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午后，李苒抱著那件老銀斗蓬，出了長安侯府。

現在的長安侯府，滿府下人，看到李苒，頭一個念頭是退避三舍，實在避不開，一個個恭敬的不能再恭敬了。

這位姑娘可是差點殺了兩位伯府小娘子，連句責備都沒領的存在。

不但沒有半個字的責備，皇上還賞給一堆點心，還讓多吃點兒。

這麼個主兒，惹了不高興，一刀捅了他們，十有八九，死了白死。

白死可犯不著。

周娥照例跟在李苒后，瞄了幾眼李苒懷里抱著的斗蓬，照例一句話沒有。

這位姑娘心里有數的很呢，可是抱著這斗蓬干嘛？

李苒先溜達到玲瓏坊，看轉彎往玲瓏坊過來，幾個婆子急忙去請當班管事。

李苒踏進玲瓏坊門檻時，管事已經一溜小跑迎出來。

今天當班的還是那位俞管事。

李苒迎著俞管事微笑道：“麻煩您看看這件斗蓬，這里有茶漬，能洗嗎？還有這里，鉤了，能補一補嗎？”

俞管事接過斗蓬，抖開看了看，和李苒笑道：“姑娘這件斗蓬，這老銀最不經洗，一沾了水，這些繡線的只怕就要暈染開。

小號正好新進了一樣酡料子。素紋的料子，就好看的不得了，繡了花反倒糟蹋了。要不，把這個面子拆下，換新進的酡料子怎麼樣？”

李苒一聽就明白了，這就跟奢華高定從來不考慮下水洗這個問題一樣，這件斗蓬，也是不能洗的。

象李清這樣的貴門小娘子，在府里不見塵土，出門就是車子，象這樣的服鞋子必定都是干干凈凈，本不用洗。

可象這樣，整天甩開兩條到跑，這服就臟的快了。

是不是象這樣到走臟了服，比沒出門就上車，兩只腳從來不沾塵，還要費錢？

“照你說的這麼換，得多銀子？”李苒直接問道。

“素紋不繡花極便宜，連工帶料，十兩銀子就夠了。”俞管事忙笑回道。

“嗯，那就照你說的換吧。”李苒從霍文琳送給的荷包里，了兩卷小子的金頁子出來，“你稱稱夠不夠。”

“是。”俞管事忙接過遞給一個婆子，瞄著李苒那只荷包笑道：“這是小號前兒剛出的新鮮樣子，姑娘要是喜歡這樣的，老沈，再拿些過來。”

俞管事一邊說，一邊給沈婆子使了個眼，沈婆子領會了，來去極快的托了一托盤的香袋，扇套，荷包等等過來，送到李苒面前。

俞管事先拿起只蓮花香袋，和李苒笑道：“這只香袋，里面放些香丸，或是香口丸，都很合適，這是最新的花樣式。這京城的小娘子，最用的就是香袋。”

“多謝。我不喜歡上有味兒，也不吃香口丸，用不著香袋。”

李苒聽明白了俞管事的意思，這是教要戴要用哪些東西呢。

不過，從來不跟流隨大眾。最初是無能為力，一直窮極了，后來不窮了，可對流早已經沒有半點興趣，也早就習慣了我行我素。

“這個太小了，有比這個再大些的嗎？”李苒挨個掃過托盤里的東西，拿起只荷包問道。

俞管事忙陪笑道：“再大就不夠秀氣……小婦人糊涂了，姑娘想用多大的？這些小東西，現做也容易得很，不過兩三天就好了。”

“有這兩個大吧。”李苒托起霍文琳給的那只荷包，掂量了下，不能再大了，再大就太沉了。再掂量了下，李苒放下荷包，在腰間圈了下，問道：“能不能做長條的，可以系在這里，中間隔開，這樣能多放些。”

“那倒不難。”

俞管事是個極明白的人，李苒略一比劃，就明白了，這位姑娘是照著能多帶金頁子要的，看樣子本沒考慮什麼好看不好看的事兒。

要的，這不荷包，得褡褳了。

想著上一回李苒滿金頁子的場面，俞管事暗暗嘆了口氣，這位姑娘這份孤單伶仃，不敢再多想，再多想，眼淚就下來了。

“姑娘放心，姑娘的意思小婦人明白了，小婦人先讓人做兩個，大后天吧，小婦人讓人送到府上……”

俞管事說到送到府上，看著李苒，放慢語速。

對這位姑娘來說，長安侯府可不是善地，倒是過來看更合適些，只是這話不好先說出來。

“我過來吧。”李苒接的極快。

;“那好，大后天姑娘過來看看，要是不合適，那就再做，一直做到姑娘滿意為止。”俞管事忙笑接道。

旁邊婆子已經稱好了那兩片金頁子，見有了話，忙將一丁點碎銀子遞給俞管事，“俞姐，這是找頭。”

俞管事接過找回的銀子，遞給李苒，李苒接過放進荷包，謝了俞管事，轉出了玲瓏坊，徑直往西城瓦子過去。

李苒再次坐進牡丹棚喜字號雅間。

一回生，第二回，侍候喜字號雅間的那婆子就了，干脆利落的送了干鮮果品上來，分別沏了兩壺茶，給李苒和周娥放到各自高幾上。

李苒去玲瓏坊耽誤了一會兒，等坐定時，滿臺的引客已經在沸反盈天的熱鬧中，退后臺。

桃濃之前的曲子，換了一位老者和一個極年青的小姑娘，老者人雖然老舊，聲音卻婉清新，十分聽。

桃濃今天一濃紫，襯著黑黑的面容，艷麗到讓人目眩。

李苒托著腮，目不轉睛的看著桃濃，聽完了一支曲子，忍不住呼出口氣。

這個桃濃，恰當無比的詮釋了什麼傾城傾國，紅禍水。

桃濃退回臺后，李苒換了個姿勢，茶壺，大約是在投的看桃濃時換過了，還是熱熱的，李苒倒了杯茶，抿了沒幾口，后一個頗為悉的聲音，“姑娘。”

李苒急忙回頭。

桃濃一只手挑著簾子，一只手叉在腰間，斜側著頭，笑盈盈看著李苒。

李苒站了起來。

“可不敢當。”桃濃放下簾子進來，沖李苒深曲膝見禮，“上次看到姑娘，桃濃簡直不敢相信，今兒姑娘又來了，桃濃甚是榮幸。”

“天下已經沒有陸氏了。”李苒一聽就明白了，一邊微微曲膝算是還禮，一邊微笑道。

“有沒有，只看各人吧，你覺得沒有，在你就是沒有，我覺得有，在我就是有。”

桃濃側避過李苒那似是而非的還禮，手指往外點了點，“桃濃想請姑娘到后面喝一杯茶，這里人眼過多。”

桃濃抬了抬下，示意已經人頭攢，都努力想往喜字號雅間看上一眼的棚閑人。

李苒轉往下面看了眼，微笑道：“我覺得這里好，桃濃姑娘要是怕人看……”

桃濃一聲噗笑，打斷了李苒的話，“姑娘這話說的，我還能怕人看？姑娘既然覺得這里好，那就這里吧，討姑娘一杯茶喝了。”

桃濃說著，見李苒要去拿杯子給倒茶，急忙手攔住，“不敢當，我自己來吧。”

李苒笑應了，坐回剛才的椅子上，桃濃先拖過把空椅子，放到李苒旁邊略后一些，倒了杯茶，坐到椅子上。

臺上已經在一片喧囂中，跳起了一支熱烈的舞。

“你是從榮安城到這里來的？”李苒稍稍側過，看著桃濃問道。

“在榮安城呆過幾年，榮安城失陷前后，我在興榮關。”桃濃語笑盈盈。

李苒有些意外，看過好多篇關于興榮關那場戰的文章，各種角度，但筆下所述，都是極其慘烈。

霍帥的大軍，往興榮關推進，推進興榮關，推倒興榮關，每行進一步，都是以尸山海為代價的。

“那時候你多大？”李苒仔細看了看桃濃，離的這麼近，還是無法判斷的年紀。

“十七，象你現在這麼大。”桃濃笑起來，“我就當姑娘夸我呢。”

“我看不出你的年紀。”李苒也笑起來。

“不你。”桃濃一邊說一邊笑的讓李苒眼暈。“桃濃的年紀，是這京城的謎團之一，從十七到七十，都有人猜呢。”

李苒微微一怔。

既然是這樣的謎團，那就是極，或者從來沒跟別人說過的年紀，現在，直言不諱的告訴了！

沒想到的年紀是個，不該問剛才那句話。

“沒什麼不能說的。”枕濃極其敏銳的覺到了李苒微微怔忡，再次笑起來，“也不是沒跟人說過，可我說四十他們不信，說三十、二十，他們也不信，是他們自己要猜，可不是我故弄玄虛。”

李苒失笑。

“我娘是個到招搖撞騙的。”桃濃挑了碟梨條放到自己面前，語調閑適。

李苒卻被這一句話說的，忍不住眉梢揚起。

“從我記事起，就帶著我到走，在這個地方呆不下去了，就到另一個地方，我們娘倆什麼都干。

后來，在榮安城遇到個老琴師，說我一把好嗓子，不唱小曲兒可惜了，不要錢，白教我唱，還管吃管住，我就跟著他，學了將近兩年。

榮安城被圍前半年，我娘騙了個惹不起的人，我們娘倆就搭上個總給我捧場的偏將，跟著他進了興榮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