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再正常不過的稱呼,從蘇戚齒間吐出來,也會變得曖昧纏綿。
薛景寒呼吸微窒,等他回過神來,才發覺自己著公文,許久沒了。
“薛相?”蘇宏州正在滔滔不絕講廄律的事,見薛景寒神有異,立刻問道:“是否不適?”
薛景寒面頰泛紅,平常清冷的眸子里盛滿粼粼水。
他有些茫然地看了蘇宏州一眼,突然站起來。
“我有急事,明日再與太仆談話。”
說完,薛景寒匆匆離開,留蘇宏州獨自在屋懵。
“不知何起,一日相思,一日苦。一日怨恨,一日奴。”穆念青仰躺在墻頭,念話本兒末頁的詩,“還別說,這玉簫公寫得好,而不傷,人吶。”
他手里拿的,正是蘇戚前幾天在馴馬場看到的戚秦十八重口同人本。
蘇戚坐在旁邊,低著頭看史冊,很敷衍地嗯了一聲。
暖風習習,幾瓣芍藥飄落書頁,恰巧蓋住“建寧元年”幾個字。
建寧是先帝的年號。最近在讀大衍的歷史,從建國開始,一年一年往后讀。
“其實昌寧節那天,我就覺得秦柏舟待你不同。蘇小戚,你怎麼想,要和他講詩的真相嗎?”
穆念青沒聽見回答,又用話本子捅蘇戚胳膊,“哎,跟你說話呢,一天天的總看史書干什麼?”
蘇戚按住穆念青鬧騰的右手,眼角瞥見巷道里行駛的馬車,揚聲喊道:“斷荊!”
駕車的斷荊扯住韁繩,仰面瞧見坐在墻頭的蘇戚,態度冷淡地了聲蘇公子。
蘇戚目瞟向車廂,含笑問道:“薛相現在回家麼?”
側窗的竹簾晃片刻,最終沒有被掀起。蘇戚看不清里頭的人,只能約覺到悉的視線。
薛景寒沒有出聲,靜靜著窗外的景象。時近夏日,天氣漸漸燥熱,馬車換了氣的竹簾。他無需面,也能看見不遠碧瓦白墻,綠葉蔥蘢。蘇戚手持一卷書,斜斜坐在斑駁樹影間,笑靨如花。
薛景寒的心臟驟然收,然后蹦跳著敲打腔,怦怦,怦怦,好像要從束縛中掙出來。
他按住失常的心口,冷喝道:“走!”
坐在墻頭的蘇戚,眼睜睜看著斷荊揮韁繩,駕著馬車疾馳而去。自始至終,沒聽見薛景寒對自己說半個字。
穆念青笑得肩膀直抖:“這就是你說的,薛相喜歡你?”
他還記著昌寧節喝酒時說的話。
“誤會罷了。”蘇戚搖搖頭,重新翻開史冊,“他不喜歡我,或許……唯恐避之不及吧。”
難以接近的高嶺花,總是冷淡又疏離,客氣地將推遠。
剛才相遇的時候,想必他也和往常一樣,帶著漠然的表,審視這個不合格的“小輩”。
緒并不穩定的薛景寒,一路奔回家宅,翻出所有珍藏的醫書,查閱心悸癥狀。他瀏覽得很快,幾乎一目十行。看過的書,也不收拾,隨便攤在地上。沒多久,書房滿地狼藉,像被人洗劫過一樣。
他最終沒能在書中找到答案。
但他已經得知真相。
門口響起喵喵的聲音。一只黑白爪的貓咪試探著爬進來,踩著醫書來到薛景寒邊,用圓滾滾的腦袋蹭他。
薛景寒彎下腰來,撓撓它的下,小聲問:“想吃東西了?”
黑貓喵嗚一聲,似乎在回應他的問話。
薛景寒到它圓溜溜的肚子,笑了笑,說:“殺戈剛剛喂過你了啊。現在又來找我撒。”
許是見他沒有喂食的意愿,黑貓繞了兩圈,腳步輕快地躍出門檻。
薛景寒著空的門口,眼眸漸漸暗沉。他臉上顯現出許多細微的緒,亦喜亦悲,似嫌惡又似歡愉。
“真是……”他自言自語,“黏人又無,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這一年立夏時分,穆連城去邊關,率領衍西軍主力抵匈奴。
出發前夜,他把穆念青喊到校場,父子倆打了一個時辰。從長槍劍戟,到赤手空拳,直打得穆念青渾力,無法再戰。
對于幾跪倒的穆念青,穆大將軍沒有毫憐憫。
他強令穆念青站好,然后指著遠院墻,問,那墻高嗎?
穆念青搖頭。
一丈半,不高。
他六歲爬樹,七歲翻墻。這麼多年,每次溜出門,都沒被攔住。
穆連城冷笑,對穆念青的回答不屑一顧。
“府守備森嚴,明崗暗哨,無一。如果你不是我兒,早在第一次翻墻的時候,就被底下的士兵屠戮而死。”
“我縱容你不讀詩書,胡鬧嬉戲。縱容你吃喝玩樂,揮霍家財。我讓所有人看到,穆家養了個廢。”穆連城問,“穆念青,我把你養廢了麼?”
穆念青驟然抬頭,臉上出倔強的狠勁:“沒有!”
第一次跑離家,回來后,他被捆起來打。
第二次跑,被穆連城拖到校場,親自揍了個半死。
在家的絕大多數時間,他都留在校場,要麼罰,要麼練武,要麼二者并行。
他在這里練就一骨,并且學會了戰和統兵技巧。穆連城經常講邊關的事給他聽,冷如霜雪的月,滲鮮的原野,每一個兵的嚨里都彌漫著無法消散的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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