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 31 章

從街市回來, 季綰借用沈家正房的竈臺熬制梨湯，將一個個裝滿小料的瓷盅放進鐵鍋裏蒸煮。

等煙囪燃起炊煙，季綰坐在門口的馬紮上看火。

曹蓉拎著後院摘來的果蔬走進來, 知季綰在為學堂的孩子們熬梨湯，暗自撇撇，但沒有不識趣地催促快些騰地兒，還拿過另一個馬紮坐在一旁。

“自打阿胭外出幫工, 我啊, 一個人抗下一家子的夥食，怪累的。”轉轉脖子, 擡手捶肩，“本來就夠累了，還要聽大嫂嘮叨, 也怪我沒本事, 不能像你和阿胭那樣出去賺錢養家。”

季綰懂得適時服才能相安無事的道理, 示意曹蓉背過，為其按起肩胛。

曹蓉也捧場, 直呼舒服。

剛巧潘胭從學堂回來，看見升起的炊煙, 忙不失疊地走進竈房。

聞到梨香, 不問道：“二嫂在熬梨湯？”

曹蓉閉眼隨著季綰的力道晃，哼哼唧唧地應了聲：“那不是太打西邊出來了，你何時見我為膳食花費過心思？不把粥熬爛漿糊就不錯了，狗都嫌。”

說完把自己逗笑了, 笑聳了肩膀。

季綰與潘胭對視一眼, 出笑意。

柴米油鹽，淡飯茶, 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有人溫吞，有人要尖，難免有，抱怨、委屈是人之常，但都有一個忍的程度。

至們幾個妯娌還能相互忍讓。

嫁沈家後，季綰我行我素，沒有不堪重負的抑。

花一點心思恭維和示弱嫂嫂們，能換來融洽相，何樂不為？

這時，大門被人從外推開，沈二郎沈濠從外面回來。

曹蓉瞥見丈夫，細長眉眼帶笑，“回來了，今日回來得早。”

“嗯，路上一家新店開張，帶了只烤鴨回來。”

沈濠生得樣周正，不茍言笑，將烤鴨放在竈臺上，沒使喚妻子，淨手後自行切片裝盤。

潘胭不在時，他只要回來得早，會跟妻子一同烹制飯菜。

曹蓉能這麽快想開，還有他一份勸導的功勞。

看著火候差不多了，季綰掀開鍋蓋，等瓷盅冷卻，將一部分裝進一輛推車，其餘的打算留給沈家人晚膳時食用。

等將推車推出家門，君晟剛好牽馬走進巷子。

四目相對，季綰推著車徑自越過，看傻了一同推車的蔡恬霜。

“大人......”

君晟將馬鞭扔給陌寒，大步上前，接替蔡恬霜推車。

蔡恬霜站定，撓了撓頭。

季綰也放開手，看著君晟推車走遠，又板著臉跟上去。

兄妹二人愣在原地，都察覺到小夫妻鬧了別扭。

反應過來的蔡恬霜甚至有些雀躍，“哈，頭一次見大人被甩臉子！”

陌寒無法理解妹妹雀躍的原因，牽著兩匹馬默默走進沈家。

餘霞斜照的小巷，偶有鄰裏經過，季綰遇到都會客氣問好，卻在君晟看過來時，下角。

君晟問道：“還在生氣？”

季綰不理，見又有鄰裏迎面走來，主打起招呼，“陳伯。”

年過八旬的老人拄著拐，笑得瞇起眼，說話含糊，“綰丫頭，你的夫婿可真俊。”

季綰訕訕，餘注意著君晟，“你快回去吧，太惹眼了。”

“我這人喜歡從一而終，做事要盡善盡。”

季綰偏頭看向別，一路無言。

抵達學堂，將梨湯分發給孩子們，季綰拉過弟弟，將從潘胭那裏借來的書遞給他，又遞上一盅梨湯。

誰知，季淵捧起梨湯跑向齊伯，雙手呈上，換來齊伯的大笑。

“還得是大弟子疼人。”

季淵靦腆地笑了笑，又折返回姐姐邊。

姐弟二人坐在書肆的屋檐下，伴著落葉秋花閑聊。

齊伯與君晟站在不遠，看著季淵的手語，忍不住揶揄：“大人猜猜，阿淵在與綰丫頭說什麽話呢？”

這些時日，老者學會了手語，終于能在君晟面前賣關子了。

君晟去，看懂了季淵的手語。

得了小舅子的肯定，浮現出淺淡的笑。

“誇您呢，順帶著也誇了我。”

齊伯有點驚訝，“大人也懂手語？”

“略懂。”

“不會是為了綰丫頭一家特意學的吧？”

君晟沒回答，看在齊伯眼裏，何嘗不是一種默認。

**

書肆打烊，季綰要將推車帶回沈家，被君晟攔下。

兩人很一同出行，天高氣爽，惠風和暢，君晟提議，不如在月影滿路的街市上轉轉。

被季綰拒絕。

子仍舊板著臉，顯然沒消氣。

君晟點點頭，接過推車走進巷子。

看他背影孤寂，季綰站著沒，言又止。

齊伯倚在二樓窗前扯嗓子笑道：“大人怎不解風呢，惹了娘子，要死皮賴臉地哄啊！”

幾名住在學堂的孩子跟著笑哈哈起哄，都不懂小夫妻在別扭什麽。

被這話點撥，君晟放下推車，走到季綰面前，沒在意看熱鬧的老，施了十分誠意，道：“那日是我孟浪，冒犯了念念，以後不會了，作為賠罪，今日請念念餐敘？”

季綰不覺得他昨日所為是孟浪驅使，更不會將他視作登徒子，只覺得他裏悶壞，喜歡捉弄，“先生說到做到？”

“說到做到。”

伴著一點兒別扭，季綰言不由衷地問道：“家中備了膳，咱們不回去，公婆會不會有微詞？”

“你嫁給我之前，尚且自在，不約束，嫁我後就要做循規蹈矩的閨婦，那嫁人有何意義？”

百鳥有巢可歸，亦有廣袤天空飛旋，婦人為何不行？

季綰被他的話，終于願意放下別扭，“去哪裏餐敘？”

“念念可有想吃的口味？”

“想吃辣。”

婆家口味清淡，既外出餐敘，季綰便想換換口味。

君晟點點頭，擡手與二樓的老者打個手勢，帶著季綰離開了書肆，留下花圃前的手推車。

大鄞朝無宵，日落喧闐，華燈絢麗。

兩人并排走在街市上，在遇見比肩接踵的人，君晟會錯後一些，將季綰護在前，卻會刻意保持一段距離，不至于唐突。

附近街面上有一家辣鍋經常座無虛席，君晟打算帶著去嘗嘗。

辣鍋館子的對面是赫赫有名的月樓，達顯貴聚集之所，自打玉樓被煙火點燃在修葺中，月樓的生意更加紅火，但今日不同，有貴客包場，小樓周圍戒備森嚴，閑雜人等不得靠近。

辣鍋店分甜辣、香辣、酸辣、麻辣、幹辣，鍋底也分魚鍋、蹄鍋等等，種類繁多。

今日客未滿，剛好有位置。季綰詢問過君晟，選了麻辣口味的鱸魚鍋，又點了幾樣店裏的特小菜。

坐在臨窗的雅間，聞著香氣四溢的魚鍋，昨日那點不愉快煙消雲散，季綰悶頭夾菜，總覺有道視線隔著熱氣注視。

“是我點的不合先生口味嗎？”

君晟單手支頤，道：“很合胃口，秀可餐。”

說罷，也不管季綰作何反應，拿起筷子夾了一口魚品嘗。

剛哄好的，不能再將人逗惱。

飽鮮的魚麻辣味，小菜各有風味，兩人安靜用膳，在喧鬧的市面上形一方寧謐的天地。

季綰拿出帕子了被辣油刺激過的，變得水嘭嘭，殘留一麻。

付過銀兩，兩人走出館子，繁星熠熠、月朗清，已是二更天。

飽餐一頓需要消食，兩人走在街道上，默契地誰也沒提早些回去。

倏然，一道狂奔的影撞擊在君晟肩頭。

君晟向後一步穩住形，沒顧及自己，先看向一旁的季綰，見沒事，才撣了撣肩，忽然意識到什麽，低頭向錢袋。

腰間空留流蘇玉佩。

季綰也發現異常，作勢追，被君晟拉住。

“算了。”夜深沉，他沒帶護衛出行，貿然丟下季綰去捉賊，恐有險。

鼓囊囊的錢袋怎麽能算了，季綰不高興，君晟還穿著袍呢，朗朗乾坤，小賊都敢到朝廷命的頭上，也太猖狂了。

可猜到君晟的顧慮，敢當街搶錢的小賊通常不會是一人作案，若追上去，被前後夾擊，得不償失，沒再堅持，但被破壞了興致，不免掛臉，有些不痛快，“丟了多銀兩？”

“一月的俸秩吧。”

季綰安道：“這一個月我養你。”

君晟被逗笑，狹長的眼尾微彎，在月下蔓延開暗影，更顯深邃。

自己的好意被當了笑話，季綰睨他一眼，兇兇的，全然沒察覺自己流出了小兒家的蠻。

君晟任怪怨，好脾氣的像真的沒有脾氣。

今夜在月閣中唯一的食客執盞俯看，恍惚一瞬，仿佛過影，得見故人。

承昌帝放下酒盞，仔細凝著街上那道影。

十幾年前，也是在這條街上，還在做太子的他微服出宮，無意目睹到一對小夫妻在這鬧別扭的畫面。

同樣是妻子怪嗔丈夫，丈夫在旁認真聽著，又溫聲輕哄。

那日，隨行的宮侍小聲稟告，說那男子是剛剛來京赴任的大理寺卿盛聿，而他邊的子是書香門第的小姐，名景蘭諾，是江南一帶出了名的大人。

路人見之，只覺男才貌甚是般配。

那日，他也是這麽認為的，可隨著與盛聿的君臣之日益加深，對那子的印象也愈加深刻，深刻到骨子裏。

往昔多惆悵，微服出宮的承昌帝收回視線，抿一口小曲酒，“東城兵馬司是吃閑飯的？鬧市上，賊人如此猖狂？”

隨行的軍紛紛低頭。

“盡快追回通政使的錢袋子。”

“諾！”

軍副統領撓撓額，賊都跑遠了，不好追回啊。東城兵馬司新上任的指揮使今夜恐要寢食難安了。

可比東城兵馬司先捉到小賊的人是君晟。

作為能奪取三廠一衛偵緝職權的年輕朝臣，追捕幾個尋常小賊不在話下。

與預計的一樣，搶錢袋的小賊有同夥，幾人蹲過牢，以前就是幹打家劫舍勾當的。

火把燃亮黑夜，坐在馬背上的君晟接過陌寒呈上的錢袋，拉轉韁繩，淡淡道：“杖責，流放三千裏。”

“諾！”

後傳來小賊們求饒的哭喊，且不說流放苦寒之地能否抗得過去，就說杖責都未必扛得住。

更闌人靜，君晟拉開東臥的隔扇，走近沉聲的子，了枕邊的撥浪鼓。

在床邊靜坐了會兒，確認子睡得安穩，他起離開。

睡夢中的季綰到一束，無意識出手，想要挽留那束短暫停留的。

喃喃道：“別走......”

怎奈聲音太小，那人沒有聽清，只回眸一晌，隨即合上隔扇，消失在投窗欞的月中。

無法醒來的季綰有些急，那束似乎幻化一抹年影，背對漸漸遠去。

“哥哥......”

忘的記憶藏在深，烙在心頭，唯有夢裏方有模糊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