賢太嬪
我趁四下無人注意,上前了郡主的肩,對著眉弄眼。
于是,賢太嬪告退後,郡主立即上前說:“太後啊,上古有名的拜節琴是不是就在賢太嬪?遠想去瞧瞧呢。”
“嗯?怎麽突然對琴興趣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歡這些的嗎?”
郡主對答如流:“是聽林家妹妹——哦,快要改口嫂子了——那日提起,說琴中翹首獨拜節也,聲樂人,價值萬金。我剛看著賢太嬪就想起來,那把琴,不就拜節嗎?”
“是,是在那兒。”太後頷首,也未作他想就允了。我便得以同郡主追隨賢太嬪,前後腳回到了的宮殿。
你問找幹嘛?
嗨,還不是查案一直沒進展嘛。一方面是我忐忑不安,心神不定,另一方面也源自宮規森嚴,總覺束手束腳,不敢大張旗鼓的追查。在廷司和太醫院倒是查到些線索,但遠連不串。
現在,誰還能知道先帝時期的人與事呢,唯有這一個個活著的太妃了。可是,們和太後走得太近了,我們并不敢貿貿然前去刺探。
但今天,這個賢太嬪倒是讓我看到了機會。往日都不怎麽開腔,我以為高深莫測呢,今天這麽一瞧,其實是不太會說話,生怕得罪了太後。
也即,賢太嬪并不是個城府頗深的老狐貍。何況今天還提到了先帝,我們只需順勢問問,毫不違和嘛。
“別提琳妃,只問先帝,讓主回憶往事就行。”我在郡主耳邊簡短吩咐一句。
郡主轉轉眼珠子,開始了表演。
“遠啊,你怎麽來了?”賢太嬪很是意外。
郡主按照給太後說的話,又向賢太嬪請求了一遍。後者自然許可,當即派人去取,還吩咐將庫房中上好的文房四寶取來。
郡主故意撇:“太嬪這可就偏心了,遠也識字呀,怎麽文房四寶只送我哥哥。”
賢太嬪笑道:“本宮這是賀你哥哥大喜。來日等你的好日子,本宮可準備好了給你添嫁妝呢。再說了,兒家,要那些有什麽用。來日侍奉郎君、生兒育才是正經事。”
郡主這下真的噘了:“瞧太嬪這話說的,遠可都不期待嫁人了。”
賢太嬪拿帕子捂笑:“得得,怪本宮啰嗦了。”
好在這時,琴已取來,郡主一面瞧一面誇:“太嬪,您剛誇太後有福氣,您自己何嘗不是呀?遠就聽說,這琴可是隨著高宗收複邊疆失地才回歸中原的。高宗收在寶庫中,都舍不得把玩幾次。先帝卻特別賜予了您,怎麽不是盛寵呢!”
賢太嬪笑著擺手:“哪有,本宮那是雕蟲小技,博先帝一笑,先帝興致所至罷了。論福氣和寵,哪裏比得上太後呀。”
“太嬪謙虛啦。這滿宮裏誰不知道,先帝一貫喜歡聽琴樂,您那一手好琴,更是出神化呢。”
“不值一提,不值一提,不過是先帝擡。”
郡主當然是繼續誇,更要請一奏。賢太嬪剛開始還連連推辭,架不住郡主口吐蓮花,到底還是親自上手奏了一曲。
曲調悠揚,琴音好似一泓清泉,直抵人心。
方才路上郡主簡單解釋過,賢太嬪未出閣前一曲京城,所做琴譜人人重金求之,還曾將琴老夫子比下去過。果然所言非虛。
只是,這樣好的手藝,最後也藏在深宮中蒙塵了。
郡主連連拍手,又是一通猛誇,直把賢太嬪聽得飄飄然,竟忍不住又奏了一曲。
但我們可不是來賞樂的呀,所以這次郡主誇完就沒留空當,直接話鋒一轉說起正事來:“……先帝定然喜歡吧。說起來,先帝每每賞樂時,是喜歡獨奏,還是有歌有舞,琴瑟共奏呢?遠可聽說,先帝妃嬪中能歌善舞者不呢。”
賢太嬪搖頭:“何來共奏?先帝一向忙于政事,後宮走的。何況哪次賞樂,那廢後胡氏不來攪擾?”
說到此,賢太嬪語氣都低沉了兩分,側的嬤嬤當即上前安:“太嬪莫要傷心,當心子。”
郡主見狀也趕忙勸阻:“是啊,太嬪別見怪,遠不過閑話幾句。”
但賢太嬪明顯被了心弦,半晌沒有說話,眼神卻從古琴上幽幽飄向了窗外,手不自覺捂上了脖子,那裏有著一道不太明顯的傷痕。
我心一驚,暗暗揣測,難道這傷痕就是廢後給留下的?以至于二十多年過去,提起廢後,依然會心緒漾。
一旁的嬤嬤一瞧,忙替賢太嬪說話:“郡主莫怪,太嬪這是有些傷,畢竟當年那廢後手段實在下作,太嬪沒磋磨。”
郡主了然頷首:“是遠不懂事,不該提及太嬪傷心事了。說起來,那廢後胡氏也實在猖狂,好在先帝英明,沒讓得逞。”
“哎,”賢太嬪回了思緒,看向側的嬤嬤,“去取些安神湯來吧。一想到那些如履薄冰的侍疾日子,本宮就睡不好。”
郡主挑眉:“侍疾?為先帝侍疾?”
賢太嬪苦笑:“為先帝侍疾,哪有難挨的。先帝一向恤。是那廢後,每每得了些無關要的小病,也得妃嬪侍疾。”
“為侍疾,也得守一夜嗎?”
“呵,何止一夜。有的時候選定了哪位,其他人松口氣,偏後半夜又更換人選,說來敲門就敲門。一盞茶時間趕不到,便是對上不尊。回回攪得合宮上下都不敢安睡,生怕耽擱。”
“嘶,真是變著花樣折騰人啊。”
“那時候聽聞頭風傷寒、小病小痛,真比自己患病還要令人心驚膽戰。滿宮裏誰人不怕,誰人不懼?”
郡主唏噓又問:“那、那先帝也不制止?”
賢太嬪垂下眼眸,已被往日不堪回憶擾心緒,只說:“先帝寵渥,又有什麽在意的。罷了罷了,舊事莫再重提了。”
這才剛挑起話題,還沒聊到核心人呢呀!
郡主很不甘心,忙又試探著丟出幾個問題,賢太嬪卻已傷神憂思,回答的風馬牛不相及。不多時,當嬤嬤取來了安神湯,賢太嬪就喝了去小憩了。
我和郡主只能告退,兩廂對視,皆是垂頭喪氣。
“義妹,現在怎麽辦啊?賢太嬪這兒問過一次,就不好再問第二次了,否則也該察覺了。”
是啊,我也頭疼呢。
“只能且先等等了。太妃這條路不能放棄,還是得找機會再探。”我擡頭看了看日頭,“快到午時了?姐姐,不如這會兒去趟未央宮吧。你不是說,貴妃與你關系融洽嗎?”
“是融洽沒錯,但朱雀宮影子都沒了,去了做什麽呢?”
“去走走。”
“走走?”
“嗯。”我點頭道,“你可還記得,靜太妃臨終的供詞說,是從珍妃宮中出來回自己寢宮,路過朱雀宮,一時心緒波瀾,這才進去。可在廷司中,我看到一張先帝時期各妃嬪寢宮的輿圖,好像方位不太對。”
“哦?難道靜太妃說謊了?”
我不置可否,聳聳肩道:“高嶺之變廢後燒的宮殿不止朱雀宮一座吧?或許前後的寢宮布置有些變化,僅憑一個未署年份的輿圖,不能確定。我說走走,就是想丈量清楚距離與方位,之後還得再去找詳細輿圖。”
郡主聽明白了,帶路朝一側拐:“那行,那就去唄,找貴妃蹭飯吃,還不是小事嘛。走,這邊,穿過這個花園就到了西六宮。”
說著,我二人便攜手往花園中去。正值春分來臨,廷司安排太監們為花園換新,重新植木種草,此刻,不花木種到半截,瞧工程量,或在月前就開展了。
方才郡主說,這條路是從東西六宮通往慈寧宮壽康宮一帶的必經之路。或是怕白日打擾主子們經過,換新工作都停了下來。草屑灰塵也著意往道路兩旁堆,不敢污了主子們走的中間。
今時今刻,我扮演著盡職的丫鬟,自然是靠著邊邊行走,這一圈下來,鞋面都撲髒了。回去還得刷鞋,能不能早點睡?一天天的,我都要累出黑眼圈了。
我這廂有一搭沒一搭,思緒天馬行空跑偏著,沒注意郡主越往花園出口走,臉越是難看。直到冷哼一聲,我才魂歸裏,下意識問:“嗯,怎麽了,姐姐?”
“前面就是儲秀宮。”
“儲秀宮?儲秀宮怎麽了?”
“裏面住了個我討厭的人。”郡主翻個白眼,不屑地說。
討厭的人?宮裏還有這號人?郡主不是和宮中眷關系都的很好嗎?
誒,等等,慈寧宮的小丫鬟好像也八卦過,說有個人,“郡主不會給好臉”。
難道說的是同一個人?
“茹貴人。”郡主吐出三個字,令我足足愣了半分鐘,才想起來是誰。
“咦,姐姐,你說的不會是繡花大賽那個茹妃,李懷遠的妹妹吧?我記得的封號就是‘茹’來著。”
見郡主點頭,我又問:“不是得聖寵的嗎,怎麽茹貴人了?”
郡主冷哼一聲:“還不是不分黑白是非,替李懷遠那混蛋多次求,惹怒了聖上嗎?李懷遠嫁禍我不說,還想殺我!聖上已經夠寬容了,看在李家祖上堪輿有功的份上,沒牽連李家一門。偏得寸進尺,竟還敢為李懷遠求,自然就降級了。”
“哦!就這樣降貴人的啊。”
“什麽呀,降采了!”郡主眼睛一瞪,“這才知道收斂!看太後也生氣不理,又著意抄佛經、繡佛像、日日去佛前陪著,這才慢慢回轉了太後的心思,得以于去年聖上壽宴大賞群芳,升回貴人之位。只是妃位,哼,想都不要想,絕無回升之日。”
額,兇手固然可恨,可兇案與茹妃又沒關系。那到底是自己的哥哥,一時于誼,替哥哥求,這也是人之常,并不算過分吧?
然而我覷了眼郡主的神,還是默默吞下了勸詞。
郡主眼中俱是寒,五指都握了起來。
李懷遠殺了與心意相通的邱子昂。人去樓空,自此心亦沉寂,再無花開之日,能不恨嗎?
念及此,我倏地想起了那日來慈寧宮的宮裝子形,果然在記憶中有些撚。
原來來的就是茹貴人呀。
難怪那日將盒子呈給丫鬟後,便離開了慈寧宮,沒進殿與郡主一道敘話。難怪小丫鬟晚上要背後蛐蛐。難怪之後見到皇後平凡的姿,我會下意識想起人。
既知趣的走了,茹貴人想必也很清楚郡主對的反,那我們在宮中這些時日,應該是見不到了。無妨,與二十八年前的舊案也沒什麽關系,見不見不礙大局。
我這麽想著,便也沒將此事放在心上,而是專注于陪郡主進未央宮,與貴妃閑話家常。午飯後,我又拉著郡主在東西六宮好好繞了一圈,總算搞清了後宮格局與位置。
而謝寧軒的回信,就在我們正在東六宮溜達的時候,遞到了我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