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鬥

場面靜默，祖母第一個沉下了臉。三叔悄悄覷的臉，有些不安。三嬸更是不敢直視。

這場景……

嘶，莫非三叔三嬸看上“淩軒”了？這是希兒親近一二，有機會嫁去京城？加上謝寧軒這廝松風水月、宸寧之貌，也不怪三叔三嬸有想法。

我帶著些許調侃之意向謝寧軒，他正垂著眼睫，一雙眼落在面前的碗筷上，未在四姑娘上做任何停留。

但三嬸誤會了，把這種消極當作了不反對，深鼓舞，吆喝著：“來來，嘉兒，你坐到淩先生邊，好好謝謝……”

祖母打斷了，對著兒子語氣不佳：“阿榕，淩先生是上賓，怎麽能讓嘉兒陪坐？你去陪坐，好好向先生學習學習。嘉兒來，坐到你姐姐邊來。”

三叔已經出手示意四姑娘過去，聽到這話，子一滯，慌忙收手。

“對對，母親說得對。嘉兒不懂規矩萬一打擾了淩先生怎麽好？還是兒子陪坐。”他遞給三嬸一個眼神，“你去，嘉兒坐在書兒旁邊。”

三嬸面上紅，也沒敢反駁，拉著四姑娘坐到了我旁邊。

場面有些尷尬，我假裝沒注意，低頭玩手。我後的垂柳不自在的挪了挪步子，梨梨應該是早就適應了，完全沒有反應。

四姑娘臉難看。睨了我一眼，了膛，慢慢坐了下來。

“淩先生這一路可還順暢？從京城過來路遠迢迢，還一路帶著書兒。書兒最是頑皮了，路上可麻煩您了？”三嬸一坐定，就開始放大招。

祖母臉又是一沉。

謝寧軒禮貌回複：“怎麽會，羽書靈活潑，晚輩與同行，很是愉悅。”

三嬸應該覺得這只是客套話，瞥我一眼就繼續說：“淩先生太客氣了！哎呀，說起來昨天的事，想來真如噩夢一般，那不知死活的家夥對我們嘉兒，已然是驚嚇了，竟還反抗抓捕，對著我們又下毒手！昨天若不是您，我們娘倆可就危險了！”

“夫人客氣。”

“您這就是謙虛了！來，嘉兒，快，還不快斟酒謝謝救命恩人！”

四姑娘旋即帶著一許端起酒杯，微微起。

屁才離開凳子一寸，謝寧軒聲音就響起了，疏離、客氣、淡漠：“為之人，當為百姓除憂。微薄之力，不值一提。”

我能到四姑娘的屁重重落下。

謝寧軒聲音卻沒斷，反而轉向了祖母，“老夫人，羽書此番南下看您，一路風雨兼程，沒能好好休息。自落水後，中寒氣過重，還請府裏安排素日調養著。”

祖母臉微霽，含笑道：“多謝先生記掛。”

“嗨，先生莫在意。我們家這書兒，一向調皮，攀高游水，從不弱。先生大可放心。”三叔哈哈一笑，大咧咧地說，立馬就招致了祖母一個白眼。

謝寧軒也瞟了他一眼，旋即向我投來意味深長的目。

接下來，謝寧軒便幹脆就著翰林院博士的份，打著采風名義，問起了金華鄉風貌。三嬸幾番想要，三叔也有意引導，可惜謝寧軒主導話題，完全把控局面。

四姑娘臉越發悶紅，沒吃兩口便放下了筷子。

這種場合真是尷尬，我只好就著面前的菜小口拉，對面一道紅燜豬蹄油，可惜夠不著。

我剛剛夾了一筷子青菜，突然一個小瓷碗遞到我面前。

“羽書，豬蹄。”我遲緩的擡頭，正對上謝寧軒如玉般的笑容，“給，你夠不著這邊。”

這一幕令我直接僵住，不僅如此，只見全場呆滯，仿佛被人按下了暫停鍵。

還是祖母最先反應過來，手接住了碗，一面笑道：“淩先生真是心細如發，知道書兒最喜歡吃豬蹄。”

三叔第二個反應過來，臉上出笑容：“對對，來人，把菜換一下。要不然我們都是吃半席，對面的菜都吃不到，還是先生想的周到，呵呵呵呵。”

老四和三嬸齊齊朝我看來，那目中能分辨的意思太多，我只能假裝看不見。

謝寧軒在搞什麽？不是說好藏關系，不許向祖母提親的嘛！咳咳，我還沒答應呢！

“這不是怕你三嬸有多餘的想法，提前消除嘛。我對羽書，可是忠心不二呢。”這是謝寧軒事後的解釋，莫名帶著撒的意味。

咳咳，說回當下。

場面正尬，廳外又傳來敲門聲，鄧科急急走了進來。他也沒看廳中衆人，唯朝我點頭致意後，便趴到謝寧軒耳旁，說了幾句話。

謝寧軒臉微變，回眸卻依舊沉穩。他先是向祖母致歉：“抱歉，老夫人，實乃晚輩此次南下也有朝廷任務，唐突了。”

祖母微笑：“不礙，公事要。先生這是還要繼續南下？”

“不了，就在金華小住幾日。只是晚輩有些事，需要立即去理一下。今日這宴席，請恕晚輩不得不早退，失禮了。”

話是對著祖母說的，謝寧軒眼睛卻看向我。

我讀懂了他的意思，他是真的有事要理。

發生什麽了？是要找的宮人出什麽事了嗎？

當下，謝寧軒也沒顧及解釋，在祖母和三叔的連聲諒解下，他拱拱手，起便出去了。

主角離場，這宴會自然也就結束了。三叔覷了眼祖母沉下來的臉，借口衙門還有公務，鞋底抹油就溜了。

三嬸就沒這麽好運了，低頭扶著祖母離開，頭都沒敢擡。估計是要挨批了。

長輩離席，我一口氣還沒松完，四姑娘卻發作起來了。

只見把擺重重一甩，險些丟到我上，語氣不冷不熱：“事事都要拔尖，真真是個好人。自己上還有婚約，卻吃著碗裏瞧著鍋裏。只是這長輩還在的場合，也要注意點，公開打罵俏，王家的臉面還是要的！”

語畢，老四看也不看我一眼，高了膛，帶著丫鬟們離開了。

我目瞪口呆。

片刻的沉默過後，梨梨用厭棄的語氣說：“四小姐又開始作妖了!”

垂柳還在震驚中：“四、四小姐說的是咱們小姐嗎？為、為什麽啊？”

梨梨跺腳，胖圓臉上寫滿了生氣：“四小姐嫉妒小姐能嫁白府！小姐去京城之後，四小姐本以為婚事就定了，誰知白府拖拖拉拉不提親。小姐這一回來，更沒戲了唄！”

垂柳今早才聽梨梨講了“沖喜”的事，此刻都懵了：“可小姐不是要被沖喜了嗎？這還有人爭？”

梨梨手“噓”了一下，低聲音解釋：“那只是因為白老太太病重，兩家都希盡快完婚。尋常六禮程序太久了，用‘沖喜’的名頭，不是快一些嗎？”

原來如此！

我就說嘛，以祖母對原主的寵，怎麽會安排“沖喜”？原來是擔心白府一旦有白事，白爺就要戴孝停娶三年，屆時孫就耽誤老姑娘了。

心頭一暖，親帶來的安全再次拉滿。

不過聽這話音，白老夫人已近膏肓，若是我此番沒有回來，為了聯姻順利，王宅肯定還是要安排老四出嫁。

怪不得老四這樣怨我了。

說起來，我回來是拜幕後黑手的引所賜。回來就和老四嗆上，直接産生利益紛爭。那幕後黑手就不可能是老四了，沒必要沒事找事嘛。

可引我回來的目的何在？會不會，沖喜一事本就與謀殺原主沒有關系？幕後黑手只想要原主的命，被不被沖喜，誰會嫁白府，并不重要？

我實在想不通，只得暗自腹誹，早知道過完年再南下，也不會有這破事了。

這時，廳外傳來聲，我擡頭一看，正到謝寧軒探詢的視線。

“咦？你怎麽又回來了？”

謝寧軒走進廳裏，朝兩個丫鬟揮袖，垂柳立即就拉著梨梨下去了。

“羽書，我剛得到消息，那宮人在被帶到金華的路上，生了場風寒。許是年紀大了的緣故，竟一病不起，眼瞅不大好了。”

我驚了，生出擔憂來：“不會是有人搞鬼，阻礙調查吧？”

“不至于。”謝寧軒搖頭，“此事，且和現在的朝政局勢沒有沖突。三殿下傳信來，京中也一切正常。應當只是此年歲原因，不適宜舟車勞頓了。”

“那問話後，若和案件真的有關，還能押到京城嗎？”

“走一步看一步吧，拿到口供，查清案件始末，是最要的。本人怎麽置，我想，聖上也不在意。”謝寧軒答道，一面又鎖了眉頭，“羽書，我要說的不是這些，是我現在將不得不離開王宅數日。”

“嗯。”心頭湧出些不舍，或是焦慮，或是不安，我自己也說不準，話到邊，我還是強做笑意，“沒事，你去理你的公事，王家的事我搞得定。”

“羽書，”謝寧軒拉住我的手，“我還是放心不下。偏生那邊催的急……要不，找個什麽借口，你先跟我離開一陣兒？”

“別別，真不用。其實你走，可能幕後黑手也會卸下防備，能出些馬腳來。你放心吧，我能照顧好自己。”

“不止是安危，我也擔心……”謝寧軒頓了頓，垂下眼睫，不知道吞下了什麽字眼。旋即，他又向前一步，深栩栩，“羽書，我去去就回，三五日功夫，你千萬要照顧好自己，等我回來，好嗎？”

赧叢生，空曠的小廳忽然就仄起來。

“羽書……”謝寧軒喃喃，竟欺來，“我心懸著……”

“別，”我慌的直推他，“丫鬟還在外面……”

“別怕，垂柳知道分寸。”謝寧軒手臂一箍，眸中映出我通紅的臉頰，他出深切的意，毫不猶豫地吻上了我。

***

淩先生就這麽蜻蜓點水稍作停留，便離開了王宅。小五小六告訴我，三嬸得到消息後，失得很呢。

說這話的時候，小五正騎著我的脖子，小六攀著我的臂彎，指揮我一路快跑。

得，計劃好要施展的調查方案一二三，在謝寧軒離開的當天下午，便宣告破産。

小五小六又過來了，纏著我逛夜市、爬假山、紮風箏，上牆演繹鑿壁得、下河比賽龍舟賽船，挖了老爹舊居大樹下的存錢罐、掏了樹上的鳥巢還被鳥媽媽追殺，一連兩天的高強度陪玩，差點沒把我累死。

表妹一向來往也多，爽利耿直，被小五小六評價為“除了三姐以外，最好玩的姐姐”，這些場景自然也不了。

到了第三天下午，我真的撐不住了，只得求饒，買了一大堆果子糕點，才勉強把小五小六留在室玩耍。

晚飯前，一向文靜的二姐也來敘話。我最怕一群人無話可說，便挑著戲本講故事。

才剛開了《西廂記》的頭，正聽的二姐一雙杏眼染上緋、表妹紅臉跺腳、小五小六追逐打鬧時，又來了位不速之客——

“呵呵，這麽熱鬧呢？”

笑聲戛然而止，小五小六朝我眼睛，二姐和表妹站起來，用帕子拭了拭臉。

老四披著件滾邊大氅，映的臉掌大小，雪白。可惜這麽好的面容，卻總是冷冷傲傲，真不討喜。

“四妹妹來了，快請坐。”場面話還是要有的，我招呼丫鬟倒茶，上前迎接。

老四環顧一圈，寒聲道：“家裏的姐妹都在你這兒，你可真是歡迎。”

一片寂靜。

二姐先開口：“四妹妹好些了嗎？原也是怕打擾你，才沒有你一起……”

老四毫不留，直接打斷：“你們在幹什麽？為什麽你臉這麽紅？”

二姐很尷尬，支吾著不知怎麽回答。

“哦，我在講京城趣聞而已。”

“京城趣聞能讓人聽得面紅耳赤？”

我不有些煩，卻聽小五大聲道：“炭火燒的旺，熱的！”

小六“噗嗤”一聲笑出來，老四臉一黑，睨了眼小五小六沒有接話。

垂雲端了茶進來，老四接過來品了一口，鹿眼中是慍：“家裏最好的龍井，果然只有祖母房裏和這棠閣有了，真是心頭。”

表妹忙替我周全：“四表姐，三表姐剛回來，老夫人一時寵也是有的。四表姐別生……”

老四重重撂下茶杯，朝表妹剜了一眼。

我登時就惱了，才不慣著，直接趕客：“四妹妹是來幹嘛的？有事說事，沒事走人吧。梨梨，送客！”

老四瞪圓了眼珠子，站起來指著我：“你！你！你就仗著祖母寵，目中無人！”

“我目中無人？”我推開二姐過來拉我的手，喝道，“你跑來這兒又是摔杯子，又是撂臉子，倒反過來指責我？你看清楚，在場的都是你的姐妹，你頤指氣使給誰看？”

老四氣得鼻子都要冒煙了，指著我說不出話。二姐連連給我遞眼神，表妹也拉著我的胳膊，輕聲勸：“三表姐，算了，別吵了。”

小五小六安安穩穩的坐在椅子上，瞅瞅這個又瞅瞅那個，聚會神，前排吃瓜。

我拍拍二姐和表妹的手，朗聲道：“真是太可笑了，一會怪氣，一會指桑罵槐，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深宮怨婦呢！有本事在這兒給姐妹甩臉子，倒不如直接去找祖母、找白家，找那正主兒去！”

埋在水裏不見影的宅鬥劇，我才不要陷！

老四猛地跺腳，頭上的珠花花枝：“你、你給我等著！我不會讓你嫁給泉哥哥的！”

這猛烈的宣言一出，場面又倏地寂靜。

這時候，外面走進來一個丫鬟，看見屋裏這麽多小姐，嚇了一大跳。

“三……啊各位小姐安好！老夫人奴婢傳話，晚上請三小姐務必前去用膳。”

梨梨慌忙拉下去，可話還沒說完，“梨梨姐姐，老夫人吩咐了，三小姐好好打扮一下，晚上是和白爺一起用膳的。”

好嘛，這話一出，場面直接控制不住了。

老四差點掀了桌子，扔下茶杯就沖出了院子。表妹急忙追去，二姐扶著椅背，張大了。唯有小五小六津津有味的嚼著瓜子，一臉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