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影早就想逃跑，一個字也沒跟他爭辯，抱著稿紙扭頭走得飛快。走到樓梯拐角，聽見沈時曄閒聊似地問，「這種態度，你怎麼找到的朋友？」

聶西澤從嚨里冷哼，「因為有些人笨得很。」

「要是真的笨，你就不會喜歡了。」

「誰說我喜歡？」

沉默半晌，顧影以為他不會接話了。誰知過了片刻，他忽然笑一聲，聽不出什麼緒，「那就不要耽誤人家。我什麼時候教過你，可以拿不公平的當遊戲。」

*

顧影在書房裡磨蹭了一整天，心太，改文章是改不了的，乾脆蜷在沙發上補覺。夢裡糟糟的，裡面是一場大雨，鬢髮的男人圈住的手腕，沉聲「別」。

雨水打在手背上，夢境斷了，顧影睜開眼看見濃重的夜，風雨破開窗子，窗簾在半空中獵獵地飄搖。

原來這雨滴並不是夢，而是英國真實的雨季。

明天是工作日，怕雨水阻斷了回去的路，傭人聽醒了，在前院備好車，撐了傘送出門。

沿長廊走到花園裡，傭人抬起頭，突然「咦」一聲。

整個庭院亮如白晝，連雨的軌跡都照得無所遁形。顧影停住腳步，從傘沿下面出去。

玫瑰籬笆結的院牆旁邊，五輛黑勞斯萊斯幻影靜靜停棲在那裡，遠燈幾乎映亮了整座花園。居中那輛車前門打開，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下車，撐著一把傘走過來。

「我們回倫敦，正巧可以送一送顧小姐。」他微笑道。

顧影認出這是昨晚給遞過鞋的那個男人，淡的瓣慢慢地抿。遠燈當前，抗拒的表一覽無。

「可是……可是……」

還沒等傭人「可是」出個所以然，幻影的車窗降下，后座的男人側影冷淡，斷絕了所有異議的聲音。

他過來的目是很清淡的，卻不容拒絕。

「顧影。」他稔地出的姓名，「我們談一談。」

*

該來的總是要來。

顧影沒有別的話，彎腰坐進后座，前開的車門自合攏。

奢華的飾燈暗下，車隊提速轉彎上了城市主幹道，有序而無聲。

「你……」

顧影本想問，從昨天的河邊偶遇到今天的雨，是否都是他有意為之，但知道他很可能不會回答。把疑問吞下去，改口為不會出錯的問候語，「好久不見。」

「很久麼，我記不清了。」沈時曄嗓音裡帶一點他特有的懶散，「什麼時候到英國來的？你不是說過，很不喜歡總是下雨的天氣。」

因為天氣而喜歡或討厭一個城市，多是有點孩子氣的話。顧影窘了窘，「再不喜歡，現在也習慣了。」

他略一頷首，「劍橋的確比香港更適合你，小地方安靜，適合學者生活。」

「是好的……」顧影聲音低下去，「這兩年，我過得很好。」

自這一句之後，他們不再講話。沈時曄一手搭在中控臺上，耳邊掛起藍牙耳機，似乎聽起了什麼匯報。但那匯報顯然也不怎麼重要，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應著那邊，暖黃閱讀燈下的眉眼看起來很漫不經心。

顧影眼睛只敢看前方的路面，無意識地拽著袖口的線頭，一不小心就牽出很長。

終於抵達公寓樓下時，雨水還沒有停的跡象。助理撐傘下來，為顧影按開車門。

道過謝，一隻腳已經迫不及待地踏了出去。

質文件夾丟到中控上發出啪地一聲。那是非常短促的一聲，卻令後背一僵，所有的作頓住。

「我在給你時間主解釋。」沈時曄語調勻緩，「但你好像沒有這個自覺。」

顧影知道，以他們之間的關係，沈時曄當然不會單單找寒暄。上車前做了很多心理準備，但此時看來還是遠遠不夠。

深呼吸，微笑著回問，「先生想我解釋什麼呢？」

「就解釋，你求我帶你去香港，卻不告而別一事。」

雨似乎下得更大了，雨水打在車窗的防彈玻璃上，嘩啦，嘩啦。

「我說過，救你，我什麼也不求，只是因為不想西澤失去他最敬重的哥哥。而且……」

顧影鎮定地回去，「那時候的我，不夠聰明，也很不理智，所以才會提出這種要求。沈先生，你看曾經的我與今時今日的我，不覺得已經改頭換面了嗎？」

燈下面，沈時曄的眉心有蹙意一閃而過。

「如果你真的變聰明了，就不會不要我的承諾。」他面無表地反問，「還是說，你連一個償還的機會，都不願意給我。」

問話的時候，他目深沉地注視著的眼睛，只是這樣，就帶來了很沉重的力。他不是那種心來就隨意承諾的男人。

顧影下意識閉了閉眼，「對不起」三個字很簡單，卻像卡在舌尖，無法說出口。

本該與他素不相識。

他是香港顯赫豪門的繼承人，站在中環天際線頂端，呼風喚雨。而只是一個疲於求生的學生。

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本來就不應該相遇。

沈時曄大約看穿了的難，俯向前，低著聲問，「怎麼了？」作間他的襟袖口間出一薰染酒氣，顧影被他的氣息牽纏，頭皮發麻，終於意識到他又喝了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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