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敗塗地
我張了張口,嚨發。
“你繼續說吧。”
我淺吸口氣,也沒惺惺作態。徐徐講述起來,就像讀話本,好似經歷這一切的,不是我。
“在宮中,我和皇後談判的時候,提到與們結盟的人,是孟府的勢力。皇後沒有反駁。我更糊塗了,到底是謝寧軒沒查到首尾,還是皇後有所瞞?但皇後最後是選擇了我們這邊,那就沒必要在結盟對象這件事上撒謊。謝寧軒的能力,我也相信。那麽,就只有一種可能造矛盾,即,與陳堯昇對接的人,的確是孟府的人,卻又不是孟府。”
或者說,陳堯昇誤解了,以為這個人就能代表孟府,代表孟府的全部勢力。不用說,結合發生的時點,只有一個人能造這種假象,那便是孟府僅剩的嫡子,軍中效力的孟秋帆。
考慮影響之惡劣,白馬書院案最終是落定在何慕卿嫉妒同窗這一作案機上的。真正的卑劣小人,世人不知他的真面目。
那在陳堯昇看來,孟秋帆是孟府掌上明珠,他說的話,承諾的提攜,必然是孟老的意思。即便孟秋帆降了軍階,孟府樹大深、與皇七子的脈關系,仍是堅固牢靠的。
當然,以陳堯昇的目的,恐怕也只是被告知,謝寧軒五年前提捕快遭到聖上嚴厲斥責,便誤認為今次客觀、中立、憂國憂民的彈劾,能得到聖上的支持。這也和他與孫公公彙報的無差。
陳堯昇或許本不知道,孟秋帆的真實目的。畢竟謝寧軒剛幫孟府抓住殺四公子的兇手,作為哥哥的孟秋帆該謝不是?
所以著急了、一日也不想再教書、本質與僞裝的出世淡人南轅北轍的陳堯昇,是被利用了。
但孟秋帆真的代表孟家嗎?
孟老已知兒子面目,一病不起。孟母在兒子回京後,再沒有央求他回府居住。
孟秋帆回京後,日日呆在羽林軍中。誰才是幕後支持他的人,誰和他有共同恨意,還不清楚嗎?
“是梁戈自作主張看了寧軒的信,這才讓你們看穿的吧?”
“梁戈?”我輕聲問,“是你麾下親兵?”
金權未答。
我唯有繼續講下去:“這是最直接的證據。謝寧軒向來謹慎,我們之間的信有無人查看、有無人僞造,他一觀便知。而那日,服侍他更、唯一能到他下外的,唯有你的親兵。當晚,我就接到了假信。這簡直太明顯了,不是嗎?”
金權掃一眼門外:“我就說他和茹貴人愚鈍,本不是你們的對手。狂妄。”
看來主意是孟秋帆出的,確實愚鈍。我也贊同的點了點頭。
“寧軒那日出宮後,立即派人去了秋水縣。這也是皇後提醒你們的?”
“嗯。皇後倒戈,自然要幫我除掉危險,便說了原本由負責帶去,準備將死我的第三名證人,秋水縣的猩猩衙差。你們想的好,知道京城府衙的衙差們如一塊鐵板,沒人會背叛謝寧軒——即便他已經調離。竟想到出京找其他衙差。確實,衙差確實較其他證人,更清楚我在刑案中的角。”
早在進宮後郡主就說過,謝寧軒有先見之明,提前囑咐面對太後的說辭。那麽,瑤花班、上街,繡花大賽留下的閨閣眷們、白馬書院的書生們,謝寧軒也必理穩妥,不會跳出個指證我的證人來。
至于京外的人,謝寧軒當然也不會疏忽。
“他讓阿璃幫他留意了?”
“是。秋水縣來人,宋將軍都會留意。但猩猩衙差還是到了皇後手中。這很不合理,一則是宋將軍為什麽沒攔住,二則在于,陳家也好、孟府也罷,不該有人知道我和謝寧軒在京外的一舉一。”
可去年春天上京遇到謝寧軒,去年秋天他追隨我南下,都有一個人清清楚楚,那便是三殿下。兩次出京實則都在查宮中舊案,能知道謝寧軒行程的,也唯有三殿下。
三殿下有問題?
不。
還記得嗎,我將二公子跟蹤陳堯昇查到的那個會面之人的特征告知三殿下時,他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我當時想不明白為什麽,也沒有特別在意。
之後我想起來,三殿下出戰場,和金權是忘年之。當日江瑟樓案後,他氣郡主莽撞拖累金寶鴦,還曾怒罰跪經來著。
那,三殿下無意中告知了金權,金權才會得知?
不,也不是。三殿下不是那般不謹慎的人,這可關系旨,他絕不會輕易提及。
“所以,還能有什麽人,清楚謝寧軒幾時出京、幾時回京?馬車上有無同行人,同行人又是什麽份?并能不聲的出京追查,而不京不得離京的限制?自然是一個一個不起眼的羽林軍士兵,你的麾下了。”
守城士兵監視,獲悉我們的行蹤。京外駐紮的士兵南下,借口帶走了猩猩衙差,并繞開了宋璃安排的眼睛。
趙大人有于謝寧軒的寬和包容,無論來人用了什麽說辭,下屬上京,他應該都會寫信告知。信件也沒送到,大抵也是被攔截了。
包括茹貴人顛倒黑白提及的周達尹落水,如此之事,誰能知道?自然是京中巡邏,當日也曾被來幫忙的羽林軍了。
想通金權是幕後主使,那三殿下當時的怔松,也就好理解了。他必然是聽到我的描述,立即産生了聯想,浮現了懷疑。但他不敢相信,也不願相信。
從謝寧軒沒能第一時間獲悉來看,三殿下沒有告訴他。
“是你,你瞞騙住了三殿下,對不對?他和謝寧軒至,此事危及好友安危,他不會瞞不說。只有可能是他去問過你、試探過你,而你,騙了他。”
金權有些怔,倒也沒有出愧疚。他只是說:“特殊時期,老夫也只能違拗了我們的。三殿下耿直有義氣,既能開門見山,直白質問老夫,知道真相,就也不會替老夫誆騙寧軒。老夫這才想法子騙過了他,也是無奈之舉。”
“那宋璃呢?他知道他信任、敢將後背付的叔叔、戰友、同袍,背叛了他嗎?”
金權輕哂:“老夫何曾背叛阿璃?調兵遣將,步兵排陣,本就是本將軍的職責,與背叛何關?至于他和寧軒的,那是他們之間的事。就如老夫與寧軒的仇恨,老夫也沒將他牽扯進來。”
仇恨?
真的至于稱為“仇恨”嗎?金寶鴦的死,又與謝寧軒何幹。
我嘆了口氣,幽幽問:“茹貴人邊那個會功夫的小太監、被皇後關閉後能外出,也都是你安排的吧?”
金權一哂:“小手段,安排個把守衛、買通個把宮人罷了。至于會武功的那廝,倒不是老夫安排。他是孟府家仆,自小就是殘缺兒,跟著孟秋帆學過幾天手。這次孟秋帆要聯合茹貴人行事,便想到將他送進宮,以作聯絡。”
金權只稍停頓,就繼續道,“你果然聰明,條條樁樁都有推斷,果真和寧軒相配。難怪他被你吸引,難怪鴦兒,輸得一敗塗地。”
輸了嗎?
我們之間,從沒有過戰爭啊。
我靜默片刻,聽見雨聲漸小。
沒有接話,我只是繼續著我的講述:“這次調虎離山,伯父,也是你的手筆吧?來通報的太監是假的,軍報也是僞造的。一般的軍報,能調走三殿下和謝寧軒,卻調不開郡主。江瑟樓案後,三殿下再不允獨自上街游玩,出行皆配有高規格守衛。若與我同行,你們就沒法下手了,不是嗎?”
那該怎麽調開郡主呢?就利用了今天剛回宮的多榮長公主。
兒子的近況,幽州邊防的況,孟秋帆清楚,正好拿來攥寫一封看似真實的軍報。哪怕三殿下和謝寧軒盤問太監,也能應對。
但多榮長公主剛回宮啊!提前的、未有通知太後聖上的,突然回宮。
誰還能知道的行程?或許也不需要知道。踏京城那一刻,城門、宮門,已被掌握。
金權眉梢微擡:“這麽看著老夫作甚?你是想問,老夫是真的不恨郡主,還是怕了那守衛,不敢一道綁架來?”
“郡主不是害死金小姐的罪魁禍首,你本就不該恨。”
“嗬,你說的倒輕巧。若不是任妄為,鴦兒怎麽會陷危險,以致被辱喪命?”金權雙手搭在間,撐了撐手臂,“但也真實的愧疚了,三殿下對嚴厲懲罰,那些日子時不時來陪老夫喝酒下棋,為的什麽,老夫都明白。郡主之過錯,罪不至死。”
我深深盯著,輕聲問:“那我呢?我的罪,就至于死嗎?你明知道,你兒不是我害死的。你聽審了,你知道的。我只是沒能功救下,我就得死嗎?”
金權沒有正面回答,他出了明顯的疲憊,只道:“鴦兒心願,老夫必幫實現。”
幫實現?
金寶鴦,會希我死嗎?
我想起在李府,砸在茶杯中的那滴淚。是通的,不是嗎?
金權沒再看我,扭頭朝窗外瞧去,陷了思念。
一陣安靜,我和他誰都沒有說話。微有淅淅瀝瀝的春雨,還在不知疲倦的下著。直到他再次開腔,突兀,卻飽含。
“鴦兒傾慕寧軒,不是一天兩天了。老夫告訴,寧軒雖承繼不了王爵,畢竟宗室近親出,兼睿智博學、有丘壑,未來不可限量,為一等一的權臣或也可能。我們金家攀不了這門姻親。可鴦兒思慕之極,為他茶飯不思。”
我默默聽著,又想起金寶鴦含帶臊的臉龐。
“老夫于羽林軍帳中休息,打著看的名義,實則都在等寧軒。那時,寧軒常與阿璃討論京城布防,隔三岔五的來。很快,寧軒就察覺了。他那麽聰明,立即意識到鴦兒的意圖,就再沒過面。鴦兒很失,非常失。老夫沒轍,只能應要求,請了侍郎夫人去王府說合。”
金權頓了頓,出若有若無的苦笑,“不出所料,王妃拒絕了,王爺之後也派人來過,委婉,意思卻明確。老夫只能拿門第之差來搪塞鴦兒。但鴦兒清楚,老夫也清楚,寧軒鐘靈毓秀、神仙人,怕是不願將就父母之命的姻緣。說合不,其實是他不願。可老夫沒想到,他竟然選擇了你……”
他擡眼,再次朝我看來。這一次,眼中不再是悲傷。他用一種審視、輕蔑的目,伴隨著他看不起的話:“一個幕僚的兒,才上京沒幾天,就讓寧軒為你轉了子。對待鴦兒冷如冰山,當著人面都不給面子,卻和你共乘一騎!從青王府出來,又牽著馬同行,含脈脈,有說有笑!”
我聽懵了,想了一下才意識到,這說的是繡花大賽案中,我和謝寧軒去找三殿下對質的事兒。
騎馬、同行……
我心一沉,意識到這是金寶鴦看到了。
不是被郡主勸得離開李府了嗎?難道還依依不舍,又返回想找謝寧軒,卻目睹了那一幕?
“老夫勸,天下英才無數,何須非盯著寧軒一個?鴦兒就是繞不過這個彎兒,竟還跟去青樓,就因聽聞他才去過。丫鬟勸阻也不肯聽,非要去證實,心上人的人品端正。沒想,就那樣死在那骯髒地方,被人又又親,沒了清白!”
金權終于失去了平靜的面,他拔高聲線,帶著濃重的恨意。
我不可自控的聲辯解:“沒有,沒有,沒有失去清白!縱使混蛋輕薄,一直在拼命掙紮,保全自己,沒有任人宰割!你是爹,你怎麽能這樣說!”
金權倏地起,一把將坐過的椅子掀翻在地。
“你閉!”他冷冷地說,“別以為你說幾句漂亮話,在我夫人面前扮可憐,老夫就能原諒你,原諒寧軒!是你們,是你們死我的兒,害得芳華早逝,臨終都沒有面和平靜!”
我深吸口氣,清楚的知道,一個喪父親的痛苦,不是幾句話就能消弭的。
他恨我們,即便他心也很清楚,這不是我們的錯。
金寶鴦喜歡謝寧軒,謝寧軒就一定得接,得給出回應嗎?他已經斬釘截鐵的拒絕,就是希金寶鴦別再錯付。
謝寧軒喜歡我,不喜歡金寶鴦。就是我的錯嗎?我沒有玩弄手段,沒有幹涉他和金家任何人的來往,我不是他們之間沒結果的原因。
甚至,我真心想要救出金寶鴦,我真心為沒能救出而惋惜而悔痛。
深吸口氣,我沒有為自己申辯。我只是平靜、哀傷的問他,這真的是金寶鴦的心願嗎?
“在李府的時候,來找過我,彼時我和謝寧軒,還沒有心心相印。說,知道不關我的事,也說,該勇敢,而不是只會哭泣。金伯父,今天你殺了我,就能得到謝寧軒的心了嗎?九泉之下,就能平靜了嗎?”
金權冷笑一聲,垂在側的雙手倏地握。太,出一青筋,猙獰又苦楚。
“鴦兒會平靜的,至給老夫托夢,不會再流淚了。”
我盯著金權如松站姿,若非細看,發覺不了形些微的搖晃。他筋繃,兩頜外凸,黑袍衫的領口,是深淺過渡印出的汗漬。
一個猜想緩慢浮現,我猶疑著問:“金伯父,你是不是,是不是得病了?”
江瑟樓案後那麽久,金權什麽都沒有做。為什麽偏偏在現在,當傷痛在褪時,卻采取了報複的行?
金權未答,甚至沒有對我的疑問驚訝。他看了看窗外天,道了聲:“差不多了,該來了。”
話音落,嘈雜的聲音也傳了進來。
是謝寧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