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漢比了個數,俞知點頭,轉向曹叔:「拿紙筆記下來,再請這位胡大哥簽字按手印,是姓胡對嗎?」
壯漢一愣,警惕道:「簽字按手印?要做什麼?」
「既是朝廷恤,又被拖欠,理應白紙黑字算清楚,」俞知看向壯漢後的民眾,「還有誰聲稱將軍府拖欠了本屬於你們的恤錢,也請一併報上來吧。」
「將軍府不拖不欠,有債必還。」再承諾。
陸陸續續,又有幾人報上,但更多人看到要簽字畫手印,猶豫著退。有人舉棋不定,不知簽是不簽,被一個著茄紫布群的人攔住,「別,你跟著裹什麼。」
人已是三十多歲的年紀,面容白淨,一把嗓子甜又有穿力,即便站在後邊,也聽得清清楚楚。
胡姓大漢瞪一眼,「周春娘,他的,出頭時候就仗著老子出來,有事都卵了是吧?」
周春娘的人依舊拽著同村人的手,啐了他一聲,「胡金鳴,好意思把自己說個大英雄,咱幾人說好了來問問,原就沒想鬧得這般大,你胡家不要臉,我們要。」
「你個臭婆娘自己泥菩薩過江,還欠著一腦門司,現下裝什麼面人!」胡金鳴上前一步,兩方推搡起來。
一陣尖銳的風哨聲穿耳朵。
「都圍著一群幹嘛呢?」京兆府鄭尹領著一隊佩刀的朱巡捕來,先前跑開的衛鑲就跟在後面,探頭探腦。
京兆府尹掃視:「誰說要報案?怎麼回事?」
「還說有債必還,你個婆娘當面一套,背地裡一套,還找人去報案!」胡金鳴幾人想跑,奈何巡捕來得快,連帶著看熱鬧的路人,都被圍攏在圈。
俞知長這麼大都沒被人當面罵過,懵了懵。
清凌凌的目看向胡金鳴,又看向京兆府鄭尹,「鄭大人,是這些人要報案。」
示意曹躍將記載了將軍府所欠恤錢細目的紙張,以及幾人的簽字畫押出去,「這些人要告將軍府貪昧恤錢,勞煩尹大人先立案,狀書遲些再補。」
簽字畫押的幾人愣在當場,面變了又變。
「誰說我們要告了?沒有人要狀告?」
「那各位被拖延的恤錢,不要了?」
俞知問得認真,清澈圓潤的杏眸里滿是誠懇。
眾人被噎得一愣,面上湧現幾分心虛來,與將軍府的這些銀錢往來,作出可憐相來唬住圍觀路人可以,放到公堂之上一筆一筆掰扯,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今日不僅拿不到銀錢,還有可能弄巧拙。
俞知看明白了:「將軍府不拖不欠,有債必還,但只還該還的。」聲音還是那樣細細的,著堅定。
鄭尹在任多年,判過案件的卷簿壘起來比胡金鳴還要高,哪一方心裡有鬼,看得很清楚。他沉道:「朝廷向來重視軍士恤,先立案也可以,但你們可知,狀告朝廷命不,將軍府若追究,你們或要擔誣告的罪名。」
方才嚷得最兇的胡金鳴灰溜溜地,再也沒吭聲。
鬧劇結束,帶頭幾人被京兆府以尋釁滋事為由,帶回去查問一番,剩餘圍觀路人作鳥散。
曹躍覺得解氣,幾日前他已告知眾人,恤銀要等大比武過後才會送至各家,這些人趁著將軍不在府里,就來找大娘子,就是覺得新婦持中饋,怕事好欺負。
俞知站在大門石獅子旁,看漸行漸遠的巡捕隊,「曹叔,再有半時辰,帶人去將他們保出來吧。」
曹躍應了,過門檻,發現俞知沒跟著一起進來。
「曹叔先回,府里帳簿等會兒拿到前廳給我看看。」
曹躍走了,俞知小小吐出一口氣,撐在石獅子上的手艱難地挪了挪,一直直的腰板霎時塌了下去,「元寶陪我站一會兒,我,我還有點,就再站半刻鐘。」
後安靜得過分,一向有問必答的元寶沒吭聲。
「元寶?」回頭,猝然撞上一堵溫熱寬厚的膛。
「風大,別站了。」
薛慎聲音低沉,驀地弓腰,在後一攬,抱小孩似的將托於臂彎,三兩登上石階,過門檻。
第10章
「啊……」
俞知低呼,視線憑空抬高數尺,一切變得開闊清晰,檐下六角宮燈的瓔珞穗子,近得自額角掃過。
抓住薛慎的肩膀,按到結實繃的,一熱過蟹青勁裝散發,他像是出了層薄汗。
前院灑掃僕役見了紛紛迴避。
薛慎走得穩當,到明堂一把玫瑰椅前,屈膝將慢慢放下,講話前先平復輕微的,不是抱費勁,是跑馬趕回來太急了,「還嗎?」
俞知雙膝併攏,搖頭,目往他後瞟。
曹躍就拿著帳簿等候在一旁,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大比武過後再說,帳簿先拿回去。」他話音剛落,曹躍應聲走了。俞知在玫瑰椅里,一雙眼眸忽閃忽閃,有太多話想問,又不知從何問起。
薛慎還維持著單膝跪地的姿勢,曲指一敲膝頭,直起來,「沒事,那走了。」
俞知小小啊了一聲,「這就走了?」
「還有事?」
「這個。」出白絨袖口,碧綠通的玉鐲在素白腕間微微晃,被輕輕鬆鬆摘下來,「薛家姐姐回府了,這個還給將軍吧,太貴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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