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第六天，蘭玉才見著了銀環。是被聞今攙扶著來的，一見蘭玉，眼睛就紅了，跌跌撞撞地撲將過去跪在床邊，嗚咽著了聲，「主子。」

蘭玉忙手扶起，說：「快起來。」

銀環沒，眼淚簌簌地往下掉，說：「您沒事，真的太好了。」

蘭玉一頓，輕輕嘆了口氣，握住的手臂，說：「地上涼，先起來，你上還有傷。」

銀環順著他的力道站起了，蘭玉拉著坐在了床邊，仔細地打量著，說：「連累你了。」

他這話說得銀環又掉了眼淚，說：「銀環沒用……」

聞今將祠堂里發生的事揀著要的告訴了銀環，銀環聽得幾度捂，擔心壞了，又慶幸蘭玉平安無事，臨了眼淚漣漣將聞今一個大男人弄得手足無措，再三保證等子好些了再帶去見蘭玉才安了銀環的心。銀環年紀小，雖知道蘭玉不喜歡肚中的孩子，可想，到底是長在肚子里的一團，就這麼沒了，也不知該有多痛。如今見了蘭玉蒼白的臉，更覺心痛。蘭玉平日里就待極好，家中也有兄長，可卻從未如蘭玉一般和悅，更是為著想。

在被李老爺子關地牢里施以重刑時，就不斷地告訴自己，蘭玉對好，無論如何也不能出賣蘭玉。在聽聞今說起蘭玉被李老太太押進祠堂時，臉都白了，還當是自己刑痛到神志不清，說了什麼不該說的。

所幸蘭玉無恙。

銀環眼淚吧嗒吧嗒掉，蘭玉一時也有點兒無措，李明安莞爾，道：「你家主子大難不死，苦盡甘來，你該為你家主子高興才是，哭什麼？」

又沖蘭玉笑，蘭玉看著，漆黑的眼中久違的浮現了幾分，說：「謝謝。」

銀環呆了呆，甕聲甕氣地蘭玉，「主子。」

蘭玉說：「先好好養傷吧，不必惦念我。」

銀環重重點頭，說：「我很快就能回來照顧主子了。」

蘭玉沒有說話。

李明安不想銀環過多的影響蘭玉休息，不一會兒，就讓聞今把銀環送回去了，屋子裡只留下了蘭玉和李明安二人。

李明安俯掖了掖被子，道：「這下放心了？」

蘭玉看著李明安，說：「是被賣進李家的，應當有的賣契吧。」

李明安想了想，道：「有，你想要我給你拿來。」

蘭玉沉默了下來，許久，道：「你能不能……幫我，安置？」

李明安看著蘭玉，蘭玉說：「我怕我死了，李聿青當真會尋銀環的麻煩。」

李明安心想，你若是出事，二哥哪兒還有心思尋一個丫鬟的晦氣，卻沒有說出口，只是道：「不過一個小丫鬟，安置不難，我可以將送去濟南。」

「不過，蘭玉，」李明安有幾分黯然神傷，說，「我不想再從你口中聽到那個字了。」

蘭玉看著床帳上的紋路，沒有說話。

李明安喃喃道：「都怪我，若不是我——」

他話沒說完，蘭玉不咸不淡地打斷了他的話，「和你無關，即便你沒有換大煙，那依舊是大煙。」

在此期間，蘭玉又犯過一回煙癮，李明安是看著他煙癮發作的。蘭玉渾冷汗淋漓，抓著自己的襟，痛苦地在床上輾轉翻滾。到了後來熬不住，徹底失態地抓著李明安的袖哭泣不已，拿汗的臉頰蹭他繃的手指，嗚咽道：「我不了了，李明安，李明安……」

李明安攥手指，僵地著蘭玉的臉頰，半晌閉了閉眼睛，跪坐在床邊，低聲說：「對不起……蘭玉，對不起。」

他吐出了一樁見不得人的。

李明安在回來之前發現了一夥靠著兜售片發橫財的土匪，當中一個經驗老道，所提煉出的片，比市面上兜售的純度更高，價也更高。李明安從中截下了一盒片膏，帶回了北平，後來換下了他爹常的片膏。

李明安沒想到，李老爺子竟會著蘭玉了那該死的片。

即便李明安知道，就算蘭玉的不是他帶回來的片，是他爹平時用的，也避不開這一遭。可只消一想他送給李老爺子的那把刀斬在了蘭玉上，李明安就懊悔不已，他是當真想讓李老爺子死在這片上的。

可不該是蘭玉。

李鳴爭兄弟三人生怕蘭玉折在片一道上，除非蘭玉煙癮犯得狠了，才肯給他一點兒，可就是這麼一點兒，蘭玉每一回，也足以讓幾人心又沉上一分。

蘭玉握著那桿煙槍，解了煙癮，眼神仍有幾分恍惚，看著李明安，聽著他口中的差錯，聽懂了，又好像沒聽懂。大煙讓他的腦子都變得鈍了，每一寸筋骨都被藥力鬆弛了下來，提不起勁，整個人都懶了。

過了許久，蘭玉說：「沒什麼。」

蘭玉說得渾不在意，什麼樣的大煙於他而言，沒有任何區別，都是催命刀。至於這刀是給誰準備的，誰落下來的，蘭玉沒有心力再深究，大煙癮已經耗盡了他的心力。

李老爺子縱橫半生，從來沒有想到，他會被自己的親生兒子拿大煙吊著，像市井裡為了幾口煙墮落得尊嚴全無地痛苦哀嚎，涕淚橫流。

蘭玉神有點兒不濟，他倦倦地靠坐在床頭，昏昏睡，腦袋將歪時，李明安手託了一下。他看著蘭玉，目落在他薄薄的上，蘭玉氣不好，都似淡了。恍惚間，李明安彷彿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見蘭玉那日，蘭玉坐在馬車中，沖他微微一笑，不知是不是盛夏的太熾熱，李明安只覺得頭暈目眩，什麼都忘了。

李明安低聲他的名字，「蘭玉。」

他忍不住輕輕了蘭玉的，蘭玉無意識地抿了抿，著了青年乾燥溫暖的手指，他懨懨地睜開眼睛，就對上了李明安專註而虔誠的目。

李明安耳朵頓時就紅了。

蘭玉看著李明安，說：「李明安，我流過你二哥的孩子，你爹，你大哥，二哥都過我。」

他說得沒什麼起伏，似乎是在陳述一件再平淡不過的事，李明安怔了怔，說：「這和我喜歡你有什麼關係？」

蘭玉沒料到他竟將喜歡說得如此輕易，如此得讓人猝不及防。李明安自顧自道：「我喜歡你，不比大哥二哥晚，我第一次見你時就喜歡你了。」

「這麼久以來，從未變過。」

李明安笑了，道：「喜歡就是喜歡，哪有什麼該不該的，這些話我早就想說了，是從前的我太懦弱，瞻前顧後，不敢說出口。」

蘭玉嘆道：「李明安，你該喜歡一個乾乾淨淨的，和你般配的人，而不是我，不然，你要如何向你九泉之下的母親代？」

李明安說：「母親知道我喜歡你。」

「若是不能諒解，等我死之後，我再向請罪。」

蘭玉看著面前的青年，他戴著眼鏡，斯文俊秀，彷彿還是當日那個天真猶有幾分稚氣熱的年，而不是今天這個會使詭手段，心狠手辣不啻於李鳴爭和李聿青的李家三爺。

蘭玉說：「可你喜歡我什麼呢？我什麼都沒有了。」

李明安說：「我也什麼都沒有了。」

「蘭玉，我所看重珍視的，只有你了，」李明安認真地說，「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