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電梯門打開時， 高潔保持著微笑。

看到崔婷艾時， 高潔也隻稍微點了點頭，權當作陌生人之間簡單的問候。知道崔婷艾不認識自己， 然而，不論從什麼角度來考慮，那都太難令人忽視了——

崔婷艾所推著的嬰兒車裡的那個孩子。

這一天的高潔是來這間公司參加合作企劃會議的。即便清楚這裡是崔婷艾家的產業， 但並沒有想到， 自己竟然會遇到本人。

而且，居然還是大搖大擺帶著孩子的本人。

高潔假裝專心致志地目視前方，然而視線卻若有若無飄到一旁的嬰兒車。

這個孩子起碼有五、六個月大了， 此時醒著，正睜大眼睛看著高潔。

距離崔氏宣稱因池崇一事「打擊後緒不穩定」、隨後送去療養院，也不過一年左右而已。

高潔的心漸漸不安地搖擺起來。

電梯門適時打開了。高潔抬手按住按鍵，示意邊的崔婷艾先出去。

亞麻長髮的面帶微笑， 站在原地不慌不忙往鼻樑上架了一副墨鏡。

「謝謝你，高小姐。」說完，才推著孩子離開電梯。

看著揚長而去的背影， 高潔不由得咬牙關，方才臉上客氣的笑容也褪下去。

停留幾秒鐘後， 高潔才走出電梯間。就在此時，的電話響起， 接通後聽到對方自稱是醫院。最初不以為意，自然而然坐上車，擰車鑰匙時漫不經心問：「他怎麼了？是糖又高了嗎？」

在聽到「癌癥」兩個字時， 高潔的視野忽然被一陣雪白的洪流侵。

的世界在一瞬間變了純白。高潔坐在原地，既聽不到來自聽筒那頭醫護人員的詢問，也沒有意識到停車場裡其他被堵塞車輛催促的鳴。

高潔呆滯如人偶地坐在駕駛座上，良久，掛斷了電話。

第一次試圖發汽車，失敗了。第二次，還是熄火。

顱骨裡除了自己「怎麼會」的自言自語外什麼都聽不見。末了，高潔突然拉開車門。跌跌撞撞地朝前走了幾步，被堵住的司機們紛紛從車窗探出頭抗議起來，然而，卻置若罔聞，像幽靈般穿過所有人——

是那樣完的人。

高雅、潔淨，人如其名。

然而，在人行道上走了幾步以後，高潔突然失聲痛哭起來。

已經完全顧不上優雅的形象，眼淚噴薄而出，昔日高不可攀、優秀幹練的《NII》執行主編在大庭廣眾下哭得像是一個小孩。

飛機剛落地，池招與宋怡便趕往了醫院。

高潔坐在醫院走廊上，平日一塵不染的白套裝也沾上了穿過馬路時被濺到的泥水。雙目通紅，抬起頭看到他們時，下意識收斂了哀戚的神。

提起警戒的姿態，端起微笑說：「你們來了。」

雙方沒做過多的寒暄。經過這次暈倒，高楓的已到了不得已必須手的關頭，池招轉過，看到護士站剛好有位醫生，於是示意自己過去了解一些詳細狀況。

一時間，就只剩下了宋怡和高潔。

們沒有正面起過衝突，但對於自己在彼此心中的印象卻很明瞭。即便相互有些共鳴，但以這種份相遇，其尷尬不言而喻。

宋怡首先說了對不起：「抱歉，高小姐。其實之前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我瞭解到了一些令尊的況。但因為他執意要我保……」

「沒關係。」高潔低頭深深地歎了一口氣，「這不怪你。我知道，他就是這種格。」

宋怡尚在遲疑，高潔已經主提起相關的其他事：「那你應該也知道了吧？」

抬頭，用坦誠而悲哀的目盯著宋怡：「我跟我爸說的、有關池招的一些假話。」

仿佛長達一個世紀的沉默過後，宋怡鎮定如常地做出回復：「嗯。」

又是緘默，然而這一次卻與從前死水一般的平靜不同。看似風平浪靜的海面下有暗流止不住地洶湧。

高潔忽然站起來。

直視著宋怡，突然鄭重其事開口：「宋小姐，請你幫幫我。」

對著宋怡深深地彎下腰去：「請你答應，在我爸手以前，讓池招陪我進去看看他吧。」

宋怡一時噤聲了。

高潔頭一次對誰發出這樣卑微的哀求。控制不住握宋怡的手，抬起頭懇求道：「求求你了。宋小姐，你要覺得我虛榮心重也可以，只要你幫我這一回，我會一直謝你的……」

然而，對上的，卻是宋怡微微閃爍著的眼神。

宋怡著高潔，長久，發出沉鬱的聲音：「怎麼會。」

高潔用不解的目看向。

「怎麼會覺得你虛榮心重呢？」宋怡說，「高小姐，你總是避開你父親，但是，我並不覺得你是不想見到他。每次和高楓先生見面，你一直都在努力向他展示自己過得很好。這對習慣道歉的他來說，是一種莫大的安。

「這怎麼會是虛榮心重呢？」

眼淚無聲無息地從眼眶中溢出，隨後沿著面頰墜落。

高潔怔怔地看著宋怡，長久過後，緩慢地低下頭去。

的肩膀，在哭出來的那一刻抬手掩住臉。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高潔哭著喃喃自語道，「我只是不想他再道歉了。又不是他的錯，他總是這樣，生病瞞著我也是，總是這樣，從來不考慮我的——」

著俯下去哭泣的高潔，宋怡覆住握自己的手。

明白的。

就在這時，宋怡開口道：「不過你想向我借池招，這件事，我並不願。而且，我也不建議高小姐這樣做。」

高潔噎著，將臉離開自己的手心。

「我無意冒犯，但高楓先生需要的真的是這種謊言嗎？」宋怡看著，最終還是忍不住手，輕輕拍了拍高潔的脊背，「假如你執意想繼續下去，那請高小姐自己去和池招說吧。」

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假如他答應陪你去，那我也無權干涉。」

話音剛落，他們看到不遠站著的池招。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已經回來了。

池招走近來，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微笑。他問高潔：「高叔現在醒著嗎？我單獨進去看看他。」

不偏不倚，他提議的節點恰好是這時候。

高潔愣了幾秒，回頭用有些驚惶的眼神看向宋怡。然而，宋怡卻仍舊一臉冷靜。池招既然說了要單獨前往，就沒有跟上糾纏不休的必要。

沒等聽到答覆，池招已經走進病房。

潔白的門關上。宋怡向高潔出一隻手，把拉起來扶到座位邊坐下。高潔微微緩過神來，立即別過臉對宋怡說：「對不起。」

宋怡靜靜地低下頭，隨即「嗯」了一聲。

即便是宋怡，在與池招的中也有慌張的時候嗎？

有話語淹至頭，高潔凝噎片刻，最終還是說出口：「沒關係嗎？」

宋怡平視著牆壁，良久，說：「我會問他的。」

「什麼？」

「我會問他說了什麼，是怎麼想的，有什麼打算。假如他能說服我，我會尊重他。假如他做了傷害我的事，我會告訴他我很傷心。」宋怡字句清晰地回答，「我想知道他的想法，並且向他傳達我的真實想法。」

就在這時，門打開了，池招說：「好了。你們進來一下。」

等高潔與宋怡一起走進病房時，池招已經重新在高楓床頭的椅子上坐下。

高楓醒著，臉還很蒼白，意識卻很清醒。剛落座，池招便笑著繼續方才的話題：「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對。高叔你也知道的，我以前就這樣，大家跟我玩都靠猜。」

高楓無可奈何地笑起來：「你啊。」

池招回過頭，看向們時微笑：「是吧？高潔跟我有些誤會，不過也早就說明白了。現在我們都是特別好的朋友。」

高潔一頓，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深吸了一口氣後走上前，在高楓床頭蹲下：「沒事的，小招都說了給我介紹新男朋友。所以啊，你一定要再給我一點時間。我肯定找比他好得多的對象……」

高楓虛弱地抬手的頭髮，笑著說：「你啊。挑人不看別的，對你好是最重要的。」

他抬起眼睛，倏然看到站在門口的宋怡。

「你是上次那位……」

池招不不慢起，攬住宋怡介紹道：「我朋友。」

手日期已經定好，高潔存款充裕，也足夠負擔治療費用。

送他們去門口，池招去開車，高潔與宋怡得到了今天第二次單獨相的機會。

這回和幾十分鐘前已經有了天差地別。高潔鼻尖仍然紅著，宋怡便取了紙巾給。

在拉上手包拉鍊時，高潔突然微微低聲音說：「那個，宋怡，你可以當做我多事，但我還是想提醒你一句。」

宋怡抬起頭。

「崇遊要變天了。」高潔憂心忡忡地說道，「宋怡你和池招的人生經歷與境還是有很多不同。如果，我是說如果……算了，你們多小心吧。」

最終還是放棄了將那句話說完。

等到他們離開，高潔獨自一人站在醫院門口，這才在心裡將那句話吐。

如果你最終不得已選擇離開他，那也不是你的錯。

跑車行駛著碾上馬路，車裡只有他們兩人。

池招驟然問：「你剛才張了嗎？」

「什麼？」宋怡在編輯發給大男孩的資訊。

池招轉方向盤，駕駛著車漸漸駛崇名遊戲所在的城市區域。「我去跟高叔解釋的時候。你說你不會干涉，是真的嗎？」說著，他回頭看了一眼的表，「就算我要去做別人的男朋友？」

敲打輸法鍵盤的手指停頓，宋怡索收起手機。

抬頭回答：「是真的。」

就算他要那麼做，那種境況下，也不能責怪他。

但是——

「我很張，很擔心，而且很難過。」最初，宋怡的語調缺乏起伏，然而越說，的心就越發難以抑制，「雖然我不能阻止你去。我一想到萬一以後你真的去做別人的男朋友，我一定會難過得要死。所以，池招——」

宋怡不由自主抿起了，蹙眉，覺面頰在不由自主地發抖。深吸了一口氣說下去：「池招，我不希你做別人的男朋友。我知道我很任，對不起——」

的話音中斷在突如其來的剎車裡。

池招忽然停車，拉起手剎，解開安全帶。打過的轉向燈還在響。他著前方平坦而佈滿落葉的路。

突然沸騰的脆弱仍未消散，攢著從雙眼漫出來。宋怡用迷的目看向他，池招沉默了片刻。倏忽之間，他側過吻。

池招親了親，重新回過頭，車裡只有燈的響聲一下接一下，有序地響著。許久，他說：「還可以再任一點。」

宋怡回頭看向他。

「你再多任一點也沒關係。」池招也著的眼睛，他徐徐說道，「不要道歉。」

在恍惚中看著他。在再次接吻以前，宋怡心想，假如是十二點鐘鐘聲敲響時的灰姑娘，就算要用水晶鞋把池招砸暈，也一定不會離開他。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