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質

對質的日子就在第二天下午。

我差人請來了二姐和表妹，二人本以為又是閑話家常，說說笑笑一起進來，看見小白坐在廳裏喝茶，都很意外。

“二姐，樂音妹妹，來，快坐。”

“三妹妹，這是？”二姐停下腳步，聲問。

表妹還束著高發，英氣的面上也是疑。

我上前挽住二人的胳膊，拽著們上前，按坐在桌子另一邊，輕聲道：“沒事的，有個事要你們見證一下。”

二姐和表妹對視一眼，著狐疑與不安。前者還連連覷了小白好幾次，小白倒是自顧自喝茶吃點心，好生愜意。

因著小白在，兩個人猶坐針氈，幾次站起來想要走。我安了好幾遭，正主才出場。

大紅的大氅下，是老四致的小臉，寫著不願。在丫鬟的簇擁下，慢慢走進廳裏，目直直停留在小白上。

小白到的注視，笑道：“別看我啊，我只是來看戲的。”

老四小臉微微一，二姐和表妹迎上前請進屋。

老四并不買賬，站在門口就問：“王羽書，你我過來幹嘛？”

“跟你聊聊我遇襲的事。”我淡淡道。

二姐和表妹一驚，連連換眼神。老四額頭皺起，不自覺後退兩步。

我端起茶喝了一口，眼神從幾個人臉上劃過，慢慢開口：“我回來之前，聽說翠閣有蛇驚了四妹妹，你還怒罰了好些下人？”

老四臉微微一僵：“那又如何？”

我起將二姐和表妹拽回到桌邊，一面繼續說：“四妹妹先遇到蛇，我這兒也遇到蛇，你說巧不巧？”

老四沒說話。

“咱們家花園都有專人打理，這個季節本該冬眠的蛇，先是跑到翠閣，又出現在棠閣，你覺得幾率高嗎？”

表妹手上的帕子掉到地上，盯著老四。

“會不會四妹妹發現蛇之後，意識到可以用蛇嚇唬我，于是安排人丟進我屋子？”

老四還是沒有說話，只是臉暗沉了。

“襲擊我的歹人雖然死了，可他手指上布滿了繭，當時我就懷疑過，此人恐怕是個手藝人。”

二姐不自覺前傾，胳膊打到了茶杯，發出響亮的聲音。

我手從小白手中接過那張匠人名單，說道：“我遇襲後，祖母重罰了三嬸，以為賊人是趁著家中施粥人手不夠、門戶不嚴而潛。我當時已知不對，因為一個陌生人，不可能避開所有人，悄無聲息、門路的到我的棠閣。無人主使？無人引路？怎麽可能。我懷疑過是你的匠人，可松伯卻說，當日來的人數和走的人數一致，不存在差異。其實，我疏忽了，你換過一批匠人，對不對？”

老四咬著，還不肯放棄，掙紮道：“那、那又如何！”

那就說明，有個王宅以外的人悉宅構造，還算是張面孔，在不同于往日嚴格的門戶管理下，混是不難的。

“偏巧此人好賭缺錢，又與你近日有往來，襲擊我之前，還突然有錢還了賭債。”我走近兩步，“四妹妹，你覺得，這些都僅僅是巧合？”

老四怨毒的盯著我，幾秒後，忽然發作，一聲尖，讓屋裏的人都了。

用手指指著我，帶著些輕微的抖：“那也是你自己的錯！是你勾引那人，否則怎麽會被他按在地上撕服！是你行事不檢點！”

二姐起倚著桌角，聲如細蚊：“四妹妹，你怎麽……”

“還有你們！”老四用手指向二姐，又劃向表妹，把二人嚇得臉慘白，“不在的時候，你們個個都來恭維我！一回來，你們全都圍著轉！”

表妹強撐著朝前走了走，想安一下近乎瘋狂的老四。

後者猛烈搖著頭，整個人靠在窗邊，表痛苦：“我是讓人放了蛇！是讓人去服！可我沒讓人襲擊你！是你自己和他倒在一起，還跌進浴桶，渾！這只能怪你自己！”

小白朝我投來一個眼神，我也注意到了的說辭。

“我只是安排人想要你的小……憑什麽你能嫁白府！憑什麽好的都是你的！明明我才是祖母看著長大的，可你來了之後，祖母心裏就只有你了！還有泉哥哥，憑什麽你能嫁白家我卻不能？”

老四慢慢蜷著蹲到地上，嗚咽著將多年的積怨全部說了出來，眼淚淹沒了的容。

我忽然有些不忍。

眼見一個人到來，奪走了自己所有在意的東西，失落漸漸轉了嫉妒。或許素日的高傲，都在掩蓋自己脆弱的心。

我朝小白投去目，他揚了揚眉。

從老四的表現來看，心理素質極差，絕不可能是幕後黑手。這也和我們的預料相同。

“四妹妹，今天的事，我還沒有告訴祖母和三嬸。”我沉聲道，“我希你自己去說。”

老四擡起淚眼向我，歇斯底裏：“憑什麽！”

“憑你到底對我、對自己的姐妹幹了壞事，你就應該到罰。”我朝走過去蹲下，直直的看著的眼，“我直白告訴你，我沒有要搶走你任何東西。如沙，你越死死握著，失去的越快。你越執著與嫉妒，越得不到任何想要的。心平則氣和，氣和則理順，理順方有百事興。你明白嗎？”

老四被丫鬟扶出去的時候，小白輕輕嘆了口氣，唯有我們兩個聽到了。

我知道，他并非可憐老四，而是在嘆息，我們猜對了——老四之外，果然另有人謀劃了一些事。

這場遇襲，本不止這樣簡單。

老四走後，屋裏陷了寂靜。

二姐用帕子拭了拭淚：“三妹妹，謝謝你沒有告發四妹妹，相信也是一時糊塗。”

表妹聲音也有些啞：“三表姐，四表姐以後一定會改的。”

我不置可否。

二姐看一眼表妹，說道：“那我們就先走了。”

我搖了搖手：“不忙。”

二姐著帕子的手了，表妹咽了口口水，張的看向我。

我的目在們兩個臉上游弋，淡淡說道：“你們倆謝我沒有告發，是為了你們自己吧？”

二姐骨節都泛白了，素日溫沉靜的臉上出驚慌，口齒也不清了。“你、你說什麽？”

表妹先是震驚的看了眼二姐，英氣的下頜線條有些扭曲。移開一向炯炯有神的眼，低聲道：“三表姐別開玩笑了。”

開玩笑？我也希是。

我輕哂了一聲，徐徐說起了我的發現。

梨梨曾說過，原主因為玩得野，和二姐一直不怎麽親近。我回來之後，二姐來的次數也不多。但我遇襲後，二姐對我關懷殷切，每天親來看，盯著我的傷口每每落淚，言談間後怕不已。

就連小五小六都吐槽過，二姐怎麽突然變了樣，天天給我送各種繡樣。

表妹也很奇怪，明明是和原主、小五小六最相投的姐妹，玩心很重。我回來後，與相也極和諧。但遇襲後，表妹連連拒絕了好幾次小五小六的邀約，不來和我們玩，反而去協助理家務，與素日的格截然相反。

們倆都表現異常，為什麽？

“這個局，一共有六個關鍵點。蛇和賊人首當其沖，不必說，都是四妹的安排。可我三個丫鬟的調離，卻與四妹無關。”

二姐和表妹子微微一震。

我先將目投向表妹：“那天去看四妹的時候，你發覺四妹一連要了好幾筐炭，即便寒氣用炭量多，也不合理。你意識到炭量遠于炭筐的大小，進而察覺王宅有人炭，對嗎？你聯想到我陪小五小六玩，每天都汗津津髒兮兮，都得洗澡。便想到利用這一點調走我的丫鬟，是吧？”

表妹眼神垂了下來，盯著地上，臉泛白。

二姐那日的說笑，無意中告訴我，鄭家的炭筐小。也即，這個家中，除了小五小六發現炭筐的玄機，表妹也有可能意識到。

而事發後炭量又恢複了正常，可那炭的小廝并沒有被人揪出來。垂雲與他對質吵架，甚至松伯都不知道。

那怎麽炭就恢複了呢？自然是在老四那兒發現炭，事後又借口學習管家的表妹，才能手家務，暗中警告送炭小廝。

“不僅如此，茉莉膏也是你搞得鬼，是不是？”

二姐提到，表妹給老四送去不補品，其中就有來自南洋的燕。

南洋？茉莉膏也是出自南洋。三嬸娘家從事南洋貨運買賣很多年了，們鄭家的小姐，悉茉莉膏，深知它冬天結塊，下面會凍住，不正合理嗎？

表妹用炭調走一個丫鬟，仍覺不夠，便讓母家將近期販來的茉莉膏送來王宅。這對王宅來說，還是稀罕，我的丫鬟自然會優選它而棄珠子。

那麽，我洗澡時，自然又有一個丫鬟能被調開。

表妹咬著沒有說話。

我看著的神，再看看臉上青一塊紅一塊的二姐，心裏失極了。

這個局最難的點，在于丫鬟的調離。否則當日我在三個人的陪同下，絕不會像現在一樣傷慘重。

可老四沒有設計，與我甚至并不親近，也就不會知道我屋裏沒了珠子，不會知道一向玩心甚重的原主，忽然改了子，討厭起滿的汗津津髒兮兮，堅持每日洗澡。

洗澡的安排，缺的件，這都是二姐和表妹在場時，我和丫鬟們毫無防備說出來的。

慢慢的，這個局鋪陳開來，現在垂雲垂柳都被表妹調開了。

可梨梨呢，梨梨又是被誰調開的？

我將目凝到二姐臉上，看著飽含淚水的目，長嘆了口氣。

“梨梨被娘親病重的消息帶離了王宅，卻發現娘親不過是普通的風寒，嫂子這時候又一反常態。我原本以為這嫂子是收了好，後來才發現，確實是個財迷，卻還不至于被人收買。”

小白派人調查得知，梨梨嫂子并沒有私下與什麽人接，但娘親生病消息傳來的前一天，有人在市場上閑聊，提及王家近期施粥祈福，這段時間丫鬟的家人生病，王宅都會加倍給予安費。

梨梨的嫂子聽者留心，次日便借著婆婆風寒出了梨梨，并希梨梨多留幾天，以期大額安費。

“市場上傳話的人，就是你派去的，對不對？除此之外，二姐，也是你的丫鬟在小白面前議論，提到祖母神不濟，他次日前來送參，是嗎？”

小白將目投向二姐，平靜如水。

他對二姐，或許還談不上喜歡，但仍然帶著欣賞和尊崇。靜謐如畫的人，每每向他的與懵懂，總是能引起男子保護的。

可小白是理智的，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會娶，所以他遠遠觀著，從不靠近。

他時有時無的注目，還是讓二姐誤會了，以為自己也有機會，才會了歪心思。

而那日我問小白時，他突然的卡頓，正在于想起那丫鬟的份。對溫人的偏信與維護，就在那一刻消失了。

至此，這個局才做完。老四安排蛇和歹人，但沒有調開我的丫鬟。表妹趁機調走垂雲垂柳，二姐趁機調走梨梨，并引來小白。

這每個步驟之間，沒有因果，卻環環扣扣相得益彰。

我想起昨晚小白問：“你覺得們是共謀嗎？”

心口沉甸甸，我搖了搖頭：“不。”

“為什麽？”

“這個局中，只有蛇和歹人是事先安排好的。”

“怎麽說？”

“炭雖不夠，我簡單泡泡也足以；茉莉膏雖好，難免我的丫鬟沒有同時取來珠子；梨梨的嫂子只是聽了句話，萬一沒有財迷心竅，或者晚幾天婆婆生病呢？而你，你聽到我祖母子不好，派小廝送人參也是可能的。如果你沒有親自來，不也看不到我被侮辱那一幕嗎？”

小白蹙額思索：“所以除了蛇和歹人，其他安排都變數太大了。”

“對，如果們是共謀，就不會用這些不穩定的招數。這顯然是在蛇和歹人的基礎上添加的，是讓原來的計謀能更順利實施的附加條件，而不是設局必要的環扣。”

我斂起思緒，著面前神各異的二人，平和的說：“所以，你們倆是發現了老四要對我不利，才暗中進行了安排，對嗎？你們是怎麽發現的，又到底是什麽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