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搬了新園子，闔家就該熱鬧喜慶一番，但藍表叔外出去瓜洲，施老夫人又還病著——甜釀自搬榴園後便不太出門，只每日晨起往主屋問安。家裏熱鬧的只有田氏和桂姨娘，因新園子地方大，奴仆又多，施連和老夫人又不管，不得落在兩人手裏，要立一番規矩，正是忙的時候。連雲綺都不太喜樂——施連前次和喜哥兒的西席在園子裏說話，特意招手讓近前一道說了幾句話，和方玉見過禮，後來施連私下問覺得方玉為人如何。

雲綺當場愣住，冷聲問施連：“哥哥這是什麽意思？想要撮合我跟他？”

“只是問問你的意思。”施連道，“他人品不錯，又未有婚配，我覺得甚好，祖母對他也認可。”

雲綺火冒三丈，一張俏臉氣得通紅：“我可聽說，他是祖母找來要配榴園的，這婚事又不中意，祖母都愁病了。都不要的人，大哥哥要塞給我？哥哥的意思，這種一無是的窮酸秀才，配我正好？哥哥就這樣糟踐我，瞧不起我？”

施連瞧那副氣急敗壞的模樣，沉聲道：“我是為了你好，你反倒覺得糟踐，你這樣的脾氣秉，嫁出去能攏住夫君，服侍舅姑，能應付妯娌？反倒是這種人家，任你拿，你再跟著他養養子，日後他若得勢，自有你的好日子，他若沒什麽長進，你有嫁妝在，也苦不著你。”

雲綺只覺他話不中聽，萬般委屈：“哥哥對榴園那個，萬般都要好的，婚事也挑那樣，到我這，只圖我能嫁出去養個好子，我到底是哪點不好，讓哥哥這樣嫌棄。”

“他十六歲就中了秀才，可見是有才學的，只是祖父和父親相繼病亡，守孝蹉跎數年才不得應試，若有機會，多半要飛黃騰達，生活窮困，憑一己之力能養活病母和妹，也是有擔當，子又和你互補，這才起了心思，到你裏，怎麽就變了嫌棄。”

“這人這樣好，自然當配榴園的人，哥哥去撮合他們兩人，我怕是高攀不起。”

他見雲綺不願，語氣也有些冷：“你若是不中意，那便算了，等著祖母和你姨娘給你挑個頂好的人家，跟我也沒什麽幹系。”起自顧自地走了。

雲綺見他離去的背影，萬分恨恨地跺跺腳，再和芳兒一起玩，芳兒見臉不佳：“姐姐怎麽了？”

雲綺將此事略略一說，芳兒啊了一聲：“大哥哥如何這樣，那人家窮不說，生得也并不好，一雙鞋連底兒也破了，還不舍得扔，看起來可不像話了。”

“可不是。”雲綺心裏有些忿忿，芳兒又拉拉的袖，“姐姐覺不覺得，大哥哥和二姐姐，有些兒奇怪？”

“哪兒奇怪？”

“就是有些奇怪。”芳兒咬了咬，“我也說不上來，他們說話相……總覺得和以前不一般，而且，為什麽大哥哥一直攔著二姐姐不讓嫁，把祖母都氣病了。”

“祖母不是因為榴園的人挑三揀四，嫁出不去，才愁病了嗎？”

“可我聽說，是大哥哥去了老夫人那兒，為了二姐姐的婚事，把老夫人氣倒了。”

雲綺咦了一聲：“榴園的人日也不見出來，我見廚房的人一日三餐都往那兒送，也是奇怪的很。”

“不如我們去二姐姐那坐坐，和說說話。”

“我才不去呢。”雲綺扭頭，又想起施連的那番話，心中突然有個主意，“那園子有什麽好去的，改日出來，上我那坐坐。”

因甜釀從見曦園搬出來，施連暫又住回了見曦園，紫蘇也趁空帶著青柳去外院，將施連暫住在外院的被褥用都搬回院。

施連見順兒幫著紫蘇和青柳擡箱捧匣，略皺了皺眉，笑道：“也沒吩咐你們搬回來，哪裏就這樣心急擡回來。”

順兒抹抹汗珠：“我聽孫先生說那些屋子生了白蟻，要請人來除蟻，怕大哥兒的東西被蛀，跟紫蘇姐姐說了聲，一道帶回來。”

施連搖頭：“外院新添了我的書房，還未收拾，這些東西原就不必搬回，仍是擡到書房去。”

又跟紫蘇道：“外頭屋子闊敞，你這幾日趁空將我平日用的一應用，也收拾出來，我近來忙，多半要歇在外院的。”

紫蘇有些詫異：“大哥兒不回見曦園住了麽？”

他笑了笑：“歇在外院出都方便些，你前陣兒多有勞累，也許過你長歇一陣，我就在這兒麻煩你，讓你清閑幾日。”

以為他必然會回到見曦園的，也必然要倚重的，是知的人，他這兩日夜裏會悄悄往榴園去，晨時會回見曦園更，收拾他換下來的服時，都皺帶汗，有時還沾著脂。這形覺得厭惡又懼怕，卻只能費盡心思替他遮掩。

苗兒聽聞施老夫人臥床，又因藍家也搬進了新園子，有心來回來看看，況夫人索帶著小兩口，攜了禮節一道登門，在施老夫人邊坐了半晌，見施老夫人面有些蠟黃，咳的有些厲害，別的倒還好些，天漸熱，老人家本就有些病在，倒不像有大礙的樣子。

因家裏有客來，人人都聚在主屋說話，連施連也在，按施老夫人的心願說，如今只有苗兒出嫁這樁事還算順心，家裏都是煩心事，轉眼見施連和甜釀并排坐在下首，只覺心頭突突的悶得慌。

施連每日都在施老夫人面前噓寒問暖，殷勤孝順，這個大孫兒，萬般都是滿意的，唯有這一樁事，梗在心口過不去，看他一時孝順，真想任由他去胡鬧，若真由他去，後面還不知是怎樣的天翻地覆。

再看甜釀，心頭更是煩悶，若是當時沒有周榮攪出的世，仍當施家的親孫，仍是施連的親妹子，就算不嫁張圓，嫁別人也無妨，哪有施連什麽事。

這一念接一念，只攪的施老夫人心如刀絞，一口氣上不上下不下的，故而這些日子連甜釀都冷著，甜釀見施老夫人對臉不佳，一時也不願往祖母面前多待，略坐了坐，等人散了就回榴園去。

等苗兒從田氏屋裏出來，又來榴園尋甜釀，見和婢子們搬著小杌子坐在樹下，兩個小婢子爬著石榴樹采上頭的石榴花，花都收在一個擱針線的小籮筐，甜釀慢條斯理在樹下撕花瓣。

“二妹妹這兒倒是清幽，景致也很好。”苗兒緩步上前道，“”比小清湖邊還涼爽些。

見甜釀手上忙碌：“妹妹在做什麽？”

“摘些石榴花，和們兩個染幾條手絹玩。”甜釀笑盈盈的向苗兒招手來坐，又吩咐人去端涼茶避暑湯。

苗兒止住，朝著甜釀眨眨眼，小聲道：“不用了，我現在不吃涼，剛才在母親那喝過茶，不。”

甜釀臉上略有些驚訝，輕聲問：“怎麽了？”

苗兒擺擺手，有些意：“……過幾日請郎中再看看……死了……”

甜釀高挑秀眉，長長的哇了一聲，瞥了瞥苗兒的肚子：“嗯哼？”

苗兒攥著帕子，噗嗤一笑：“好妹妹，你別這樣，我心裏還著呢，指不定怎麽樣，除了你之外，還沒敢往外說。”

甜釀也很是高興：“若真是好消息，恭喜還來不及呢。”

“也不一定呢。”苗兒期期艾艾，“唉……煩著呢。”

“這有什麽好煩的。”甜釀道，“是好事呀。”

“原沒料想這樣快。”苗兒道，“我婆母還常帶著大嫂嫂去菩薩面前拜，大哥大嫂好些年都沒什麽靜，我一下子這樣，若是引人心頭不快，那真是不好。”

“怕什麽，左右家裏人是喜歡的。”甜釀牽進屋，送到榻上坐，又要寶月遞靠墊枕，“你就這樣陪我說說話。”

苗兒環視屋陳設，不住點頭：“這可比繡閣好多了，屋也不悶熱，地方也寬敞，各樣擺設都好看，住得也舒心。”

甜釀微微一笑，要寶月端一碟熱的玫瑰餡糕點來，和苗兒一道沾著白糖用：“你以前也說過這樣的話，再好的地方，也是別人家的，又有什麽用。”

倒是有這回事，苗兒常氣悶爹娘借住在施家，總是拘謹，偶爾忍不住和甜釀抱怨一兩句，如今嫁出去了，有了自己的家，倒是想開，笑道：“你想什麽呢，這可不就是你的家呀。”

甜釀輕哼。

苗兒看神，也不由得嘆氣：“這兩次來，我見你說話越來越，以前在老夫人屋裏，數你最能逗老夫人開心，說話最俏皮，如今怎麽都悶悶的，一個兩個都像有心事似的。”

“也沒什麽，我嫁不出去，給大家心頭都添堵了。”甜釀垂眼道，“難辦著呢。”

苗兒輕輕嘆了聲，牽著的手：“希你也能苦盡甘來。”

話不過說幾句，園子外就有人來尋苗兒，老夫人帶病，況家不好在施家多打攪，早早地要回去，甜釀把苗兒送出來，見況學也在，寒暄了兩句，況學領著苗兒轉要走，又回頭打量了甜釀一眼：“二小姐看著甚好，有人心裏頭也欣了，二小姐安康，喜樂圓滿。”

愣了愣，突然鼻尖一酸，眼眶發熱，點了點頭：“多謝。”

後來施連夜裏再到榴園來，見一人倚窗看著天上的圓月，亮如玉瓶，照得庭裏清清亮亮，兩個小婢擡著水嘻嘻哈哈往後頭去，他的指尖乍到肩頭，被不耐煩甩開：“別我。”

語氣極冷，施連不由得輕斂眉頭，收回手，和站在一看月。

“今日怎麽了？怎麽突然心這樣糟，誰招惹我們二小姐了。”他聲問。

“人人都招惹我，你更加惹我厭煩。”皺眉，回頭把冷眼拋給他，“你常來這，祖母知道嗎？家裏上上下下知道嗎？未婚子的閨閣，就是任由你隨意闖的嗎？你既然敢這樣明目張膽過來，何不明目張膽去外頭，跟外面那群人說，你睡了我，你要娶我？”

他盯著緋紅的臉，怒氣騰騰的眼睛，心頭又酸又：“你何必生這樣的氣……是有人和你說了什麽？讓你又想起張圓了？”

一愣，柳眉倒豎，冷聲喚寶月：“寶月，寶月。”

寶月匆匆從庭中過來，甜釀立在廳上，氣勢洶洶又趾高氣揚指著庭下地面，厲聲呵斥寶月：“你給我跪下，自己掌。”

寶月呆呆的：“二小姐……我做錯了什麽？”

“我最討厭嚼舌頭的下人。”甜釀睥睨，冷聲道：“跪下，掌，一回兩回做這種事，是你沒記，還是我對你太好了？”

兩個小婢子聽見前頭聲響，也慌慌張張的出來探頭探腦，見甜釀橫眉冷對，尖著嗓音呵斥寶月，一時心頭不由得有些惴惴不安。

寶月委委屈屈覷了眼施連，萬般不願跪在地上：“二小姐……”

“是我惹你生氣，你何苦拿撒氣。”施連聲音還著。

“我管教自己的婢，跟你有什麽幹系。”冷眼甩給他，十分豔，“你若心疼，領回你見曦園去，多什麽。”

施連收聲，背手不語。

又厲聲對寶月：“是你自己手，還是清明霜左右伺候你？”

寶月何曾想過這飛來橫禍，也未和施連說什麽，只說瞧著況學和二小姐說了幾句話，回頭二小姐就一直悶坐著，又第一次被甜釀這樣呵斥，心頭委屈，眼的跪在地上，手輕輕了個耳。

“施家沒給你飯吃？你敷衍什麽？”甜釀面極兇，“讓你停下了？”

清脆的掌聲一聲聲響在庭中，施連長嘆一口氣，看著齜牙咧的寶月，又看看絨炸起的甜釀，不由得苦笑：“不過是多問了一句，也不是存心打聽，你何苦氣這樣……你若不喜歡，以後再也不這樣。”

又道：“消消氣，別氣了，把子氣壞可不好了，我走還不麽……近來都不招惹你好不好……”

甜釀板著臉不說話，施連輕輕一嘆，擡腳往外行去。

寶月還皺眉眼地著自己的耳，聽見甜釀冷冷道：“好了，停下吧。”萬分委屈的住了手，哇地一聲大哭：“二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