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儻冷笑一聲:“真真是喪家之犬。”
兩名崔姓子弟都不吭聲。
“所以,你們找我就是為了逃?”崔儻了兩口氣,繼續來問。
“是。”
“沒有別的出路嗎?”
“叔祖的意思是?”
“黜龍幫恨我骨,二十七郎也是叛逃,但你不是。”崔儻幽幽來言。“四郎,你是按照流程辭了職務為李樞奔走的……黜龍幫講規矩,你這恰好也算是講規矩,這次張行只帶五個營頂在幽州的咽上,肯定是要大舉招降的……你為什麼不等一等招降條件呢?”
“來不及了。”崔玄臣苦笑。“且不說什麼應不應該負李公,但現在真來不及了……我來這里,是羅剛剛已經請了李公赴宴,專門來請叔祖去救人的。”
崔儻沒有吭聲,反而是在遲疑片刻后來問:“四郎,你真不是張首席的暗樁?”
“我真不是張首席的人。”崔玄臣指天而言。
崔儻一聲嘆氣:“如此說來,咱們真的是窮途末路了。”
“還沒到窮途。”崔玄臣努力來勸。“叔祖,趕去宴席上,把李公帶來,今夜就走!”
崔儻不再言語,拂袖而起,便出門去了。
出得門來,只見滿城火閃爍,乃是不知道多人連夜在城往來,也不知道幾許人是奉羅軍令在控制城防、鎮城,幾許人是到驚嚇,試圖夜間相互聯絡,乃至逃竄、降服,還有幾許人是偽作奉羅軍令,其實是在做著自己想做的事。
崔儻也沒有多看,只是低頭步行往羅所居總管府而去,他雖是文修,可到底有宗師修為,此時低頭向前,真氣彌散,去做探聽,便也曉得四周靜,知道不狀,但也只是驗證了他之前的觀察所得——整個幽州城都如被人掐住嚨的垂死之人,看似掙扎的激烈,其實已經無力。
很快來到總管府,總管府上下外如何不曉得來人是城唯一宗師,故此,見到對方無約而至,也不敢阻攔,或者說無心阻攔,又或者是擔心阻攔會生出禍事,哪怕是最忠心之輩,也只是往后報個信而已,便任由對方進了。
崔儻得堂,氣氛早已經不堪,李樞坐在側首,面如常,而正中間的羅卻滿酒氣,眉目倒吊,見到來人,更是死死盯住對方發問:“崔公因何至于此?”
“聞得公子蒙難,不知真假,但總該來做詢問,否則安坐,是則吊唁。”崔儻躬一禮。
羅聞言眉目明顯一散,然后低頭應聲:“我兒確系有些不好傳聞……勞煩崔公專門至此。”
崔儻從容了空座,自有酒菜奉上。
崔儻復又斟了一杯酒,然后才再度開口來問:“總管既擺宴,不管為何,為何只請李公一人?其余諸將何在?”
羅微微瞇眼來看對方,半晌方言:“張賊據了臨桑宮,城人心波,軍中諸將都去鎮、控制城防了。”
“原來如此。”崔儻點點頭,復又來問。“可是總管,為何城軍士這般?連城墻都填不滿?還要臨時抓壯丁充數?難道真如那些敗軍所言,滹沱河徐水之間那一戰,幽州軍喪了大半?”
“不至于。”羅努力平靜來言。“大敗是大敗了,但軍中華還有一半……防守足夠了。”
“若是這般,老夫便有一句諫言了。”崔儻懇切來勸。“黜龍軍勢大,想要守住幽州,只有匯集剩余幽州華于一城方能支撐……我看城中高手不多,尤其是許多家族在地方上的將軍都沒來,這就本末倒置了。”
“也難。”羅咬著牙來言。“也難……人家到底是要護著家為先的。”
“總管放心。”一直沉默的李樞忽然開口。“我們與這些幽州人不同,他們自以為可降于黜龍幫,所以三心二意,我們卻是張行的眼中釘中刺,想降也沒得降……這一回,若不能頂住,便棄了這條命隨總管去了便是!”
此言一出,羅與崔儻皆不由來看,看了片刻,還是后者冷笑:“李公這話是來指點老夫嗎?”
羅一驚,便又來看崔儻。
“崔公。”李樞言辭也懇切起來。“晚輩不敢指點長輩,但是如今局勢,一來,局勢危殆,幽州城若想保全,非你莫屬;二來,修行之事我不如你,軍陣之事我不如羅總管,可天底下沒有人比我更懂張行……此人之前沒有得志展,還會委曲求全,做些糊弄人心的事來,既得志,便要擺起他的臭規矩來,而崔公在他眼中,如今已經是跟我一般要拿著給天下人看的手中蟲豸了,斷不會留有余地。”
崔儻怔了一怔,臉明顯難看:“原來如此嗎?”
羅見狀,終于有了兩分生神,便勉力舉杯:“崔公,李公言語雖然激烈,卻是實,大難當前,別人有出,咱們三人卻只能團結一致了。”
李樞隨即也舉杯,倒是崔儻等了一陣子,方才勉強舉杯相對。
三人一飲而盡,又盤桓了一陣子,有人來尋羅,說是夫人喊他問話,這才撤了宴席,各自歸去。
羅如何與夫人代不提,只說李崔二人一起出來,從離開總管府到走到街上,并無半點言語,一直了住,李樞方才在門朝著崔儻拱手行禮:“剛剛多謝崔公,又是孤來救,又放下份與在下做配合,好說歹說了。”
崔儻負手而立,眉頭一皺:“原來剛剛你那話是哄騙羅的,老夫還以為李公是真心指點我呢。”
李樞躬著子,沒有半點作和遲疑:“崔公說笑了,人盡皆知的道理,哪里需要我來指點崔公?只不過羅已經被打的心神俱廢,不這樣說話他便會生疑罷了。”
崔儻晃了一晃子,換了個話題:“羅心神俱廢?因為獨子喪生?”
“是。”李樞直起來,正言道。“但未必只是因為獨子之死,依著我看,他是以詭道取幽州,得之如拾,所以在戰場上沒有想明白,于是也棄之如,結果回到城里,曉得損失慘重,知道眾叛親離,又被張三跟過來單手掐住咽……這才恍然過來,自己在徐水畔丟的竟是他外所有,于是懊喪不及,才心神俱廢。”
崔儻沉默了一陣子,方才頷首:“原來如此……那我們又該如何?”
“先走,今夜就走,去北地。”李樞毫不猶豫。“真要是再等幾日,雄伯南與白三娘到了,咱們就沒有機會了。”
崔儻點點頭,但還是顯得有些猶疑:“李樞、李公,你到底是與張行并爭大權的人,看人看事的本事自然厲害,那你今日能否與我說個實話……黜龍幫日益強橫,咱們一走再走,現在還要繼續走,到底能不能走到一個地方,等到一個出頭之日?”
“當然能,不過我們已經沒了主。”李樞毫不猶豫。“所以,這不是看我們,而是看他們了。”
“他們是張行、司馬正、白橫秋?”
“是,但能攪風云的不只是區區三人,還有李四郎、白三娘,還有殘存的幾位大宗師,還有東夷人、巫族人、北地人、南嶺人,還有許許多多豪杰英雄……只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那三人,而最最重要的便是張行自己。”李樞認真道。“而張行一定會自敗!”
“一定會自敗?”
“一定會。”李樞幽幽提醒。“崔公……你小瞧張行了。”
“你說他一定會自敗,為何反而是我小瞧他了?”崔儻不解。
“我說他自敗,是因為我曉得他志向有多大……”李樞嘆氣道。“崔公只覺得他是想奪天下,自然覺得他自敗的份數不大。”
“他是什麼志向……真想做至尊?!”崔儻瞇眼道。“到了眼下這個規制,這個份,這個年齡,還想著要證至尊?至尊是什麼他能弄得懂?做個皇帝、當個圣君,死后尋一位至尊開恩,化作真龍神仙上天去多好!”
李樞默不作聲。
“也罷。”崔儻想了許久,終于頷首。“先去睡覺,三更時分,我帶上你跟四郎、二十七郎,一起出城,從城東繞行,往北地去!”
李樞只是一拱手。
當夜無言,崔儻以宗師份趁裹著三人逃走,而翌日,一直到了晚上羅居然才曉得這些人跑了,卻又無力……因為這一整日,跑的可不是區區這幾人,隨著張行的招降公告傳到城,幽州城剛剛收攏的潰軍也逃了一整日,羅甚至還殺了三個勸降的幽州軍部員。
這還不算,隨著更多的戰場消息傳回來,確定了更多人戰死、投降后,幽州城更加不穩,羅也愈發失控,惡循環下的困之斗很快就起來了。
然而,即便是這種況下,居然也沒有登堂室以上的幽州文武骨干主向張首席投降。
降的人很多,但多是城逃出來和原本散落在外的的隊將一層軍,高層真沒有……就連被侯君束尋到的高副將,此時都猶疑不定,留在安樂不。
對此,張首席依舊好整以暇,整日在行宮里住著寬綽到離譜的大殿,吃著熱湯熱餅熱菜,接見著投降的低級軍,完全不把戰局當回事。
也就是這種況下,三月廿二日,張行之前索要的封常和許敬祖抵達了。
他們帶來了一些更有意思的訊息。
“巫族人也立了大魏皇帝?”大殿前的校場中,正曬太的張行不由失笑。
“是。”許敬祖冷笑道。“西都的曹氏子孫,之前被巫族人抓了幾個,眼看著白橫秋做了皇帝,便也立了個皇帝……巫族到底是算被大魏給大略吃下過,對此類事還是比較上心的。”
“不瞞首席。”封常上前進一步越過許敬祖解釋。“后方大行臺里議論,巫族人離得遠,自然與我們無關,但北地就要注意了……巫族人都知道立個皇帝跟白橫秋對著來,北地可是有穆國公的,他是曹徹的親堂弟,很早就有些威勢和人脈,北地也跟中原聯絡更些,不比那些被立的小孩子。”
“穆國公……”
“是,早年被貶到聽濤城的。”
“哦哦……在聽濤城就是在陸夫人手上了?”
“是。”
“陸夫人還有個盟友,喚作劉文周,占了冰沼城,是之前去世金戈夫子的得意徒?”
“是。”
“那確實要小心。”張行點頭認可。“北地人肯定不會服我們,陸夫人肯定也要一……但北地的事應該有北地的法子,到時候再說吧。”
“是。”
“大行臺那里還有什麼別的言語嗎?”
“自然……是薛氏兄弟的。”
“怎麼說?”
“薛氏兄弟耍了頭,一個薛萬全要在父親死的地方居,一個薛萬年愿意降我們做領兵頭領,另一個薛萬愿意降我們做文,還有一個薛萬平跟薛萬備想離開此地,說是一個準備去登州尋他們兄長薛萬論報喪,另一個準備回關西老家尋白橫秋領爵位。”
“這是曉得竇濡的事后,明白我們會按規矩來,故意在這里求個萬全萬備呢……”
“所以說耍了頭。”
“那就這樣吧……不能因為人家耍頭就刻意苛待人家,薛常雄都死了,許諾也許出去了,照常任用就是。”
“首席大度。”
“還有嗎?”
“慕容正言的事……慕容正言不愿意做,想要回家居,陳總管覺得可惜,想讓首席寫封信與他一并去勸。”
“慕容正言殘廢了,又見到薛常雄死,心灰意冷也尋常,陳總管有些刻舟求劍了……但既是陳總管開口,總要給面子,你待會替我寫一封信,我來謄抄。”
“是。”
“還有什麼嗎?”
“其余并沒有讓我們專門言語。”
“那有沒有沒有要求你們言語,但你們覺得可以一說的事呢?”張行忽然又問。
“還真有。”封常沉片刻,正來言。“首席現在可曾知道,滹沱河-徐水一戰戰果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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