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視野極佳,裏裏外外外都站著人,金燦燦的霞投在水面上,碧波漾,能看見水中的兩個沉浮掙紮的人,輕薄裳漂在水中,雲綺臉嫣紅如霞,皺眉頭,抓著方玉口襟,方玉臉也如火燒一般,抓著雲綺的一只手臂在水中撲騰。
那一瞬間圍觀的人群寂靜如,桂姨娘塗著脂的臉先是雪白,而後鐵青,最後黑,沉如暮。
聲音尖銳又驚惶:“快!快!快把三小姐撈上來。”
仆婢們紛紛回過神來,接二連三跳下水,將兩人拖到岸邊,桂姨娘撲上去,淚落漣漣:“雲綺!快,快拿裳來裹。”
兩個漉漉的人閉眼躺在地上,衫不整,上冰冷,額頭卻火熱,仆婢扶著兩人將肚殘水嘔盡,方玉先睜開眼,斂眉頭,手指去扶自己幾痛裂的額頭,見衆人圍觀,況苑來扶自己,嘶聲從地上坐起,轉頭見一旁桂姨娘摟著雲綺掉淚,旁人圍著雲綺又是掐人中又是按肚腹,臉瞬間灰敗,怔怔然一言不發。
苗兒夫婦和施老夫人也聽聞音訊匆匆趕來,見雲綺倚在桂姨娘懷中,裹著一席厚毯,雙目閉,蒼白,顴骨眼尾卻浮現兩團嫣紅,連聲呼喚:“雲綺,雲綺……”
雲綺也幽幽轉醒,見自己躺在桂姨娘懷裏,眼前圍了一群人,神驚慌,旁邊不知站了多仆婢下人,個個眼神探究,突然想起自己何,發生何事,哇的一聲哭出來:“姨娘。”
起先帶著一大群人,原是去掬月閣抓甜釀和方玉的現行,沒想落了個空,明明掬月閣出去只有一條道,讓芳兒和婢子在道口守著,故怨芳兒次次敗事,又怪甜釀狡猾,自己不耐煩回掬月閣坐,哪想又撞見方玉。
氣不過,和方玉在閣拌,方玉也不太理,只悶坐著等人散去,但喝的那壺茶,片刻之後只覺五髒如火燒,悶熱又難,只想貪些清涼松快,又不敢開窗,只和方玉背而坐,默默忍耐。
後來漸有些不對勁,雲綺悶得抱膝要哭出來,方玉神百般忍耐,屋只能聽見兩人急促的呼吸,見方玉咬著牙關,那雙眼裏還帶著,手掌抓著圈椅,這會兒也不覺得他窮酸迂腐,綿綿問他:“我們……這是怎麽了?”
“你……這屋裏是什麽茶?”方玉咬牙。
沒吩咐人送茶進來,起先掬月閣也沒有這壺茶,不知是何時何人送進來的。
忍無可忍之際,方玉大步邁過來,把雲綺從地上拖起來,雲綺胳膊被他攥得發麻,一哆嗦,竟覺得舒泰了些,綿綿栽在方玉懷裏,不由得心神撞,輕輕哼了一聲。
方玉也在咬牙,拉著懷中,將窗一推,帶著跳水中。
衆人見兩人都無礙,俱松了口氣,將兩人七手八腳扶到水榭,要換幹爽裳,又請翟大夫來,桂姨娘見仆婢們圍著竊竊私語,厲聲喝道:“沒事做了麽?一個個圍在這看什麽?”
又道:“誰敢在這瞎嚼舌頭,將舌頭都剪下來喂狗去。”
下人們個個揣測,那掬月閣是三小姐常玩常待的去,這大半日和方先生孤男寡待在裏頭,又見方先生摟著跳水,兩人那個樣貌神,怕是有什麽說頭。
桂姨娘神沉,況家人也不好多待,見兩人無事,辭別施家,匆匆走了。
翟大夫提著藥箱進來,給兩人把脈問診,落水倒無什麽大礙,吃點驅寒的藥就是,倒是這脈象裏浮著燥意,又觀兩人神,撚須沉,分別悄悄問兩人:“落水之前,都吃過什麽些東西?”
“茶,那壺茶,我喝了一杯茶水。”雲綺悶在被中哭訴。
桂姨娘喊人去掬月閣找,閣門只是輕輕闔上,并未落鎖,屋也沒有茶壺和茶杯。
雲綺和方玉聽聞此話,俱是愣了愣。
雲綺在人群裏逡巡,著手一指:“就是,是害的我。”
滿屋人都看著甜釀,施老夫人看看雲綺,又看看甜釀,肅臉問:“這是怎麽回事?”
甜釀眨眨眼,見滿屋人瞧著自己,桂姨娘眼神像要吃人一般,覺得有些好笑,不解問:“我如何害三妹妹?”
“你……就是你報複我,故意使壞把我和方玉鎖在一起。”雲綺哭道,“在我進掬月閣前,只有你自己一個人呆在那,又不知送了一壺是什麽的茶要害我。”
甜釀搖頭嘆氣:“三妹妹不分青紅皂白,隨意往我上潑髒水。”
也有底氣:“大夥都在水榭玩,我和婢子們在水邊垂釣,三妹妹和四妹妹原先陪著姨娘嬸娘玩牌,後喊我去掬月閣說話,掬月閣裏坐了會,兩個妹妹要出去踢毽子,我原是困了,懶得彈,便和妹妹說要在閣子裏歇會,但兩個妹妹前腳剛走,我自個兒坐著也無趣,只追著兩個妹妹出門去,又尋不著妹妹玩毽子,仍是跟著婢子們在水邊釣魚,連步子也沒挪過半分。”
“三妹妹說鎖呀、茶水這些,我也實在不明白……別說我自個兒,就是我屋裏的那幾個婢子,也都在衆人眼皮子底下,又不是三頭六臂,也分乏,好端端的怎麽去弄這些有的沒的。”甜釀抿問,“三妹妹又說我報複,我自認和三妹妹甚篤,親親熱熱還來不及,緣何要報複三妹妹,難道三妹妹對我做過什麽虧心事不曾?”
桂姨娘找婢子來問,果然件件樣樣和甜釀說的一樣,雲綺臉上青青白白:“明明是你趁我和芳兒不在,和方玉在掬月閣私會,怕被我們逮住,自己不知從哪裏跑了,方玉藏在那水裏,不然他一個人怎麽會淋淋的坐在掬月閣裏。”
方玉換過裳,臉也有些灰敗,過來向施老夫人回話:“是有個婢子向學生說,二小姐在掬月閣找我有事,學生走到掬月閣,覺得此舉于理不合,又覺得有些古怪,二小姐向來未邀學生私下見面,正要折回去,又聽見外頭有說話靜,一時心急不小心跌水裏,渾不好見人,于是躲在掬月閣裏。”
桂姨娘著臉盯著他問:“是哪個婢子喊你去掬月閣的?”把清明霜和寶月都喊出來:“是不是們?”
方玉搖了搖頭:“并不是,學生對園婢不,但也不是面前這幾個,是個紮雙髻、穿青的小婢。”
雲綺和芳兒都垂下眼,抖了抖長睫,聽見施老夫人問道:“那方先生在掬月閣見到二小姐了不曾?”
方玉低頭作揖:“學生不曾見過二小姐,只是最後見三小姐進來,亦是大吃一驚……”
滿屋人默然不語,甜釀突然向施老夫人道:“此事大有蹊蹺,甜釀覺得,先揪出那個穿青的小婢,是府中人,方先生又見過,很容易就能找出來,問問是誰指派假傳消息,興許後來落鎖和送茶也是那幕後人做的……”
臉上有黯然:“若甜釀一直呆在掬月閣,和方先生見過面……三妹妹興許是差錯,替甜釀罪。”
“對,對,那婢……”桂姨娘咬牙,“把全家的婢都找出來,看看究竟是哪個不要臉的,。”
雲綺嗚嗚哭泣,搖著桂姨娘的袖子:“姨娘……姨娘……”
“這事當然要辦。”施老夫人閉眼,頭疼不已,“悄悄的,莫要聲張。”
施老夫人又將不相幹人都勸了回去,單獨問雲綺和方玉:“你兩人……在閣裏做什麽了?”
那茶當然有古怪,明眼人一眼便知道如何回事,雲綺後來也回過神來,怕是些不幹淨的東西。
方玉跪地磕頭:“學生未做過對不起三小姐的事……”
雲綺眼神瞟,扯著角說:“我們兩個各自坐在椅上……他後來把我扯到了水裏……”
桂姨娘一把摟住雲綺,哭道:“辛苦我兒了,好端端的遇上這樣的腌臜事……”
甜釀在屋外,輕輕嘆了口氣,領著寶月和清明霜回榴園,見芳兒著角,臉發白站在屋外:“芳兒妹妹不走麽?”
芳兒抿抿:“走……”
桂姨娘果真要召集家裏所有的婢,讓方玉來指認那假傳消息的婢,雲綺聽聞,只著裳不肯,悶悶的低頭哭,最後才道了實話:“姨娘……你別……那人是我屋裏新來的婢……傳完那話我就讓躲出了去……”
桂姨娘腦裏一聲悶雷:“你說什麽?”
雲綺這才把事原原本本說出來,清廈和後來水榭裏設計的那些,哭哭啼啼的:“我只是氣不過甜釀,想把和方玉關在一起出醜,只是後來不知是怎麽弄那樣……後來掬月閣的鎖門和送茶,真的不是我讓人做的……”
“你……你……你這個鬼丫頭。“桂姨娘咬牙,忍不住在雲綺上狠了幾下,“你這個丫頭,知不知道自己搬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你知道不知道鬧什麽樣了,你的名聲還要不要了……”
“我怎麽生了你這個孽障東西。”桂姨娘唉聲嘆氣,“我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雲綺悶悶的哭,抹抹臉上的淚,突然擡起頭,鼻子:“芳兒……芳兒在清廈,也找人給方玉送過茶……”
“這事是你和芳兒一起做的……”桂姨娘擰起眉頭,“害你做什麽……去把芳兒喊來……”
不等喚人去喊,芳兒已經走到了外頭,見了桂姨娘和雲綺,只說冤枉:“我原是在清廈讓那個婆子給方先生送過茶,但被三姐姐責罵過,在水榭三姐姐怨我沒守住二姐姐,但我真沒看見二姐姐從掬月閣出來,三姐姐說的我心頭不樂意,我心頭也氣悶,就回去陪娘親坐著玩牌,姨娘您也看見我回來的,再沒管後來的事,我不知道三姐姐又回了掬月閣,也不知道後頭那些事是誰坐的。”
“你在清廈好端端送什麽茶去?送的是什麽茶?”
芳兒連忙解釋:“我也只是好心,一時沒想那麽些,只想著方先生在裏頭坐了那麽久,送杯茶水進去……而且那就是一壺普通的清茶,芳兒不是那樣不堪的人。”
咬:“是二姐姐,定然是,那麽聰明,在清廈看見那個送茶婆子的時候就識破了計策,故意不往清廈去,後來在水榭,也是故意的,故意對付我們,方先生明明去了掬月閣,照著清廈的法子,把方先生上弄,故意留在那裏,又找人送了茶水進去,等三姐姐進去鎖門,要三姐姐難堪。”
桂姨娘深思一番,吶吶坐下,重重砸著桌面:“對……除了還能有誰,那個心思……故意要害雲綺……只是揪著雲綺的錯,若是全抖在老夫人面前……你們幾個,還有我……誰也不能好過……”
桂姨娘的目又轉回雲綺上,在胳膊上狠狠扭了一下:“你這個不的玩意……你知不知道你害了自己,打落牙齒也只能往自己肚吞……那麽多人看著,你以後還怎麽出去嫁人……”
雲綺吃痛,癟癟,哇的一聲哭出來。
雲綺安安分分在屋養了兩日,桂姨娘也是懨懨的,蠟黃一張臉,說是要找那在方玉面前傳話的婢,也是不聲不響就沒有了後話,反倒家裏的風言風語甚囂塵上,屢不止,一徑傳到外頭去了。
甜釀聽見那些風言風語,借著接喜哥兒的由頭,去了一趟外院的書房。
方玉年輕氣盛,小小落水也無甚麽妨礙,每日仍是授課教書,看見來,也是頓了頓,聽見甜釀笑道:“先生方便進一步說話麽?”
兩人進了書房,甜釀先行禮,給方玉致歉:“那日把先生推水裏,把先生留在掬月閣,是我故意的,我在這給先生鞠躬致歉。”
又道:“設計先故意戲弄,我以牙還牙,也想讓不痛快……我的原意,一是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二是讓雲綺吃個小虧,將先生留在掬月閣和雲綺坐片刻,眼裏容不得沙子,見了先生在,定然悶坐在屋生氣……但鎖門和茶水……這些我確實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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