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還平靜的天空,瞬間雷蛇狂舞,沉雲墜。
但凰唯真只是抬掌一抹,一切就風流雲散。
【無名者】猛然睜開了眼睛!
像一條僵死在岸邊的魚,猛地打起來。
可是祂已經要死了!
祂本再沒有反抗的力量。
在三尊超戰力的注視下,祂什麼都做不了。
祂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卻還是如此艱難地扭。
已經分開的兩半,各以不同的姿態扭曲。
一半想要竄起,一半想要沉墜。
祂已經表現過很多次緒,可從來沒有哪一次,是這般失態……真正的失態!
就連被楚天子斬死這超時,祂也未有如此。
「我本以為您可以平靜地接消亡!」諸葛義先的聲音,異樣的激烈。;
「我已是衰死之,即將永遠消亡。縱然做過些錯事,有礙於楚,使彼輩有恨於我。也不必在這樣的時刻,這樣言語。」【無名者】幾乎已經衰死的殘軀里,有哀哀的嘆息:「我當然什麼也不能再做,但人死之後,連名字都要被更改,事跡也要被嫁接嗎?」
「為您確名,倒也不覺辛苦。人生所謀,只此一局而終!」諸葛義先的聲音道:「也該為您解,免得您苦等歸來之機,卻永不能見機得命,反留執念孽。孽也無妨,但這世上還有一些跟您有關的東西存在,我總歸不能心安。」
他對【無名者】實在尊敬,但這殺意堅決得無法形容。
他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當然也要所有能要的。
章華臺給了諸葛義先支撐,讓他的聲音雖然衰老,卻宏大:「您腳下正是阿鼻鬼窟,此隕仙林鬼源起之地,也是現世鬼氣最盛的地方。當年這裡還不隕仙林,諸聖的確在此謀大事,作為主局者,真聖之所以選擇此地,就是因為此地鬼氣熾盛。」
「您說您是真聖。鬼聖仍然存世,卻於鬼道無所益,於阿鼻鬼窟無所用——我不信。」;
「天公城立,我朝默許的唯一條件,就是天公城在立在阿鼻鬼窟之上,以此隔絕您有可能的對阿鼻鬼窟的索取——事實證明您並不需要。」
「山海道主歸來,鬼凰練虹誕生,大益鬼道。練虹誕生的第一時間就環飛隕仙林。您以為它是在尋找什麼呢?鬼聖若存,當有道顯,而您寂而無名。」
「有此數樁,已經足夠搖您真聖的份。而您自謂真聖,卻還要吞斗昭、姜而丹!豈不可笑?」
「說什麼丟失的真意……我朝宋菩提赴禍水圍殺孟天海,拾雲夢舟游五德破滅世界,親見小聖殘跡,並無半分孽染。恰恰相反,他們是在抗拒菩提惡祖侵的過程里消亡!」
「您所說的,哪有真話?」
「真相併不是那麼簡單的事……」【無名者】痛苦地息,仿佛以此祂已經消逝的生命:「你被你片面的所見而蠱。」
「我所看到的真實,讓我走出您這樣一位超者的謊言!」諸葛義先的聲音道:「我相信藏在隕仙林里的無名存在,一定是諸聖之一。但若不是真聖,又會是誰呢?」;
「我在超甕里,故意對左公說,隕仙林中超者,很有可能是真聖。這般對話就是為了給您一個順勢而名的切點,而您果然以鬼聖自名!」
「因為您最了解他,也最有把握演繹他。」
「您對真聖太了解。講起很多事,就像在祂邊一樣。那位陪著真聖往謁至聖的,就是您吧?那位去無冤嶺救真聖,最後只接走鬼魂的,也是您——真聖的至好友,名家真聖公孫息!」
「我相信您和鬼聖曾經親無間,彼此有過最真心的信任。他最後也的確遭到了背叛,但我想背叛他的不是二賢,而是您。」
「您想要真意而不得,恰恰是二賢堅守鬼聖願,至死不離禍水。彼有蓮華聖界,有紅塵之門。您百求而不得,而斗昭、姜得傳承,所以您一直在等他們絕巔。我說的對嗎?」
「墨祖雖然消失,墨家傳承猶在,故有『墨』字傳世,故世人仍知有墨祖。」
「您從中獲取了經驗,為了徹底藏名,早就棄聖絕學。」;
「故而最善變通的名家,卻死守先聖規矩,不肯更易一字,以至七代而亡學說,是百家學說里最早消亡的那一部分。不是您的後人不肯變,是您不允許。我說的對嗎?」
「斷絕傳承的不止名家,名家斷絕的過程不合理!這也是我懷疑您的原因之一。」
「請君試看章華臺!」
章華臺中,這時喧聲鼎沸,人人都在激烈地討論,各盡智慧,各顯辯才,其所論者,或「歷十題」,或「辯者二十一事」,還有堅白之察、無厚之辯、白馬之辯、名實之辯、兩可之辯、是非之辯、本跡之辯、有無之辯、無序之辯、同異之辯……
名家傳承已絕,但散落在諸學的菁華,竟然絕大部分都被取出,於此刻在章華臺里,盡楚人之才智,反覆論證!
【無名者】在這樣衰滅的境地里,幾乎不可自控地綻放輝。
名家傳承復其名也!
章華臺轟隆隆隆,整個隕仙林陷一種莊嚴的安靜。
只有諸葛義先的聲音,一再轟鳴。;
而【無名者】一時並未立死,似乎被激起了某種執念,無法瞑目。一時衰聲道:「我通百家,也囊名學。爾輩所言頗多,無非……想當然耳!」
「聽明白了。您想要證據,更堅實的證據,讓您可以接永恆消亡的那些,鐵和的證明……」諸葛義先的聲音道:「您知道為什麼隕仙林這麼大,我們卻選擇把您釘死在阿鼻鬼窟麼?」
所有人都聽得到,諸葛義先有一次艱難地呼吸聲,緩過來後,他道:「有勞陛下!」
楚天子的表藏在旒珠之後看不清,但他的確給予諸葛義先毫無保留的支持,抬起手來,遙按鬼窟下方——
嗡!
一聲悠長的、破界的嗡鳴!
所有人都能看得到,自那無底鬼窟之中,倏然飛來一桿黑氣環繞的青銅長戈。
其上鏽跡仍在,分明痕不朽。
一時殺氣沖天,不斷沖刷那尊超者的殘軀。
【雖壽】!;
魏國大將軍吳詢之配兵。
也是縱橫真聖龐閔當年的配兵。
阿鼻鬼窟當然並不連接幽冥世界,可是貫通,鬼氣極盛,連不連接,也沒有分別。
在幽冥世界征伐的無上名兵,一躍而至此界中。
【無名者】在空中僵地低頭,褶皺深深的眼皮當場被殺氣割破,一對渾濁腥的眼球在了外間!
祂恰恰看到那向祂疾來的青銅長戈。
也瞬間被這支長戈,勾啄了面門!
並非是吳詢有此偉力,這是【雖壽】本的因果。
如地藏這般的存在,尤其能夠看得到,【雖壽】上的那一滴,正是【無名者】的。
【無名者】當然也要想起來,這是龐閔當年予祂的創傷!
在祂主『天衍至聖』,道超之後,這滴養在龐閔殺意中的,竟然也躍升不朽。
好像從未離開祂。;
於今為祂消亡的因由。
【雖壽】從來沒有忘那個名為「公孫息」的人。
這是來自龐閔的復仇嗎?
但在這個時候,【無名者】想得更多的,卻不是過去,而是今天……
楚人既然能夠請得吳詢的【雖壽】,自然也請得吳詢的兵仙宮。
倘若姜不能請來,這兵仙宮加上馭仙宮,也能為隕仙林里的起手。
諸葛義先為今日,的確是做了太多或許用不上的準備!
當年角蕪山上的那個年輕人,這麼多年躲在章華臺里寸步不離,難道就是為了避免被祂察知其謀?此人為今日到底籌謀了多久?
而祂直到今日,才來得及心驚!
「人間世不見人間,三途橋非有三途……」【無名者】呢喃,祂那似乎永遠不會磨滅的意識,也終於要消失了。
但諸葛義先的聲音繼續道:「您的喪禮還沒有完全結束,您還需要再堅持一下——有勞了,山海道主!」;
凰唯真於是一按掌。
【無名者】的道軀竟然一個激靈,眼眸又再次泛起神!
幻想真的力量,使祂最後的意識沒法徹底渙散。
祂已經要死了,可沒法死得那樣痛快,更不能死得不夠乾淨。
這一刻,祂外凸的眼珠里,終於涌了惘然!「為何……會如此!」
「難道……我真的做錯了嗎?」
「不!」
祂猛然激起來:「你們本不明白,我付出了多努力!」
「你們本不知道,我在對抗什麼……」
「只有我能對抗!」
「那些人……我們……他們要做的,是本不可能的事!只有我才是真正清醒的那個人,我做了唯一正確的選擇,我保留了我們的力量!也保留了這個世界的希!!!」
「我你們!我這個世界!我為人族而戰!為何你們如此對我,為何!!?」;
但祂的歇斯底里到此為止。
因為又一桿大旗橫空而來,獵獵作響的旗面,淹沒了祂的癲狂。
那巋然立於高天,與淮國公左囂並立的威煞影,戴青銅鬼面、披國公戰甲,掌強軍而至,聚兵煞騰天……
大楚安國公伍照昌!
此公率大軍而來,大楚已兩位國公在此!
當初因嫡孫伍陵之死,悽惶林,遍尋殘跡而不得,在林中徒然悲嘯的這位大楚國公,今日鼓張軍煞,強勢殺來!
還帶來了他的大楚六師之【惡面】!
惡面軍人人鬼神,的確是最適合掃隕仙林的強軍。
可是伍照昌不是守在度厄峰嗎?
姜還在疑,甚至斗昭都很費解。
可奄奄一息被強行吊住的【無名者】,一瞬間就想明白了一切。
祂懸吊在那裡,淒聲地笑:「好久的伏筆,好長的布局,好深的前章!」;
楚天子當年一劍削去南極長生帝君的帝號,為的正是今天!
長生君以【名】為道則,尤其懂得把握「姓名」,此懷劍其罪也。
楚國正要以此君為劍!
「出來吧!」伍照昌的聲音好像混惡煞,兇炙魂靈:「做你該做的事。」
那支惡面煞旗,在空中一卷,從中便走出一個面如傅的綢袍男子——早先穿的是帝袍,早已換了常。
南斗殿宗主——長生君!
他跌跌撞撞地立定在空中,也不說別的廢話,只遙遙一指【無名者】的殘軀:「今予名——名家聖人公孫息!」
世之超者,永恆而不滅。
僅僅找出祂的名字,也不足以記住祂!
還需要立碑以刻,需要長生君這樣的懂名之人,予以鐫刻!
轟隆隆隆!
在地藏慈悲的眼神里,在凰唯真和楚天子的沉默注視下。;
隕仙林中無邊鬼霧,就此聚一碑刻,從天而降,就此鎮在【無名者】的殘軀,將祂最後的意志、所有的殘留,全部抹殺!
碑文鐫曰——
「公孫息之墓!」
本章7k5,其中2k,為大盟「塗山灼眼」加(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