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宮一游

冷宮不愧是冷宮，夠冷。

明明初春，一進來，卻驟降好幾度。但面前這個院子，借助昏暗月還是能看出來，收拾的竟利落。

我旁的郡主子僵，攀著我，快要把我胳膊勒斷了。

“姐姐，姐姐，”我忙求饒，“松開些，松開些。”

郡主手松了不過一秒，卻又猛地收，張的問：“義妹，義妹，那是什麽，那是什麽？”

我順著的目看過去，只見黑暗中彷佛有個在移。

心跳加速，冷汗都冒出來了。

“質決定意識，質決定意識……唯主義……”我狂吞口水，勸自己。

郡主抖著：“義、義妹，你念叨什、什麽啊！天哪，那是什麽東西？鬼，有鬼啊！”

眼看郡主就要大聲驚了，我只得摟住，強自鎮定：“不可能！這個世界沒有鬼，沒有鬼！不要怕，不要怕！”

“啊，啊啊啊！”但郡主還是不控制的尖起來。

耳到重擊，理智也剩不多了，我只得喝了一句：“前面是什麽東西，滾出來！”

前方運的毫無變化。

郡主呼吸都急促了，我的後背也再一次被冷汗浸。不行，不行，我得保護郡主，是陪我進來的！可無數鬼怪形象還是湧上了我的大腦，理智就在斷線邊緣……

就在這要關頭，眼睛忽然見了。

“啊啊啊啊！”郡主再一次尖。

突如其來的亮太駭人了，不怪郡主失態。我卻立即意識到，這是有人在對面的屋子裏點了蠟燭。

我條件反去看院子裏那運的，子一僵。

一個人形的……額，服？

好家夥，原來是院子裏掛著一件袍子，在晚風中來回晃。

沒等我舒口氣，對面屋子的窗上，又有人影閃。

我馬上摟住郡主：“別怕，姐姐別怕，是人，是人！”

郡主在我懷裏抖若篩糠。尤其古舊的木門隨後被推開，刺耳的“吱呀”聲劃破寂靜長夜。

“義妹，義妹！”郡主將腦袋深深埋在我肩上，本不敢扭頭看。當對面響起一個啞的聲，更是險些跳到我上。

然而此刻，我的理智都回歸了——這是人，活著的人。

宜嬪還活著。

“什麽人我鐘粹宮？”

咦，宜嬪在問我們？許是多年未開口了，的聲音可真難聽。但，真真切切的，這是個活人。

理智倒了驚恐。

我一面拍著郡主的背，一面斟酌著回答：“宜嬪娘娘安好，叨擾了。我們是想問……”

“娘娘歇下了，你們告退吧。”對面的人站在門口一側，屋的燭勾勒出的影，看不清面容。

啊？

我懵了，我懷裏的郡主也懵了。稍稍松開手，巍巍的扭頭看了一眼，語氣悚然：“、說什麽？誰、誰歇下了？”

“娘娘，”我也一頭霧水，“娘娘，我二人并非有意沖撞，只是想來問一下……”

“我說了，娘娘睡下了。你們告退吧。”說罷，那人就扭往回走。在燭映下，我猛地看清，梳著簡單的髻。

丫鬟，這裝扮是個丫鬟！

哦，是了，當日鐘粹宮是封宮。也即，宜嬪的丫鬟也隨著主子被囚了自由。可剛說什麽，宜嬪睡下了？、怎麽這麽冷靜？

我後知後覺意識到了不妥。我們可是深夜闖冷宮的不速之客啊！的語氣和口吻，卻著一不耐煩，像是打發日日來求見的討厭鬼似的。

我心一沉，意識到恐怕已經失心瘋了。

晚風襲來，汗的脊背，在這一刻冷的徹骨。

來不及慨的命運悲慘，眼見就要走回去了，我只能孤注一擲。

“這位姐姐，娘娘睡下了不擾便是，姐姐可否容奴婢一問。”

郡主呆呆地盯著我。

但對面的人腳步停住了，再次轉過來，厭煩的問：“什麽事，趕說。娘娘午睡醒來要吃茶的，我得趕去準備了。”

郡主猛地掐我的肩膀：“午睡？瘋了，瘋了！”

瘋了？關在一座宮殿中二十年，換了誰都得瘋啊。進來前我就有所預料了，可是，眼前的人可比我想象中鎮靜從容多了，這院子收拾的也頗齊整……是瘋了，但并沒有喪失全部自理能力。

那麽，的話，還能信嗎？

大腦飛快轉著，我試探著問：“姐姐，淑妃娘娘讓奴婢傳話，午後請宜嬪娘娘去吃酒。問娘娘是否要邀請琳妃？”

對面的人沒有回答。

我張得要命。我可搞不清瘋到什麽程度，萬一說錯話被發現，會不會突然有什麽極端行為？屋裏還有個宜嬪，兩個人都沖來襲擊我們，我可真扛不住。

可大晚上都能看午睡，應該沒有多理智了吧？那為什麽還不回答？

直的姿在昏暗的燭勾勒下，有些森的可怖。郡主抖得越發嚴重，連帶著我也心裏打鼓，萌生了跑路的念頭。

但終是開口了，依舊是暗啞的聲音。

“你說什麽胡話？淑妃娘娘怎麽會邀請琳妃？不就是昨日搶白了幾句嗎，哪裏值得請酒賠罪了。琳妃新得了聖上賜的貢品，淑妃娘娘不是不痛快嗎？”

回答了！字字句句竟然都回答的沒病。

直到此刻，我才真正明白。是瘋了，但不是完全混、喪失記憶的瘋癲，而是的記憶出了錯。這座走不出的宮殿困住了的自由，亦封住了的神世界。

依舊活在二十年前。

那麽，的話，應該是可信的。

剛說什麽，搶白？不痛快？嗯，看來淑妃的確討厭琳妃，確實有殺人機。

大腦飛速運轉著，我再次拋出問題：“是，姐姐教訓的是，許是奴婢聽錯了。姐姐，淑妃娘娘還想問昨天見琳妃的時候，說喜歡喝的那道湯什麽來著？淑妃娘娘也想制來喝喝。”

這次，對面的人沒有猶豫，直接回答：“你是新來的吧？問的這都什麽問題？滿宮裏誰不知道琳妃弱多病的，不就喝紅棗桂圓羹、人參湯一類的，隔三岔五的進補。你們娘娘子骨康健，喝那些做什麽？得了，待會我們娘娘呈上一道八寶吧，本來打算明天你們娘娘三十歲生辰時才做呢，今天就先端去吧。”

短短一段話，對面的人說的雲淡風輕，極為自然。

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幕幕場景，是二十年前的宜嬪主仆，風華正茂的臉孔與氣息。八寶、請酒、看戲聽曲、姐妹小聚。這應該就是當年宜嬪與淑妃的生活日常吧。

起居注寥寥幾筆，就是鮮活的人葬在這深宮的一生啊。

這丫鬟瘋了，卻還能機械的、有條不紊的拾掇院子，洗晾曬。可想而知，過去的二十年，們過的是什麽日子？

那宜嬪呢，宜嬪還好嗎？是否也在不見天日的閉中，生生將自己困在了前半生裏。

而從的話中，我想，我猜對了。之前生出的懷疑，竟然沒有料錯。

“你問的這都什麽啊？”我懷裏的郡主也按耐不住了，附耳悄聲，“這和案子有關嗎？”

沒時間理會郡主，我抓住時機接著套話：“奴婢多謝宜嬪娘娘，多謝姐姐。哦，淑妃娘娘還想問問，琳妃不……”

“你這丫鬟怎麽回事？”對面的人也不耐煩了，“口口聲聲淑妃淑妃，問的全是琳妃的事？不的，我怎麽知道？好了，快走吧，別擾了我們娘娘清淨了。”

說罷，徑直走回，并關上了門。下一秒，人影閃在窗戶上，黑暗籠罩——吹滅了蠟燭。

問題還沒問完呢，怎麽走的這麽幹脆？

我不死心，還想跟上前，被郡主死死抓住。的聲音都在抖：“別過去，別過去！義妹，對面什麽況看不到，太危險了！走吧，走吧，我求求你了，太嚇人了！”

月照下，郡主的小臉慘白，毫無。的指甲都快按進我的裏了。

撐著心口的那氣忽然就松了。

罷了罷了，今日就到此為止吧。別難為郡主，也別難為自己了。膽子就這麽大，已經被消耗完了。

至，我已經有了推論

此刻的我沒想到，原來我今天見到的，是被囚二十年的靈魂發出的最後一口氣息。

“什麽，宜嬪兩年前就死了？”第二天郡主告訴我的時候，我驚得差點跌下椅子。

郡主上下牙也打著架：“是啊！多嚇人啊！那丫鬟真的是瘋了！的主子都死了，每天還把主子那服拿出來浣洗晾掛！”

“天哪，的主子都死了，為什麽還被關著？”

“封宮！”郡主眼睛裏都是駭，“封宮的意思就是鐘粹宮的任何人，都不可能活著走出來！”

骨悚然。

“那、死了？”

郡主瑟著坐下，手裏茶杯灑出差茶來。“聽說侍衛照例去送飯，發現一直沒有人。進去一看，就已經沒氣了。義妹，咱們見到的，不會是、不會是……幽魂吧？”

一瞬間，我也開始懷疑起信仰了。

但理智還是上線，我搖搖頭，忍不住語氣中的悲哀。“不，不是幽魂。只是太久沒有與人對話了。我們的出現，讓再現了為主子持的往日一幕。也許，就此咽下心中幽怨，隨主子去了。”

或許年時也曾活潑靈，或許青春時也曾幻想過與自由。但最終，還是化作了深宮裏的一縷魂。

我和郡主對坐無語，久久沉默。

直到郡主嘆了口氣：“義妹啊，這冷宮也白進了，接下來我們可怎麽辦？”

縱使心中郁結，答案還是明確的。我搖搖頭：“不，不白進。”

“啊？”郡主詫異。

“那晚雖然沒說幾句話，卻極關鍵。因為我有個猜測，琳妃，恐怕并不是淑妃殺的。”

郡主直接懵了：“什麽？為什麽？”

“我認為，琳妃當晚本沒有喝湯。”

其實，我在看起居注的時候，就有些懷疑了。琳妃比較弱，時常問診，那麽，的飲食一定被囑咐過。宜嬪的丫鬟也說了，素日喝的都是紅棗桂圓羹、人參湯一類的進補食。

既如此，前幾日，照顧孩子本就疲倦弱，又怎麽可能喝綠豆湯？

郡主側側頭：“宮中夏日為了避暑，各宮常備有綠豆湯，這也不稀奇啊。”

“可當時已經七月初七，過了立秋時節。即便還有些暑熱，綠豆湯也應中午供應。弱的琳妃，又怎麽會晚膳服用？那可是寒涼之，與的質并不相符。”

“唔，”郡主咬，“可當日先帝在啊，會不會是為先帝準備的？”

我點點頭，同意了郡主的猜測。

“先帝一道用膳，這的確可能是為先帝準備的。畢竟當時宮裏還太平著呢，起居注嬤嬤的記載應該沒錯。可是先帝沒吃飯就走了啊，那麽琳妃，就沒必要陪著喝了呀。”

“也對。”郡主皺眉，“那就是說，琳妃當晚本沒有喝湯，也就不會因淑妃的毒而死了。”

話雖如此，但這個判斷還是武斷了些，證據效力薄弱。接下來，又該去哪裏尋找線索，進一步的尋找真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