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連帶著順兒旺兒兩個去了外院,此程還帶回了三四個箱籠,都擱在了外堂上,施連一面吩咐人去取八寶攢盒,一面讓家仆開箱,箱籠裏裝的也是從南邊帶回來的巧土儀,他盯著下人一樣樣往攢盒裏放東西,麻煩賬房孫秉老在一旁寫禮單,要把這些土儀送往和施家生意往來的各家各號。
忙完這些,幾人又往帳房裏去,孫秉老搬出了近半年的賬本明細給主人查看,施家雖是普通富家,賬房各項卻做的規矩清爽,施連先看了鋪子賬冊,又查家中各項出,厚厚的一沓賬本,他翻閱的極快,卻把一疊賬冊足足看了兩三遍,孫秉老在一旁喝了三四盞茶,最後施連將手中黑漆封皮闔上,玉白的手屈指在賬冊上敲了敲,溫聲道:“這陣子我不在家,真是辛勞先生了,家裏家外,全賴老先生掌事。”
“大哥兒客氣,這些都是分之事,算不得辛勞。”
“委屈老先生遷就寒舍。”施連拱手致謝,誠懇道,“請老先生管家,真好比請孔夫子教三字經---大材小用。”
“大哥兒說笑,在府上這幾年,月銀拿的不,還管吃住出行,原先投奔來的時候,只想著有個收容之所,如今這般,老朽一萬個心滿意足。”孫秉老撚須而笑,“倒是大哥兒,年紀輕輕就要持家事,比老朽辛勞許多。”
施連淺笑搖頭,又聽孫秉老說起這半載家中境,應酬往來,田莊佃戶,新事,又說起上元節的王姨娘被擄一事,施連默聲聽著,及聽到張家看甜釀的兩家往來,施連沉半晌,問道:“我看家裏賬目有項支往金陵家俱掮商的二百兩定金,那是給二小姐準備的什麽嫁妝?”
“是兩張描金彩漆拔步床的定金。”孫秉老道,“老夫人聽說,如今造一架金陵出的拔步床不得花半年景,又要等著漕運送來,老夫人想要個時興又細的式樣,怕明年來不及,提前給二小姐和藍家大姐兒各做一張,剩餘的嫁妝件,等今年裏再慢慢的趕。”
施連頷首,清俊臉上滿是和之:“老夫人這意思,藍家的那份嫁妝,也由家裏出?”
孫秉老看他不聲不響垂眼喝茶:“這倒還要再問問老夫人,兩個姐兒同年出嫁,一親一表,到底要怎麽個弄法。”
正說話間,施老夫人院裏的小廝來叩首:“大哥兒,孫先生,老夫人差遣小奴來,院裏擺席面,請哥兒先生進院裏用飯。”
原來不知不覺間天已黑,施連將賬本送回櫃間,招呼孫秉老:“難能闔家團圓,先生一并來吃口酒。”
孫秉老應諾,兩人進了院,分花拂柳經過小花園,見一新月淡影,滿園花團錦簇,施老夫人院裏初掛綃燈,游廊下懸著幾個亮的玲瓏燈籠,四五個青衫的婢們圍著幾名錦,嘰嘰喳喳的說著話。
婢子們見施連和孫秉老來,起俱福了福,雲綺先瞥見來人,音脆語揚手:“大哥哥,孫先生。”
“妹妹們在做什麽?”施連停住腳步,側目見正廳裏擺了大桌圓席,仆婦們往來擺菜布盞,笑問雲綺,“怎麽不去屋裏坐。”
“我們打絡子呢。”雲綺得意洋洋揚著手中線,“再過陣兒天熱了,我們做幾個絡子扇墜兒用。”
坐在廊凳上的兩名俱扭過頭來,一名眉眼溫順,觀之可親的緋正是藍苗兒,另一名笑靨深深的碧正是甜釀。
藍苗兒和甜釀同歲,一個生辰在年初,一個在年尾,兩人誼最好,常在一嬉戲玩耍,又是同一年的定了親,甜釀定了江都小有名氣的塾學夫子張遠舟的子張圓,苗兒定了做花園營生的況家子況學,張圓和況學又是同窗好友,因此甜釀和苗兒的關系更加親近些。
甜釀手裏的絡子正纏著手指間收尾,忙著雙手不停,扭頭喊了聲:“大哥哥,孫先生好。”複又低下頭去,忙著手上的活計。
藍苗兒邊坐的藍芳兒也擡起頭來,盈盈一笑,起拜表兄:“連哥哥。”
年歲最小,姿婷婷如荷,且不論姿,單憑姿,卻是姐妹幾人中最出衆的,窈窕又妙曼,此時俯探過來,手裏捧著枚秋香的絡子:“芳兒剛編好的一枚,大哥哥可看得上眼?若是看得上,想請大哥哥收下,權當是妹子的一點小心意。”
施連眼裏俱是笑意,并不去接那遞到眼前的絡子,只擺手說道:“芳兒妹妹留著自個用吧,大哥哥用不上這些。”
“你這傻子。”雲綺對著芳兒哼笑,“大哥哥院裏有紫蘇,最是心靈手巧,上上下下都替大哥哥打點的妥帖,還缺你這小絡子不。”
芳兒聽罷此言,勉強一笑,那枚絡子擱在手心,有些訕訕的扯著袖遮掩:“雲綺姐姐說的也在理,是我思慮不周了。”
施連溫聲解釋:“我夏天不用扇子,用不上此,若收了,這樣致的絡子,只是擱在屋裏生塵,倒白白糟蹋芳兒妹妹一番心意,大哥哥心頭也過意不去。”
“大哥哥不嫌棄就好……”芳兒瞅著一雙瀲滟的眼看看施連,“不知哥哥想要些什麽,妹妹以後再編個旁的送大哥哥。”
一旁甜釀忙忙將手中的絡子打了結,用剪子絞好,這才轉過來,笑盈盈問施連:“大哥哥外頭忙完了嗎?”
一笑,雙眼便彎一雙新月,柳眉兒彎彎,酒靨兒深深,說不盡的甜甜,又嫵又天真,施連見笑容,點頭說話:“忙完了。”
他朝幾個妹妹招手:“天都黑了,再做下去要累壞眼,妹妹們進屋玩吧。”
姐妹幾人見天黑,都收了手,回了主屋,一側耳房裏,施老夫人和藍家夫婦,摟著喜哥兒和小果兒吃糖說話,見姐妹幾人相伴進來,又見施連和孫秉老兩人,施老夫人笑道:“早聽說你兩人在賬房裏看賬,我們院自作主張,自顧自擺幾桌酒,舉家熱鬧熱鬧。”
老夫人又勸施連:“大哥兒,你這昨夜裏才到家,理當好好歇歇,其他的事,往後再理也值當,不差這一兩日。”
施連應諾:“都聽祖母的教誨。”
藍可俊臉頰上還熏著一團子紅,上攏著一子薔薇花的香氣,笑瞇瞇的親自斟茶招呼兩人:“我們早早在這陪老夫人,就等著你兩人完事,左等右等也不來,只能差人去請。”他早年裏也是個讀書人的模樣,這兩年間在江都養福氣了不,白面微,腰圓肩圓,像一只日頭下發酵的白面團,瞧著又和氣又和善。
田氏見人已到齊,笑道:“人都全了,我去外頭看看席面,該上的俱擺上來,趁著月初升,大家吃個團圓。”
席上酒菜都已上齊全,桂姨娘正在廚下督工,也換了鮮亮裳出來,衆人紛紛落座,又在游廊下擺了兩桌,招呼家裏外堂的仆丁婢們一道吃喝。
堂上堂下一時歡聲笑語,熱鬧不斷,熱菜吃的大半,正是月上柳梢的時候,廊下仆丁們聽得正堂上行酒令的喝聲,也玩起了猜拳的戲碼。
桂姨娘見廊下人多,紫蘇帶著青柳正安安靜靜坐在人群裏吃菜,怕吃喝不夠,特意讓廚房送了三四道菜給,周圍的婢嬤嬤小子們俱看著紫蘇吃吃發笑。
剛吃了碗新添的酪,見衆人都瞧著笑,臉上紅辣辣:“你們個個都笑些什麽,怪滲人的。”
“瞧著紫蘇姑娘是個有福氣的。”衆人笑道,“日後等紫蘇姑娘發達了,也不要忘記我們一衆人,擡舉則個。”
紫蘇著帕子喬裝拭:“都是做奴才伺候主子的,哪有什麽發達不發達。”
衆人嘻嘻笑:“焉知日後怎麽樣,有些好人,當家做主也說不定哩。”
席上衆人喝酒吃菜,又說些話討施老夫人歡心,吃到最後正要散席,田氏伴著施老夫人,又帶著一衆孩們去耳房玩葉子牌消食。藍可俊走來招呼施連,兩人在窗下說話:“下午往街去,正遇上詹全、鄧知客幾個,知道大哥兒回來,都囔著要和大哥兒吃酒相聚,我也說了,這回出門帶了滿船的貨回來,怕好一陣兒不得閑,他們也怕上府裏來沖撞了侄們,只等著大哥兒閑了,挑個日子,再一道去丹桂街坐坐去。”
施連頷首微笑:“應當聚聚,待我尋個空日子告訴表叔。”
藍可俊眨眨浮腫的眼,拍拍自家侄兒的肩頭:“表叔等你消息。”
覷著田氏和陪著施老夫人玩耍的空當,藍可俊拜別施連,自己回了後罩房,也不要丫鬟上前使喚,換了裳,自個出了小門,往街上行去。
轉過幾條街,正是條清幽無名的小巷子,不起眼有扇小角門,藍可俊上前敲了敲,即有老婆子來開門,見是藍可俊,歡喜不疊的拍掌:“大人可算回來了,雪姐兒日想夜想,苦熬了數月,熬得帶都瘦了許多哩。”
馮媽媽一面引人,一面回頭喊:“雪姐兒,快出來瞧瞧,是哪個貴客家來?”
藍可俊亦是歡天喜地擡腳往屋裏行去,見個的小娘子懶懶倚門,梳著個風流墜馬髻,穿著婀娜霓裳,眼下是顆俏生生的小紅痣,正垂著眼漫不經心的撚著手心裏幾顆瓜子仁,擡眼睇了睇他,半是含半是幽怨:“我道是哪個短命的,原來是藍大人,半載都沒有個消息,尋思怕是早死在路上了不。”
馮媽媽在後罵:”你這小賤蹄子,但凡把裏的三分厲害用在別,早仙佛了,哪裏還用在這間小廟修行。”
“我若是死在路上,你怕不得給我披麻戴孝。”藍可俊最這促狹樣,上前摟佳人,先了個香,“我的心肝,昨夜裏才到的家,這會兒就來尋你,我這片心思還不夠麽,非得被你踩在腳下作踐?”
雪姐兒一把推開他,扶扶自己的雲鬢,轉進了屋:“你心思夠不夠,跟我有什麽關系,左右出門瀟灑快活的人不是我。”
藍可俊隨著的腳步進屋:“好姐兒別惱,這出了一趟遠門,也給你帶了些好玩意,算是我給姐兒賠罪,苦了姐兒這麽多日的掛念。”
他剛從懷中掏出個鼓囊囊的荷包,一把被雪姐兒奪手搶了去,倒在手心一看,原來是三四個鑲金綴玉的釵頭,有蝶有鳥,樣式新奇。
“可還滿意?”藍可俊看神轉怨為喜,上前將摟懷裏,“好歹也值幾十兩銀子,送給你做簪子用。”
雪姐兒目灼灼的盯著手裏的釵頭,哼了一聲,在他上去他袖腰帶:“倒還有些什麽好東西,俱拿出來看看。”
藍可俊只顧親的臉靨香:“剩下的好東西,了裳不可就見了。”
馮媽媽這時收拾了滿桌酒菜進來,笑迎迎招呼兩人喝酒,兩人并肩席,喝了兩盞杯酒,便落了床帳,皮皮,如膠似漆攪做一團。
這廂雲雨初歇,那廂施家主屋人都四散,碗碟俱收拾了出去,紫蘇早不見了施連影,只得和青柳先回了見曦園,收拾完施連歸家的行囊,又重新熏被換枕,仍不見施連回來,打發青柳去尋,才知施連又和孫秉老一道去了外堂。
施連深夜才回,親自將院的門鎖落上,夜裏幽靜,暖風骨,也不用提燈,和順兒借著月往見曦園去,推門一看,紫蘇正在燈下做紅,銀釭早已泣淚。
紫蘇見他回來,連忙打水伺候洗漱,施連換了夜裏穿的,自己挽袖往室去,吩咐:“你也早點歇吧。”
倒是愣了楞,旋即又回過神來,將床幃落下,悄聲退了出去,將水潑至廊下,擡頭見滿庭月如水,繁星如洗。
褚穆是最年輕的駐德外交官,霸道強勢、殺伐決斷、喜怒無形。舒以安幸運地見證了他從一個青澀的少年成長為成熟穩重的男人,可惜那些最好的時光,陪在他身邊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學姐陶雲嘉。陶雲嘉為了留學後能進入外交部就職,輕易接受了褚穆父親的提議,背棄了這段感情。所以當褚穆突然向舒以安求婚時,舒以安妄自菲薄地認為,或許他隻是想找一個合適的人結婚而已。在愛情麵前,理智早已無處棲身。縱然舒以安有著百轉千回的疑慮,都敵不過褚穆的一句“嫁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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