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587章 棋枰子落鳴飛雹

  不管怎麼說，時間不能任由黃舍利撥弄。

  因為時間是歷史最本的秩序，再完的故事，也會被幻變的時間掀翻。

  幸虧時逆旅的黃舍利，暫還未能登頂絕巔……不然這部史書，都難以在面前立。

  左丘吾雖被姜按在山河盤裡，卻也翻春秋——

  那菩提樹下，忽然暗結塵網。  想看更多彩章節，請訪問sᴛ𝐨➎ ➎.ᴄ𝑜𝗆

  這是左丘吾所獨創的，【靜思何惘】。

  唯一的作用就是鎖住他人修行。若非黃舍利心開菩提，連這塵網也是看不見的。

  哪怕黃舍利臨陣登頂的機會是百中求一，左丘吾也謹慎地將「一」抹去。而後眸一挑，拼著被姜凍壞一手指頭。也挑出一縷文氣來——;

  那高穹之上，忽有黃龍下探。鱗如車，須似天藤。照得天轉，笞得人海翻湧。

  儒宗三十六般文氣，他自然都修得完滿。唯獨此刻，諸般一化，以化龍文氣為顯。

  這文氣黃龍負勤苦之重，巍峨於天海之間，一霎就翻過白日夢橋，撲向凍結意海的冰棺。

  更準確地說，是撲向冰棺之上站定的黃舍利。

  黃龍吐息，千萬種儒家法，如天瀑一般傾落。

  黃舍利滿臉是，卻咧笑看：「世間人如景，當登絕頂一覽之！」

  以帶的手，抹去那些塵網，淋淋的眼睛，瞧著那萬般殺。

  黃袍仿佛捲來了北漠的風沙，如獵豹一般繃……卻只聽得一聲——

  「我佛！」;

  那雷音塔上的降魔杵，正滴溜溜轉。

  普度降魔杵上黃面佛的笑臉，忽然間斂去了笑容。

  霎時間佛普照，在洶湧的儒瀑流前，莫名其妙又機緣巧合地出現了一個小老頭——這緣分本不存在，我佛強系之。

  老頭穿著舊棉，拿著長煙桿，半蹲在空中，像是剛剛務農歸來。上曬得黢黑，額上皺紋深刻，汗滴連了珠……瞧來人畜無害。

  但那隻做慣了活，以至於糙皸裂的手，只是反手一抓，便輕易探進了儒瀑流里，將那條笑傲雲天的黃龍抓在了手心，像探泥水，抓了一條小泥鰍。

  而後一仰頭，一張，丟進去嘎嘣幾口，便嚼碎了咽下。

  在他那一代的真絕頂里，四十歲以的絕巔都未出現過，他們這些追求極致完滿的人，在真境界反覆打磨，以期絕巔之後還能眺超……;

  中山燕文舍道絕巔，樓約墮修魔君，陸霜河阻道於執、這幾年才開始踏步……卻是只有他，最後完了舊願，圓滿就。

  真箇是百舸爭流，彼岸難渡。

  即便是反覆磋磨過的極境真，也比不上真姜曠古絕今的強大。可是絕巔的路，卻是早早就開始鋪墊。於草原乘勢而起，佛先築，此刻他展現的，是遠非初證的強大。

  他將青煙裊裊的長煙桿挪開，低頭往下看，終於看到冰棺上滿鮮的黃舍利，那雙甚至有些憨實的眼睛裡，儘是心疼和憐惜。

  「老東西！」他陡然看向冰棺深的左丘吾，眸已如刀鋒般寒厲：「你敢傷佛爺的兒？」

  左丘吾卻不看他，而是看向黃舍利：「失敬了，黃閣員。斗昭帶刀，姜帶劍，你……隨帶個爹啊？」

  這確實不太說得過去。;

  太虛閣里的這些人，若真要出門帶上後臺，誰後面沒有七個八個真君？

  說好的太虛閣辦事，一有不對就爹……竟是什麼意思？

  「爹！你鬧啥呢！」黃舍利遇到生死危機都不退，這會倒是跳起腳來，臊得聲音都：「太丟份了，快走！」

  小時候老父親確實是總給出頭，把膽敢跟犟的臭小子們好一頓揍。後來自己就能把所有人揍趴下，老父親也就只在對方家長找上門的時候出面——要麼就說孩子的事讓孩子自己理，要麼就說……不服來干。

  的確不知道老父親修出佛像後，竟然寄神於降魔杵，隨保護……這也太不把當高手了！

  「好好好，乖兒，爹馬上就走。」黃弗連忙哄，習慣地先答應一切，但又冷冷地看著左丘吾：「等辦完這件事——把這老東西殺了，就沒人知道爹來幫過你了。好兒，你丟不著份。」;

  他又有幾分得意，大聲道：「善哉！善哉！」

  看著這對父，左丘吾還能笑出來：「你這燒火和尚不要麵皮，黃舍利可是太虛閣員，時代驕子！爾今在勤苦書院裡，自有青史為書。掩耳盜鈴，可乎？」

  黃弗面上掛住佛陀笑，眸中兇轉，合便往下跳：「你們這些酸書生，寫雪不見雪，寫風樹枝低！七彎八繞，忒不爽利，寫得佛爺很不滿意——今來改幾筆！」

  「爹！」黃舍利怒目以對，非常不滿意老父親出手，似要將其退，可手上一抬，卻將普度降魔杵丟了過去：「仗勢欺人便如烈火燎原，殺人越貨當趁月黑風高——要辦就辦利落些！免得笑也被人笑了，好卻沒拿到。」

  「好兒！」黃弗人在空中，已顯佛陀寶，一把握住降魔杵，毫不猶豫地往下扎——

  惡狠狠似老農鋤地！;

  左丘吾「時」所在的每一頁歷史，都像老農侍弄的田地一般，被翻了過來。

  翻地一時春秋。

  斗昭正在那裡劈頭蓋臉地一頓砍，從儒家刀砍到墨家刀，昔日【無名者死】，百家奪門，他倒是博採眾長。此刻殺將出來，漸而融貫一，越斗越勇，越殺越酣暢，眼睛都燃起金焰。

  陡然間這勤苦書院史冊里的每一個時空，都天翻地覆。

  諸世為田畝，老農壟上行。

  黃弗提杵為鋤，出手又快又狠。他使的佛門神通萬分慈悲，招招送人圓寂，甭管願與不願，挨著就要送一程西天。

  棱鋒臉而過，戰沸騰的斗昭，也不免冷汗一驚，這詭異的佛力，竟在他的金久久留痕。

  他大開大合的刀路，一時斂了幾分，牙終是沒有罵出聲來，只道：「黃佛主，莫要誤傷了我！」;

  「恁是多話！」黃弗不耐煩地快步而走：「這勞什子春秋，春秋俺也讀過——無非是春種秋收！哪個是秧，哪個是草，佛爺看得清楚。莫要咸吃蘿蔔淡心！」

  這要不是同僚黃舍利的爹，斗昭斷不至於這樣好說話。

  撇了撇，一步驟抬：「此間太，換人來耍！」

  倏然一刀劈出白練，那霜的一抹掛在天邊，化作白日夢橋。

  說話間他遙看姜一眼。

  那已經凝為冰棺的靜海，也被斬出一條冰棱，飛躍在空中，驟而鋪了浪濤，翻湧在橋上。

  看姜的這一眼，不是要他幫忙，而是他……不要攔。

  白日夢橋，潛意之海。

  貫通，三途橋現。

  蔚藍的波濤如龍纏白橋……這【三途橋】，橫了春秋簡。;

  斗昭一抹刀鋒，躍於橋上，白勝雪的重玄遵，恰與他迎面。

  橋的那一頭，禮崩樂壞，魔氣滔天。

  橋的這一邊，白橋冰棺，史書翻頁。

  姜已經在事實上將所有人的潛意之海都連在了一起，斗昭單單將重玄遵的潛意剜出，與之……換了春秋。

  在這裡殺得憋屈，還要給黃舍利面子，忍一忍黃弗，戰意不得舒展。聖魔那邊，總沒有誰要顧忌？

  他是殺起子，越斗越狂，重玄遵直指本真，斬卻諸妄，卻是更適合這邊。

  於是橋上便錯。

  這移形換影是斗昭臨戰決斷，異想天開，重玄遵卻像是準備已久，配合默契。錯來時，便月上中天。

  每一頁史書都被降魔杵掀開，每一頁史書都有明月照。;

  請您收藏書吧！

  黃弗說「秧」和「草」，話糙理不糙。他也月照古今，抬刀來尋……左丘吾最重要的那個「人間」。

  ……

  ……

  就在姜以【如意·千秋棺】凍結左丘吾於潛意深海的同時，劇匱也來到了湖心亭。

  李一的形仍然靜立於涼亭頂上，像那嘲風的塑像。一劍貫穿古今，雨珠都繞他而過，但形又飄渺恍惚，時時現，顯然不止在此間。

  左丘吾已經被捲走了，湖心亭中的那張石質棋桌並沒有靜止。

  棋局仍然在繼續。

  劇匱一步一個腳印地走進來，走到石凳已經移走的空邊，又慢慢地坐下來了——橫平豎直的「規矩」，織囚籠，立了他的方凳。

;

  明明是純白的【法無二門】鎖鏈，明明織鏈籠，鎖鏈與鎖鏈之間都留有很大空隙，這鎖籠之間究竟囚著什麼，卻無法看見。

  只聽得不肯罷休的撞擊聲，似鎖了什麼惡。

  左丘吾帶走了那枚虛懸不落的白棋，重玄遵接雨離亭前，又隨手續了一子。

  現在劇匱坐在這裡，為執白的棋手。

  他坐得板正，不太像在下棋，像開堂問審。

  角似鐵，不風吹，亭外的雨聲他也不琢磨，他自小不是個傷春悲秋的人，只知繩矩有責。探手自棋簍中，如拿「斬」字令，拈出一枚白——他的白棋上電芒閃耀，有天刑之威。

  他拈著白棋，像拈著一柄開天的斧頭，斷頸的鍘刀！威嚴森怖的氣息，似將這湖心亭變了法場。

  可他的眼睛卻是靜而無瀾的，默默注視著棋盤上，黑子的落點。;

  嗒嗒嗒，雨敲涼亭有閒聲。

  咚咚咚，子落棋枰，竟如戰鼓鳴。

  劇匱下起棋來。

  雨落閒棋，本是悠閒滋味，可此時棋盤上的黑白二子，儼然如戰場廝殺，定要分出生死。

  黑白兩條大龍已經纏殺在一，眼瞅著將分出一地勝負……

  最新飛出來的那顆黑棋子，卻驟停在空中，其間有悠悠的嘆聲——

  「換人了啊。」

  劇匱並不說話，只懸棋而待。下棋的過程，是他理解「規矩」的過程。棋上搏殺的每一步，都幫他更理解勤苦書院裡所發生的一切。令他左丘吾坐在這裡為何而爭，對面的棋手又是為什麼落子。

  他的【黑白法界】，正在「立矩」。

  他將審判這棋局。;

  黑的棋子繼續說話：「觀棋如人。左丘吾長考後的那一子，本該是絕的一『斷』。可是落下來後，卻是羚羊掛角的一步，渾然天，那種瀟灑隨意，左丘吾一生都不會有。我以為這就是接下來的對手了，但那一子之後，風格又變——你下棋是鐵索橫江，步步為營，嚴謹、冷厲，又殺機四伏。

  黑棋在棋上嘆：「想不到我這苦中作樂、萬載一隙的隔世之弈，還能見得如此彩的來客。」

  劇匱靜思片刻，他所拈住的那枚白『法棋』，終於也發出聲音，只是威嚴又淡漠：「先應手的那人，的確是大國手。不過我的棋很平庸，只是些笨規矩，當不得先生所說的彩。」

  「若你的棋竟會被稱為『平庸』，則棋道亡矣！」黑棋子裡的聲音道：「左丘吾從哪裡找來的好幫手？他已完當年的豪言，將勤苦書院帶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竟然已經培養出這樣的人才嗎？還是為他人作嫁裳，與虎謀皮，借火焚書呢？」;

  劇匱不聲，通過棋子回應：「先生以為呢？」

  黑棋子裡的聲音道：「你們兩個，應該都是近三十年才名的。」

  劇匱若有所思：「先生困在這裡，已經三十年？」

  黑棋子裡的聲音倒是很平靜：「從道歷三九零一年算……應是如此。今年是道歷新啟三九三一年，對嗎？」

  劇匱心中一。

  《史刀鑿海》所記的歷史，是自道歷新啟而始，至道歷三九零零年而終。

  整部史書結卷落筆的時間，正是道歷三九零一年！

  而司馬衡從此以後，再未出現在人前。

  有人說他在閉關潛修；有人說找上門來要改書的人太多，他煩不勝煩，便躲了起來；有人說他追尋真實的歷史去了……;

  說法有很多，唯一能夠確認的真相，是他再也沒有過臉。

  《史刀鑿海》當初定下的是一甲子一次修訂，很多人都在等待三九六零年的新篇。

  這已經過去的三十年裡，有太多驚天地的故事，但也要真正落在史書上，在《史刀鑿海》的書頁里現為文字，才人信服。

  可是司馬衡，還會再出現嗎？

  「如果我沒有看錯，您此刻應該陷在一片特殊的時空里。歲月不流，時如靜海。」劇匱謹慎地道：「我在您的聲音里，覺不到時。」

  黑棋里的聲音靜默了片刻，似有一聲微不可察的苦笑。

  「這是我早年發現的一段特殊時空，這段時空遊在能夠埋葬的『歷史墳場』中，我稱它為『迷惘篇章』。我曾經依靠它，逃了許多次歷史危險。一度以為它也是我的書頁。」

  這人說道：「人不免將僥倖視為才能——現在我就困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