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書:“什麼的東西?”
謝無熾沒說什麼,轉開了目。
時書把黃瓜咬的嘎嘣脆,裡滿是清香:“什麼啊,說清楚!”
“你說黃瓜嗎?我先填填肚子,晚上還吃火鍋,就吃一點了。”
謝無熾:“嗯,可以。”
“?”
沒兩句,不遠走來一行人。都穿寬袍大袖,峨冠博帶,一副文人清秀的氣質,但又滿臉神和笑意,邊走邊:“請!”“你請!”“請!”“你請!”
柳如山:“我說都別請了,這裡不講究什麼禮多人不怪,一起進去吧!”
進門以後,做起介紹,還真都是一羣讀書人,其中有舉人,也有太學生,還有借住僧院讀書的人。一進院門,就聽見某人一鬱郁之氣。
“唉,國事難啊。”
時書咬著剩下的半截黃瓜,這一句,那幾個人就像被打開了話頭似的,緒瞬間激,不復方纔的溫文爾雅。
“前幾日聽說東平府地震,災數萬人,朝廷調撥了銀兩賑災發放米粥,以救濟百姓。可我聽東平府友人來信,當地的百姓分明連口湯都沒看見!大批人死!這些銀兩,都被員層層盤剝,貪墨殆盡!”
“淮南路民叛,朝廷發放了軍餉,可那些殘兵依然沿途燒殺搶掠,以清洗百姓的積蓄來填補軍資!真是軍無軍紀,國無國法!”
“遠遠不止!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上天難欺!前幾日,龍金夜市上有個老人拎著兒子的頭顱來京城告狀,從鼎州一路磕頭磕到東都,整整三千里!據說兒子被人害死,那府和兇手勾結,管也不管!”
“……”
時書放慢了咀嚼的速度,腮幫子發酸,聽他們說話。
染在時書白皙的臉上,在睫下拓下了淡淡的影。忽然覺得,裡的黃瓜也沒味道了。
柳如山嘆氣:“都坐都坐!先吃飯,菜要涼了,話可以慢慢說。”
說完,柳如山鄭重地轉向謝無熾和時書:“朋友們,這兩位兄弟是好人!就是他們從相南寺拿到數百萬銀兩,解了軍餉之急用,而又沒有損民之分毫。”
其他人紛紛拱手作揖:“謝兄!”
時書端來幾張凳子,讓幾位讀書人都坐下。轉頭,柳如山到廚房裡拿菜,時書洗了幾個杯子,倒酒。
大景,雖不是他的國家。但,卻是眼前這些讀書人的故土。
桌上擺置著滷豬耳豬鼻子,燒燒鵝,燒白,薰鵝肝,牛羊,許多涼菜放了一桌子,中間用炭火燒著一隻小爐子,中間放一隻火鍋,湯鍋裡滾著幾塊雪白的豆腐。
那幾位讀書人,分別苗遠,席浩渺,自珍,董樂,宮弼,邊吃邊喝酒,熱鬧的氛圍中,幾個人的臉在白霧中朦朧,心中鬱鬱不平。
“有什麼用?沒有用,那廊廟衆臣,心裡只有權力和錢財,哪有天下苦百姓?”
“諸位,如此下去到
底要怎麼辦?民怨沸騰!淮南路叛變只是開了個口子,從今以後江河日下,百姓起的烽煙只會更多。兵又不夠,錢糧不足,朝廷國庫空虛,長此以往,不等大旻侵,咱們景朝自己就要完了!”
時書捕捉到重點:大旻”
謝無熾挾著一隻酒杯:“大旻,如今大景北邊興起的遊牧部落,騎兵極爲強悍,這些年來一直虎視眈眈,九年前幾乎把大景的北疆全部攻陷,靠輸送銀兩,訂下盟約,這才暫時維持著和平。”
時書垂下眼:“原來如此。”
“別到時候又是生民塗炭,流三千里,人要換種,草要過火,幾十年。唉!也不知道朝廷的人在幹什麼,如此時機,既不練軍,也不整頓朝堂,就讓環境一直這樣壞下去!”
“還有些老學究,明知道有弊病,等著革新呢,現在只會說什麼‘傳統’‘忠君’,還覺得國運不振,是臣子不忠誠,百姓不虔誠……”
“這羣毒蟲!”
幾人面苦悶,大口喝酒。
人,是免不了爲自己,爲未來,爲集而擔心的。
時書摻合不進話題中,這幾位年輕人過分苦悶,一提起來也長吁短嘆,時書吃飯之餘,便給他們添酒。
宮弼的酒杯空了,倒下去的清酒盪漾,他雙眼看時書:“謝謝你。”
時書:“你們是客人,好好吃。”
宮弼:“聽說二位還被鹿那個閹人報復了?正是他在誤國!竟然還殘害忠良!”
“哎,世道真啊。”
時書現在似乎才瞭解到,謝無熾每天總是心思很重的模樣,都在思索些什麼。
他們說起國事時,時書心漣漪陣陣,而謝無熾端坐在椅子裡,幾乎不怎麼菜筷子,神冷淡:“日之下,並無新事。”
宮弼說:“等我回去,一定把你們的壯舉宣揚開!”
謝無熾:“這也是在下的抱負,不必如此。”
“原來你也有一顆爲大景生民的心,來來來,喝酒喝酒。”招呼著,幾人又大吃大喝起來。
天漸晚,蠟燭和燈將院子裡照的燈火通明。熱鬧迷離的氣氛中,時書本來是不喝酒的,但看這羣人聊到之,舉杯暢飲紓解懷中滿腹牢。
他給自己倒了一杯,小小喝了一口。
東都釀產,酒味並不辛辣酷烈,味道也並不算適口,不過時書還是喝完了這一杯。
喝完以後,頭就變得暈暈的。
醉裡不知天在水,滿船清夢星河。意識迷離的微醺,讓人十分沉醉。
謝無熾看他倒第二杯,坐姿端正,淡道:“酒量深淺還沒測出,不要貪杯。”
時書:“我沒貪杯,我只覺得今晚氣氛不錯,每個人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可以相聚,可以開懷痛罵。”
謝無熾平靜地奪走了他的酒杯:“好幾個醉鬼要照顧,再多個你,就不能照顧其他人了。”
時書打了個呵欠,這幾人中,酒量不好的已
經醉了,還有的人正在劃拳。時書見裴文卿也在喝,連忙把杯子奪過:“你不好,就不要喝了?不然我怕喝多酒進去,吐多出來。”
裴文卿:心中愁苦,難以排解。
時書:“爲什麼愁苦?”
“和大家說的一樣,十年前我就在憂慮時局。十年至今,毫無用,且每況愈下。每天都看著臣當道,坐高位攪風雲,榮華富貴卻不肯見蒼生。我心裡苦。”
他說著,又要大喝一杯。
時書一把把他酒杯奪了:“你真別喝了。”
不會安人,時書說:“你不高興,我替你喝。”
時書才年,年哪懂愁滋味,聽不懂卻知道裴文卿傷心。把酒喝完,裴文卿醉倒在了長凳子上:“年輕時,科舉連捷,將中三元,滿心以爲此生能朝代,爲生民立命,沒想到一輩子貧困蹇促,百無一用是書生。”
時書:“你很有用,不要傷心了,我讓來福給你報數好不好?”
“來福!”
下一秒,領子被謝無熾拽著,整個人不得不往後倒,時書哎聲:“怎麼了?”
謝無熾聲音測測:“來福報數,有哪裡好笑?”
時書:“???”
怎麼了!
不知不覺到了深夜,時間不早,柳如山和自珍、宮弼等人紛紛告辭,裴文卿也被柳如山挾在腋下,道:“我先送文卿回去睡了,改日再約,改日再約。”
“那我也先回去了,謝兄,柳兄,今日多謝款待啊。”
“下次我請大家吃飯,不一定有這麼盛啊哈哈。”
衆人要走,但有的人醉得厲害,謝無熾起:“我送送。”
時書從長凳子上爬起來,扔了裡那草:“我也一起送送。”
謝無熾看他醉的臉紅,淡道:“你不用來了,進屋躺著。”
時書:“我現在心很好,打算欣賞麗的夜景,順路而已。”
“你醉了。”
“我沒醉。”
“……”謝無熾不說話,轉點了一盞燈籠,照著其他人踩著夜間小路,走向世子府的門口。
時書本來落在最後看東看西,被謝無熾拽到旁:“燈有限,別跑,免得摔一跟頭。”
時書“刷”地手:“你手很燙,不要我。”
謝無熾手裡抓了個空,停下來,影從眼裡一閃而過:“今晚到底喝了多?”
時書:“沒多,我只是有點興。”
流水庵到世子府門口約莫走四五分鐘,送到大街上自有燈燭照明,謝無熾就不再送這些人了,在門口告了別,謝無熾轉過,袍被風吹得翻飛。
“還活著?回去了。”
時書腦子輕,走了幾步:“謝無熾,我想喝水,里幹。”
“你喝醉了,酒刺激黏,滲升高,會覺得口。幾分鐘就到家。”
“不行,我現在就
想喝水,謝無熾,上帶錢了嗎?給我二十塊錢。”
大半夜,世子府後苑由幕僚和清客長隨居住,樹林的田邊種了些瓜果蔬菜,藤藤架架,扇般圓溜溜的葉子,漆黑中約能看見圓潤的果實。
“你要幹什麼?”
“買瓜。”謝無熾聽見,眉眼驟然一頓,還沒來得及阻止,就看見時書縱一躍,從小石子路噗咚跳到了莽莽的田裡去。
“——時書!”
“這田這麼深啊我艸!!!!差點沒摔死我!天天往這過路,早看這西瓜順眼了。我知道是曾興修種的,平日都背到井水口去賣。現在買一個,不是還方便他摘了?”
謝無熾無意識磨了磨牙,眉峰陡起:“西瓜沒。回來。”
時書腦子暈暈的,田裡冰涼的葉子拂過他手背:“好多西瓜!好多!我靠,好爽!”
謝無熾:“……”
時書在西瓜田裡東西,往藤架的更深鑽,謝無熾拎燈籠,踩著田坎跟到旱地,也踩上鬆的泥土。
“時書,回來,草太深了有蛇。”
時書蹲在一個架子前,謝無熾出手想把年一把拽起來,沒想到時書反倒拉著他,直接把燈籠也給拽翻了。謝無熾滅了蠟燭,眼前驟然黑暗中,結剛滾了滾,發現此時月正好,淡淡地照在時書後頸雪白的皮。
謝無熾闔攏眼皮,復又睜開。
時書蹲地上,正目不轉睛看藤架上的一黃瓜:“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謝無熾:“怎麼了?”
時書:“原來是這個意思,要不要吃更的。”
時書一把摘下了黃瓜,往藤蔓放錢:“我沒東西,我沒東西……給你的給你的。”
然後,會轉把黃瓜往謝無熾的臉上杵:“你很是吧?吃你的是吧?”
謝無熾垂眸:“我以爲你什麼都不懂。”
時書:“我懂,你說的不就是口嗎?”
謝無熾脣角微不可查地了下,盯著時書。
時書口無遮攔,完全不覺得有啥問題。見黃瓜他不吃,自己咬了口,回頭繼續看藤架上其他的瓜。
“好了,摘一個就行了,屋子裡還有。”
時書:“不,我想視察,人民今年的收怎麼樣。”
“……”
謝無熾:“你真的醉了。”
半夜跑人家瓜田裡狗。謝無熾耐心本來一直有限,此時跟在時書的背後,聽到地裡一片蟬鳴蛙,月下夜霧瀰漫,年心活潑,閉了閉眼,竟然出奇地又平靜下來了。
時書一隻手架子上的瓜,另一隻手握著那截黃瓜:“苦瓜,瓜,南瓜,葫蘆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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