就是“瀟灑君子大帥哥”,比如蘇軾是子瞻,蘇轍是子由。
那些先賢圣人的尊稱也會加子,孔子孟子。后來的大儒名士,也會被人尊稱一個子,比如以后胡瑗會被稱為胡子。
狄詠還沒有字,因為狄詠還未及冠,及冠就是以后出都得在頭上戴一個冠,表示長大人。字這個東西,一般是給親近之人稱呼的,一個男人年之后,一般況下直呼其名就有不尊重的意思。
當然,這些事,只在社會上層階級,也就是讀書人階級。包括許多歷史上記錄的風俗習慣,也多只是在讀書人階級。因為下層百姓,連字都不認識,也就更不談什麼有名有字了,也不談什麼及冠不及冠了,有買帽子的錢,不如多買兩斤吃吃。
讀書人,在古代就是產者,就是不用自己耕種勞作就能有飯吃的人,因為讀書是一件很耗錢的事,老師要束脩,書本更是貴重之,筆墨紙硯皆價格不菲,同窗際、人來往也是耗費甚巨。
所謂寒門士子,并不是說窮人家的孩子,因為“門”這個字就代表了階級,有門第的人家就不是真正的窮人,寒門,只是沒落了的門第而已,家中還有書可以讀,這是最基本的,如果窮到把書都給賣了,也就沒有“門”了,家里有書,就還有“門”。
普通人辛苦勞作也不過是求個一日三餐的溫飽,讀書完全就是奢,不干活去讀書,立馬就得死。所以正常況下,一個村莊如果有五百人,能認字的絕對不超過十來個人,城市里識字率就高一些。這就是古代社會正常的教育水平,這個水平一直到新中國之后才打破。
此時狄詠面前這些士子,顯然就沒有一個來自真正的窮人家庭,只是富裕程度不一樣而已,比如曾家,就算得上是豪門族,一個個老司機。
軍漢武夫狄詠就屬于年輕司機,還沒弄懂到底怎麼就“了”。曾家兄弟三人也不多說,只是一個勁的笑。
狄詠心中納悶,便也不斷去看臺上的葉一袖,看來看去,心想:難道是說對我有意思?是這個意思?不至于吧,都沒有開始談呢?我狄詠心中一堆籍,一個都還沒用呢?
葉一袖哪里還敢去回應狄詠這麼頻頻來看的眼神,只有一躲再躲,一避再避。
狄詠不懷疑了,與曾鞏說道:“師兄,你莫不是看走眼了?”
“狄賢弟,我大哥豈能看走眼,想當年,我大哥年之時,那可是……”曾布多喝了幾杯,面紅耳赤拍著自己脯正要發揮。
“咳咳……”曾鞏連忙咳嗽兩聲,差點格盡失。
“哦……老司機老司機……”狄詠立馬懂了,古代文人雅士,沒事還能干啥?
什麼詩中仙人李白,不都是“落花踏盡游何,笑胡姬酒肆中”,什麼詞道鼻祖柳永,不都是“師師生得艷冶,香香于我多”?
“什麼老司機?”曾鞏一臉懵。
“就是讓你帶帶我,我要去昆明……”
“師弟吃多了酒,開始胡言語了……”曾鞏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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