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伯夫人原本只是計劃短暫停留,坐在馬車上遠觀一下餛飩攤的熱鬧。

但因為聽說了陳家的倒霉事，定南伯夫人只覺得心暢快。

不知道萬商都做了些什麼，卻有一種直覺認為所有的事都和萬商有關——至也有部分關系吧？

正好餛飩攤的熱鬧也因萬商而起,定南伯夫人突發奇想地走下了馬車。

婆婆下了馬車,世子夫人也趕跟下來,隨其后。

婆媳倆朝著餛飩攤走近幾步,其實離著人群還是有些距離的,但至能聽清楚攤主說什麼了。

攤主竭力模仿萬商的語氣,說一句國法容不得他,大家就開始好。

定南伯夫人姓姜。

姜夫人笑著看著這一幕,眼中帶著某種懷念。

餛飩攤的攤主名陳平。

在這之前,他都不知道自己竟然有說書的天賦。

自從去順天府看完熱鬧回來,他已經把安信侯太夫人的事跡說了二十多遍啦！起先只是對著攤子上的老主顧說,然后不知怎麼的圍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發展到現在，今天他都還沒有出攤，就已經有人在路邊等著了。

等他一出現,那些人立馬求著他再說一遍安信侯太夫人的事跡。

也是這年頭的人太缺乏娛樂生活，因此有點新鮮事都要追著。

陳平道：“我還要做生意呢……而且你們堵在這里，周圍的店也還要做生意啊！”

結果您猜怎麼著？立馬就有一位老主顧站出來說：“哎呀，天天來你家攤子上吃餛飩,這餛飩都怎麼下的，我早就看了。

來,我幫你下餛飩，你去和他們講吧！”

旁邊家店的掌柜更是搬出了一張桌子，他踩到桌子上去講。

陳平還能怎麼辦？只好應下了。

不過他心里其實,別說已經說了二十多遍了,就是說上三十遍、五十遍,他也不會膩煩！他甚至還往里頭加了一些節，比如說那天去順天府圍觀，明明沒有看到那個放印子錢的管事，人早就被差押下去了，但陳平說著說著，先是那管事怎麼喊冤的，然后安信侯太夫人是怎麼拆穿他的……事的起因經過結果就都有了。

大家越發聽了。

好不容易這一遍又快說到了最后，陳平蹲下來，接過他爹遞上的一碗熱湯，猛灌一口緩解了嚨頭的干，才繼續說起他認為的高/部分：“安信侯府的太夫人指著圣旨發誓，日后府里再有犯國法的小人，決不能容。

道，安信侯府會在大門上掛一個舉報箱，要是我們發現了下人犯罪的行徑，可以把證據塞到舉報箱里去！”

“好！”大家只覺得聽了個酣暢淋漓。

卻也有人說：“那箱子是掛在侯府門上的，咱們這樣的平頭百姓，輕易都走不到那幾條貴街去，肯定剛走到半路就被人驅趕了……又怎麼把證據塞到箱子里去呢？別到時候那證據沒送到太夫人跟前，反倒是被壞人先看見了，那我們還能有命在嗎？”

這話聽著也有道理，真不是故意挑刺。

陳平卻有些不高興，大聲地說：“我相信太夫人！太夫人既然提了這事，肯定各方面都安排妥當了。

這樣，你以后若是真發現了安信侯府里有人行不法事，把證據給我，我幫你遞！”他們平民百姓好不容易盼來個能幫著出頭的，怎麼能說喪氣話呢？

當然，陳平也不是沒腦子。

如果有一個大站出來說，我幫你們做主。

他保管左耳朵進右耳朵出。

但安信侯府太夫人是不一樣的啊。

瞧著大家的眼神就不一樣。

大說得再好聽，看人的時候，那目也是自上而下的

。

陳平說：“咱在城門口排隊∵(

                          “哈哈哈又來了又來了！知道太夫人救過你爹，你這個至說了五十遍了！”

“五十遍不止，我看至說了八十遍。”

“要不然還是再說說順天府的司吧！”

……

姜夫人帶著兒媳婦就那麼遠遠聽著。

指著這些人對兒媳婦說：“你瞧，這些也是鮮活的人。

他們知道宴會上弄錯香導致客人離席，他們是會笑我這個伯夫人沒見識呢，還是笑那個客人小題大做？”

世子夫人喏喏，不知道該怎麼接話。

姜夫人嘆了一口氣：“咱們雖然都出邊城，但你記事的時候，皇上的大業已經展開了，邊城軍已經被歷練了一支戰無不勝的雄兵。

而我小時候卻不是這樣的。”

“那時候前朝昏庸無道，邊城軍的軍餉被一再克扣。

邊城的將軍千求萬求，好不容易求了一些糧食來，朝中的大人說一共送了三十萬斤糧食，但我們邊城到手一稱可能還不到十萬斤。

就這十萬斤還都是那種混了沙土的癟豆，原本是喂給畜生吃的。”

“士兵吃不飽，又怎麼去打仗？那年頭，蠻族也知前朝勢弱，三番兩次攻城。”

世子夫人常聽大人說以前如何如何艱難，卻從不知道竟是這麼艱難。

“那時候，邊城軍就是勝了，往往也是險勝，都是用人命填出來的。

我六歲那年的冬天，蠻族差一點打進了城里。

家里的男人都去守城了，連我九歲的哥哥都去了，他要幫著把從房屋上拆下來的石塊運到城門上去，用以補充投石機。

家里就我、我娘和我。

有一陣子，我們都覺得城門要守不住了，翻出了家里僅有的刀。”

“一把鐮刀和一把菜刀。

拿了菜刀，把鐮刀遞給我娘。”

“又看了看我，找出一一頭磨得尖尖的鐵木簪，我仔細藏好。”

姜夫人看向兒媳婦問：“你覺得家里老人給我那簪子是為了什麼？”

世子夫人說：“人小拿不刀，不如在上藏一簪子。

關鍵時刻用簪子殺人。”

姜夫人非常欣地笑了出來：“我知道你近來藏著諸多心事。

但只要你還堅持剛剛那個想法，知道簪子是關鍵時刻殺人用的，那麼我告訴你，其實你擔心的那些事全都不是事。

敵人來了敢殺人，還有什麼好怕的？同樣的境，你若是去問那些世家人簪子能做什麼？們只會告訴你一個答案，那是絕境時用來自盡的，以全清白。”

“清白？呵，狗屁的清白！”

“我給我簪子時說了，你年歲小、力氣不足，拿了刀也守不住，反倒是被人搶去，你更沒了活路。

不如就把這簪子藏好，要是蠻人真的打殺進來，你先努力活下來。

真的活不了了，抓住機會能殺死一個蠻人是一個，上了黃泉路也是英雄。”

他們邊城兒世世代代就是這麼熬著活下來的！

世家那一套縱然風雅，但妄圖來綁架，那就全都是放屁！

黑兔子的東西再是好，姜小霜不曾靠那些活命。

甚至黑兔子推崇的東西還會慢慢侵占現有的權利。

如果人人都去推崇黑兔子的那一套，那麼在黑兔子和白公兔子之間，最終吃虧的是白公兔子。

而白公兔子和白母兔子之間，吃虧的只有母兔子。

白公兔子的損失可以從白母兔

子這里補，那白母兔子怎麼辦？

姜夫人甚至有種想法，或許白公兔子從白母兔子那里搶走的，說不得遠遠多于它們被黑兔子拿走的部分，所以只要推崇黑兔子的那一套，白公兔子最終是獲利的，這讓它們心甘愿地為黑兔子的幫兇，為黑兔子搖旗助威。

可是白母兔子怎麼辦？

絕對不會把自己手頭的利益讓出去！絕不！

姜夫人最后看了一眼餛飩攤，攤子上仍是熱熱鬧鬧的，彌漫著人間煙火氣。

轉走向馬車。

世子夫人跟著。

看著婆婆的背影，這一刻宛若一個戰士。

安信侯府。

太夫人萬商接了一份帖子，來自京城木家。

萬商能猜到木家的來意，但佯裝不知。

說：“我們府上正守孝呢，平日里與這個木家又沒什麼，帖子就打回去吧，就說恕我們暫不待客。”

于是帖子就被送回去了。

但木家顯然沒有放棄，很快又送了一份帖子過來。

這份帖子里倒是把他們的目的一五一十說清楚了。

說安信侯府上的木姨娘原本是木家的兒，現在木家已經把木姨娘的生母從陳家接出去了，想要請府上行個方便，木姨娘與的生母見一見面。

萬商裝著不高興的樣子：“木家送帖子的管事是不是還沒走？把人進來吧。”

那管事一進來，萬商就冷哼了一聲。

管事的后背立刻冒出了一些冷汗。

現在整個京城誰不知道啊，這個太夫人是個厲害的。

這樣厲害的太夫人真能被木家算計著，為木家的助力麼？管事直面萬商給出的力，覺得自家的主子們都在異想天開。

萬商冷笑著說：“我不管木姨娘以前是什麼份，既然已經是我們侯府的妾了，從來沒聽說妾的親戚能算正經親戚……欺負我是鄉下來的，規矩沒學好？”

管事得了木家主子的吩咐，原本是想借機上安信侯府的。

結果太夫人好生厲害，三言兩語的就想把木家撇開。

關鍵是這位太夫人沒說錯，妾的親戚不親戚啊。

萬商又表現出一個抓住了大義不放的刻薄大婦該有的樣子：“雖說世人重人倫，但世人也重規矩。

論規矩，妾并沒有養育生母的責任。

我聽你們的意思，木姨娘的娘好似只生了一個？但不是還有你們這些族親在麼？在族里幫著過繼一個就行了。”

管事啪的一聲跪下了，連忙說太夫人給出的建議再好不過，就該怎麼辦。

萬商好似有些滿意：“說破天去也是這個理。

以后讓嗣子贍養那位夫人吧。

喏，這里有一百兩銀子，你幫我帶過去，就當是我賀那位夫人功過繼嗣子的禮了。”

管事只覺得難堪，這是被當窮親戚上門打秋風了。

一百兩銀子到底是寒磣誰呢？！可仔細想想，安信侯府確實不是木家能攀上的了。

要是先侯爺沒死，盼著英雄難過人關，只要木姨娘在先侯爺面前得臉，木家自然能跟著得意。

但誰先侯爺是個短命鬼呢？木姨娘如今只能被大婦管得死死的。

萬商想了想又說：“既然過繼來的子嗣是為了替木姨娘爹延續香火、同時贍養木姨娘娘，那這個人就不需要多有本事，只要能老老實實履行贍養之責就行。

我這個人呢，眼里容不得沙子，看著憨兒還能忍兩分，看到自作聰明的只會覺得厭煩。”

管事心里一凜。

太夫人這話的意思是幫著過繼的那個兒子，最好老實點不要礙了侯府的眼。

要是這人仗著是木姨娘兄弟在外頭上躥下跳，太夫人不介意大義滅親。

哦，按照太夫人的意思，妾的親戚算不得親戚，說大義滅親都是抬舉了。

管事不懷疑萬商能做出這樣的事。

雖說太夫人在順天府外頭表現得很講理，但在外事上講理，不代表對妾侍也一樣講理啊。

太夫人越厲害，越能拿妾侍們出不了頭。

所以木姨娘娘的嗣子位置，不僅不是一個香饃饃，還是一個大毒餅。

管事回到木家如此這般一說，木家人心里自是不高興。

他們其實不想放棄這個上安信侯府的機會，但他們現在已經得罪了陳家，正要和陳家不死不休，不能在這個檔口再得罪一個安信侯府，于是只能按照萬商說的去做。

他們的族譜放在老家，京城里只有抄錄版，上面記錄了所有族人的信息，當即就從那種偏遠的族人里挑了一個老實沒前途的，決定把這人過繼了。

為了太夫人萬商滿意，他們第一時間把這個決定寫信，一封給安信侯府送去，一封則快馬加鞭送去老家。

只要老家那邊的族譜改一下，這事就算徹底了。

卻不想，安信侯府那邊收到信后，竟然派了一個管事過來。

這管事趾高氣揚的十分惹人討厭：“太夫人我親自盯著過繼一事，事后好去木姨娘面前說道說道。”

木家人：“……”

欺人太甚啊欺人太甚！

哪怕對著那個被陳家送去做妾的木家毫無，他們也忍不住同落在了這樣的大婦手里。

不過呢，歸究底還是這個木家沒福氣，真就是半點指不上。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