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此時,不知何時拎著一小壇酒側坐到遠樓梯欄桿上的白有思忽然戲謔出言:“張行張三郎,我素來敬佩你,因為你一則義氣,二則豪邁,三則文華天……如今當著自家兄弟也不愿意展示文華,兼有失了豪邁與義氣的意思,莫不是瞧不起諸位同列?”
滿堂同僚,齊齊來看,李清臣眼睛里更是幾乎冒出火來,便是小林都知也不好開口,只有秦寶一時張,準備扭說話。
張行如何不曉得是樓梯上那老娘皮喝多了以后小心眼上來,登時無語,卻是一面擺手示意秦寶安心,一面款款斟著冒著寒氣的酒水:“不是看不起諸位同列,是委實讀書不在經史上,不適應規則。”
白有思當場撇,李清臣幾人更是要呵斥。
但也就是這時,張行卻話鋒一轉,端起一碗冰鎮酒水來,轉相對眾人:“這樣好了,且當我輸了,順便念一首不合規矩的長短句來,做個賠罪。”
眾人愕然,旋即醒悟,繼而興起來……他們跟白有思不一樣,如何會信這年輕同僚真有什麼文華,只想看張行出丑。
也就是秦寶老實點,有些不安。
至于張行,他也是喝的微醺,本能想起那個鐵律來……正所謂,穿越了不抄詩詞,那不白穿越了嗎?
一定要抄。
當然了,這也是這個世界本有抄詩詞的文化基礎在——之前就說了,除去經史,這個世界不缺一時之文學,大當然是《主酈月傳》那種小說,但文字游戲發展是有規律的,一般是簡短民謠引出來詩歌,詩歌出來了,長短句也就有了,然后是短篇小說與戲劇,接著就是長篇小說了。
只不過,這個世界的詩詞注定因為用典和質基礎的截然不同,而與張行所知的另一個世界相互岔道。
一邊想著,張行一邊端起一碗酒來,然后一邊施展真氣降溫,一邊慢慢來喝。
他喝的速度極慢,因為他腦子有點暈,明明剛剛一瞬間腦子里過了一首合適的詞,結果端起碗來卻又忘了,只能這般拖時間。
至于白有思、李清臣之流,似乎是察覺到了張行的拖延,卻又出于不同心理,各自戲謔不語,安靜來等。
不過,好在張行喝下一碗后,還是想起了那首因為其中一句算是千古名句而記了個大概的詞來。
“古今北邙山下路,黃塵老盡英雄。”張行喝完一碗酒,倒扣在桌案上,張口誦。
這里大多數人其實不懂行,但李清臣卻是瞬間察覺到什麼,當場冷笑:“張三郎,你這平仄都不對吧?應該是今古北邙山下路。”
“好。”張行醒悟過來,隔空對著李清臣豎了大拇指。“李十二郎算是一字之師……”
說完,居然又低頭去喝第二碗酒。
李清臣冷笑不止,白有思也躺在欄桿上,仰頭抬起酒壇,酒壇中的酒則宛如活過來一般,化作線,不急不緩,準倒嚨。
張行第二碗酒飲罷,倒扣酒碗,低聲重音,頓挫,重新過:
“今古北邙山下路,黃塵老盡英雄。
人生長恨水長東。
幽懷誰共語,遠目盡歸鴻。”
那些稍微懂得,早已經怔住;不懂得,本能去看李清臣,卻發現李清臣整個坐在榻上,滿臉茫然,雙目空;又去看小林都知,卻見小林都知言又止,居然當場紅了眼圈。
回頭再去看自家巡檢,孰料白有思揚起脖子,單手高高舉起酒壇,壇中酒水如如線,居然片刻不停。
而此時,張行已經端起了之前準備好自罰的第三碗酒,這一次,他毫不猶豫,如潑水一般往中倒下,然后只是一抹,復又一手扣著酒碗,一手指北向上,重新過:
“今古北邙山下路,黃塵老盡英雄。
人生長恨水長東。
幽懷誰共語,遠目盡歸鴻。
蓋世功名將何用?從前錯怨天公。
浩歌一曲酒千鐘。
男兒行是,莫要論窮通。”
一首長短句罷,張行瞥了一眼沉默的李清臣和遮面的小林都知,暗自松了一口氣,乃是知道沒抄差,便要再稍微裝一裝。
“好一個‘人生長恨水長東’!”
可也就是這個時候,忽然間,一個年輕男聲忽然響徹大堂,語氣平和,卻難掩激賞之態,聲音宏大,卻又分不清來源。“也好一個‘浩歌一曲酒千鐘’,更好一個‘男兒行是,莫要論窮通’!”
眾人詫異尋找音源,卻本沒有頭緒,偏偏白有思只是在仰頭喝酒不斷。
那聲音自然繼續不停:
“若論文華,‘人生長恨水長東’一句,才是文華天,也難怪小林都知也要失態,想來稍有年長之人都有一番回味,倒是我還年輕,只想著‘浩歌一曲’,不免落了下!思思姐,你如何尋得這般人?”
“司馬正,且閉上你狗!”
白有思聞得此言,只將袖子一卷,便把酒壇高高拋起,從樓上一空隙飛過,往深砸去,卻又偏偏沒有什麼落地破碎的喧嘩聲傳來,而有意思的是,白有思的聲音也跟對方一樣變得空靈飄忽起來。“司馬正!你當著自己伏龍衛的同列挖我的人,是覺得自己人不行嗎?這般涼薄,老娘我都為你屬下不值!”
說到最后一句,儼然暴了某人酒品似乎不好的事實。
“擅自打擾是我不對,但請思思姐見諒,我絕沒有挖墻腳的意思,更沒有惹思思姐生氣的意思。”年輕男聲繼續對道,依舊禮貌從容。“只是思思姐夾袋中的這位張三郎,委實讓我有些驚艷了……謝姐姐賜酒,我這就閉。”
說著,聲音忽然憑空消失。
白有思冷笑一聲,只是一抬手,便又不知從何卷來一壇子酒,繼續放肆飲用。
倒是小林都知無奈,只能著頭皮稍作解釋:“是司馬二郎,司馬二郎今晚正好帶他下屬在我姐姐那里宴飲。”
這司馬二郎似乎名聲極大,在座之人,多有沉默,剩下人如張行雖然急的如五爪撓心一般,卻也一時不好問的。
接下來,小林都知使出渾解數,多讓氣氛重新起來,對待張行也是明顯更多了一層待遇,但張行始終記著此事。
而終于,隨著三酒令結束,舞樂上來,眾人東倒西歪,張行終于得空,立即起端著酒去問了一下李清臣,這司馬正到底是什麼人?
“司馬二郎?”
李清臣醉醺醺聞得此言,連連搖頭。“你不如喚他司馬無敵,或者司馬二龍來的合適……”
“上來。”
張行剛要再問,耳畔忽然傳來一個悉聲音,立即醒悟,朝李清臣點點頭,便端著酒離開了歌舞場,往樓梯上行去。
“你想知道司馬正底細?”
屈坐在欄桿上的白有思面微紅,腳下的酒壇子已經翻了三個,但出乎意料,醉意卻比之前小很多,而手指上自己滲出的濃烈酒味則很清楚的揭示了一切。
人家修行高,想喝多喝多,一旦不適,隨時隨地把酒給‘倒’出來。
“是。”張行只是一瞥,便靠在對面欄桿上認真來問。“李清臣那小子說他是司馬無敵或者司馬二龍……敢問巡檢,這有什麼說法?”
“沒什麼說法,就事論事罷了。”白有思隔著幾堵墻瞥了一眼后,不顧那人還能聽到,堂而皇之告知。“這廝是東都三十歲以下的第一高手,也是大約這天底下三十歲以下的第一高手……可不是司馬無敵嗎?至于司馬二龍,乃是說,按照民間證位龍的說法,這廝還小的時候大家就都覺得,眼看著天下漸漸安泰,如果真要是有一個人能當著所有人面越過大宗師的桎梏,違背常理,證位龍,那便一定是此人了。”
張行沉默了一下,認真再問:“敢問巡檢,連你也不是他對手嗎?”
滿酒氣的白有思一聲不吭,只是冷冷盯住自己這個下屬。
張行會意,點點頭,再來問:“敢問巡檢,這位司馬二龍,今年多大?”
他沒有問司馬正的出,因為沒必要問,因為被先帝爺篡位的皇帝就姓司馬,而司馬氏祖上也正是當日八柱國之首的那位,起兵時側姓司馬的遠支近族足足有一打。
換言之,不曉得是不是前朝皇族,但無論如何都是八柱國系里的核心一員。
“比我小一歲半,跟你差不多大。”白有思思索片刻,給出了一個很驚悚的答案。
張行沉默了下來。
“現在到我來問了,文華天的張三郎……”白有思忽然抬手指向了對方。
“哎。”張行端著酒杯認真回復,面無多余表。“巡檢有話直說。”
“你真氣怎麼回事?”白有思用手指了對方的酒杯,滿臉的不理解。“你知道你從溫坊門口冰鎮酸梅茶開始,到眼下,一共冰鎮多酒水茶飲嗎?你為什麼沒累到站不起來?你才通了五條正脈……”
張行微微一愣,旋即微笑以對:“正如文華天,可能是我這方面也天賦異稟……當然,比不過巡檢和那位司馬二龍。”
白有思笑了笑,忽然斂容:“問你個正事,你知道胡彥胡大哥為什麼沒來嗎?”
“巡檢不問我沒多想,問了反而大約有了個猜想。”張行即刻回復。“但不知道對不對……是因為李樞的事嗎?”
剛剛還在豪邁飲酒,現在臉上還依舊發紅的白有思點了點頭,然后在欄桿上坐直了子,給張行碗中倒了一碗酒,這才低聲誠懇來言:“張行,的教教我,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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