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泊名利
數月未踏足齊王府,亭臺樓閣,一如往昔的悉。剛巧王妃外出赴宴,我得以直奔二公子居所,未作耽擱。
“是誰?”裏聲音響起,沒什麽氣神。
“是我,我回來了。”
“咣!”的一聲,好像是杯盞落地的聲音。
“二公子,二公子!你開門呀!”我又敲了敲門。
這幹啥呢,慌裏慌張,還砸了杯子?
片刻後,房門被打開,二公子站在門裏,一雙瑞風眼朝我上下打量,從張到坦然,劃過不易察覺的貪婪。
“你回來了,羽書妹妹。”他輕笑著,表和聲音,卻顯得陌生。
我莫名覺得不太對勁,忙也朝他細瞧,發覺他臉頰微凹,形更頎長纖細。
“你瘦了?”
二公子沒有回答,轉進屋,繞過了書桌前一灘茶漬碎片。桌上一把弓箭,正在宣紙之上。
“有事嗎,羽書妹妹?”他問。
說不出來的客套、疏離。
我也站定在門口,在心中嘆了口氣。
是這樣的,該這樣的。我既選擇了他的哥哥,我們之間的距離,也合該這樣。
或許這對王羽書和二公子來說,是殘忍的。可對我,和我這個時空的二公子來說,隔遠些,反而對彼此都是保護。
今日我也不該來,若不是有件事我需得問個清楚,我也不會來。
我深吸口氣,沒有再拖沓折磨彼此,直接開門見山:“我來是想問你,你是不是派人跟蹤陳堯昇了?”
二公子子一僵。
他本背對著我,半個子在燭影中。若非握的拳頭,微微抖的肩膀,我也窺不見他的心。
我也只能裝作窺不見。
此時聽到我的問話,二公子先是一,複又松下臂膀,用一種無所謂的語氣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嘆了口,不兜圈子。“陳堯昇彈劾謝寧軒,也提及了我。他不是一向不涉朝政嗎?你仰慕他,不就因他醉心詩書,是個不喜黃白之、不喜場渾濁的淡泊君子嗎?但他卻一反常態上書參謝寧軒,為什麽?”
二公子眼眸一,側過了頭。
“此事已驚太子殿下,授意三殿下派人監視跟蹤他,疑他此舉系被人指使。卻意外發現,早在遞出奏章之前,你已經在派人暗中監視他。為什麽,二公子,你為什麽要監視他?”
二公子仍站在影中,面無表,垂睫不語。
我走近了一步,低低說出了我的猜想。
“白馬書院案之前,你已經察覺到他的淡泊是裝出來的了,對不對?你震驚、痛苦、難以置信,到信仰崩塌,才會在之後的幾個月一反常態,垂頭喪氣,無打采,對什麽都沒有興致,對不對?”
來之前,三殿下告知我,他派人跟蹤陳堯昇這些日子,發現他仍多數時間居于書院,生活簡單,也沒有繁雜的人際往。唯將原來一月一次前往文廟叩拜孔聖人的習慣,改至五日一趟。
郡主不以為然:“讀書人拜孔聖人,有何稀奇?”
三殿下瞥一眼:“他已經取得狀元桂冠。若是尊重聖人,一月一次祭拜足以表達誠心,何必短至五天一次?”
郡主一滯:“對哦……那他去幹什麽?”
我略有猜測:“和人會面?打著祭拜孔聖人名義,掩人耳目?”
三殿下滿意頷首:“還是義妹聰慧。”
“哇,”郡主驚嘆,“搞得什麽神!他見的誰?”
“孫公公。”
我正在想這是誰,郡主已經跳腳:“孫公公!哥哥你說的不會是,聖上邊那個孫公公吧!”
看著三殿下點頭,我和郡主面面相覷。
我更立即想到一種可能,後背都麻了。
“義兄,你、你不會要說,授意陳堯昇彈劾謝寧軒的,是、是……”
郡主大呼:“什麽!聖上安排人參寧軒哥!”
好在,三殿下否決了我的猜想。
他他道:“我剛開始認出來人份,也嚇了一跳。但很快我就聽到,孫公公正在質問他,為什麽要通過書院院長呈遞翰林院奏本,彈劾寧軒。”
“啊,聖上也不知啊,還好還好。”郡主松了口氣,一回頭見我仍是迷惘,解釋道,“白馬書院的院長有朝廷客卿之尊,有通過翰林院遞本上呈的權利。想來陳堯昇便是請他幫忙,才把奏本遞到聖上眼前。”
這麽說,陳堯昇的參奏,和聖上無關。那又是誰授意的?他一個淡泊名利、遠離廟堂之人,為何忽然參奏謝寧軒?
“他對孫公公解釋,稱白馬書院案見你跟隨在寧軒後,屢屢出沒于案發現場,就覺不妥。恐寧軒此舉不顧法紀,聯想到前同覆滅之教訓,更恐再釀禍朝綱之過錯,因而不得不上書請諫。”
我倏地想起書院那時,陳堯昇確實對我的出現表達過不悅……
好家夥,那他這純屬為了朝政著想,并無背後齟齬了?雖說將子視為潛在“禍水”的行為古板守舊,鑒于他是個讀書人,好像也并非不能理解。
或許他就是杞人憂天,本著先天下之憂而憂的讀書人神,上了奏本而已。
三殿下卻搖頭:“若僅如此,我和太子何須張?我又何必特在碼頭等你們,定要你趕完儀式?”
“哥哥,什麽意思呀?”郡主急切的問。
“陳堯昇上奏,斷非他解釋的這樣明。跟蹤他這些日子,我已發現,過去幾年,他每月來文廟,竟時有和孫公公會面。”
“什麽,過去幾年,時有會面?”郡主也驚了,“他、他見孫公公,幹什麽?”
三殿下搖頭:“你應該問的是,聖上為什麽要安排人,隔一段時間就見他一次。”
言下之意被我聽懂,登時愕然。更瞬間明白了三殿下的質疑。
陳堯昇時有與孫公公會面,就說明他本就有向聖上呈遞奏本的途徑。如僅因謝寧軒行為不妥,直接告知孫公公,提醒聖上注意即可,本沒必要通過書院院長的渠道上書。
客卿奏本的上呈,走的可是翰林院、閣之途,經手大小員,都能看到奏本容及上奏之人。
陳堯昇不是淡泊如雲,當日都能拒出世,不理朝政的嗎?
如只是一時懷有家國天下之心,何以鬧得人盡皆知,這和他素日低調斂的形象,完全不符。
還有,聖上竟然安排孫公公隔一段時間就見陳堯昇一次,這又是為什麽?他不過是個書院先生,即便與當年逆案平反有關,也過去了這麽多年,早就風平浪靜了。
他上有什麽,是聖上依舊在意的?
或者說,他憑什麽,能讓聖上依舊在意?
在書院教書這幾年,孫公公始終與他私下會面,又能是因為什麽呢?
三殿下朝我頷首,意味深長的說:“當年平反逆案後,他拒書院,就奇怪的,不是嗎?”
郡主:“哥哥你不是說,他生淡泊,唯詩書?連參加科舉,都是家族迫嗎?”
三殿下冷笑一聲:“那是對外說辭罷了。唯詩書?你也不腦子想想,一樁關系二十多年前的逆案,他怎麽就敢貿貿然說出那掉腦袋的說辭?偏又正中聖上下懷?”
窗溜著呼呼的風,朝人脊背無的吹。
我著三殿下,深切地意識到,原來不止我聽到這樁傳聞時會有質疑,京中朝臣貴胄,原來早就有過揣測。怪不得當日在錦業寺外,面對我的詢問,謝寧軒也只是草草帶過,不曾直白回答。
那樁由陳堯昇引發、殿試挑起,數日後就摧枯拉朽完的“沈淵博”逆案平反,分明就是聖上與他自導自演的戲碼,對不對?
但陳堯昇拒了。
他沒有就此仕,為炙手可熱,聖上的心腹。相反,他沉澱到書院中,安心教書,醉心詩書。
有所猜測的人們,反而瞠目結舌了。
難道逆案平凡,真不是一出安排好的局?又或者,他完了聖上的指令,丟為棄棋了?
那奉承他,還有用嗎?討好陳家,還能有收益嗎?再翻舊案,看看還能不能平反一個二個,還能討聖上歡心嗎?
大家都看不懂了。
尤其之後數年,陳堯昇就真的沉浸在白馬書院,教授著一批一批的學生,安穩、寧泊,再無跌宕。就連後宮中封了他的姑母為繼後,好像也與前事扯不上什麽幹系。
人們漸漸消弭了好奇心,蠢蠢從中得利的念頭,也只得擱淺。另一方面,陳堯昇則日漸坐穩了“淡泊名利”的人設。
可如果,這一切,從頭到尾,全是設計呢?
“聖上早就料到,突兀的逆案平反,除了會招致嘩然,還會引發一種象,即不知深淺的效仿。人們往往試圖模仿別人走過的功道路,尋求捷徑。但聖上不需要、不想要,甚至不允許它再出現。”
沈淵博是否真的叛,我沒有證據無法混說,也不能對五年前的平反草率蓋棺定論。
但高嶺之變,以先帝重之太子、無數宗室朝臣的寫就,是不可逆轉,聖上也不會允許逆轉的存在。
雖然今日,我仍不明白,聖上為什麽要單拎出沈淵博平反,此人到底有何特殊。但于聖上而言,其他人,是肯定不可能再有這個待遇。
因此,沈淵博一案落定後,聖上不可能希再有人效仿。與其駁回一道道試探的奏本,令朝臣坊間無謂猜測議論,倒不如直接釜底薪,扭轉事走向,反而令人不著頭腦,不得不束手。
而于陳堯昇來說,風口浪尖的他激流勇退,暫避風頭,難道不是一種保護嗎?
“所以這五年來,他看似是在白馬書院,安心教著書,實際本不是他淡泊名利,而是聖上授意,不得不為之。”我徐徐說出自己長篇大論的揣測,將回憶收起,盯著此刻眼前面衰敗的二公子。
他坐在窗下椅子上,側著窗外,面頹唐,眼中無。往日在他“爺範兒”烘托下極其相襯的玉冠寶額、金衫袍,彰顯華麗與尊貴。可今日,我只看到了萬念俱灰。
喟嘆一聲,我還是繼續說道:“我陪你到書院那一遭,就曾聽過孟秋堂的戲言,說陳堯昇能在殿試中明確點出沈淵博一案有疑,本就是設計好的。我以為他在潑髒水,實際并不是。而你,也在那之後,發現了,是不是?”
我慢慢走上前,將一度盤旋在心口的疑慮,將就在剛剛才想通的前因後果,和盤托出。
“二公子,書院一案中,你說你潑了酒水到他上,自請去為他取服……你在撒謊,你在替他瞞。你實則,是想進他的房間尋找線索,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