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

正值早高峰, 金灣CBD一帶路況全紅，各都塞得水洩不通，滿大街全是刺耳的汽車鳴笛聲和埋怨罵聲。

一輛二八杠老式自行車穿梭在大街小巷, 優哉游哉，不不慢, 完避開所有擁堵車流，一路暢通無阻，騎進了濱港市國安局大門。

將二八杠停進車棚後，一便裝的英俊男人隨手取下掛在車龍頭上的一個袋子，徑直進了食堂外的一個洗手間。

幾分鐘後, 餘烈換好警服出來, 邊整理著裝戴上警帽，邊大步往辦公樓方向走。

也巧，正過著探測儀，一道悉的大嗓門兒忽然在他背後響起。

“喲，烈哥？”丁琦眼睛一亮，拎著個公文包笑地走過來, 邊平舉雙手接檢查，邊隨口道, “我早上的時候聽廣播, 說你家那條路出了車禍, 所有車堵得一步都不了。你怎麽這麽早就到單位了？”

餘烈回答：“我騎的車。”

丁琦面敬佩之, 沖自家老大豎起一個大拇指：“機智。”

兩人寒暄了兩句。

丁琦在邊兒打量著餘烈, 注意到, 自家這位老大今天貌似有點兒特別——他的面部表雖然還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但眉眼間那春風拂面般的爽朗勁兒卻掩都掩不住, 整個人一副心非常不錯且神清氣爽的模樣。

見狀, 丁琦不生出了幾分納罕，試探著傾，往餘烈湊近幾分，喚道：“哥。”

餘烈：“嗯？”

丁琦聲音低：“你昨晚撿錢了啊？”

餘烈聞言，側目往丁琦瞥一眼：“？”

這眼神沉沉的，威勢人，直瞧得丁琦有點兒發怵。他也意識到自己的問句有些莫名其妙，當即幹笑兩聲，撓撓腦袋解釋道：“別怪我多，主要是覺得餘隊你今天好像心特別好。”

餘烈：“有麽？”

丁琦用力點點頭：“有啊。”

聞言，餘烈靜默半秒，而後便漫不經心地說：“可能是因為昨晚吃得比較好。”

丁琦：？

吃得好？

什麽意思？

到底是怎麽樣的一頓大餐，能吃完之後如此念念不忘，連第二天一大早來單位上班都能這麽開心啊……

丁琦英俊的臉上流出一清澈的茫然：“啊？”

這頭，負責安檢的警員收起探測儀，面無表地朝兩人敬了個禮。

兩個男人便同時轉，大步流星往裏走。

進了電梯，見了好幾個警服筆的年輕小警員，有男也有。

警員們見了餘烈和丁琦，全都面笑容，客氣地招呼：“餘隊好，丁組長好。”

餘烈角勾起一道溫和的弧，點點頭，但笑不語。

丁琦則和幾個年輕小同事隨口閑聊起來。

到了各自樓層，幾人揮手作別。

幾秒後，丁琦和餘烈并肩走出電梯廳。

往辦公室走的路上，丁琦又想起昨晚李局給自己的那份檔案，瞬間臉微變，拿餘暗往旁瞄。

就在這時，一旁的餘烈忽然面無表地出聲，道：“有話直說。”

丁琦愣了下，茫然道：“……你怎麽知道我有話要跟你說？”

“從在樓下面到現在，你一共瞟了我七次。”餘烈表平淡，“一般這種況，不是做賊心虛，就是有話要說。”

“……”大佬就是大佬，果然明察秋毫。

什麽小作都逃不過這位爺的眼睛。

丁琦默。無言兩秒後，他才終于沉沉吐出一口氣，像是下定什麽決心般，拉開手裏拎著的公文包，將那份從昨晚到手開始就片刻不敢離的文件取出，給餘烈遞過去。

餘烈形頓住，低眸看了眼丁琦手上的牛皮文件袋，微揚眉，瞧他：“新任務？”

“不。”丁琦臉凝重幾分，道，“這是一份絕檔案，幾天前剛。”

餘烈手接過，隨口問：“關于什麽的。”

丁琦微頓，隨即回答出一個名字：“餘明城。”

走廊上晨和。

丁琦話音落地，周圍瞬間便一靜。

只一瞬，餘烈手上拆文件的作也跟著停住，眼底的也在頃刻之間便冷下幾分。

他面上神淡漠，擡眸看向丁琦，將文件袋的封口重新收攏，隨手掂了掂，問：“這份文件，是否跟接下來的工作有關？”

丁琦搖搖頭，誠實地回答：“沒有。”

“那給我做什麽。”餘烈將文件又丟回丁琦懷裏，轉邁開步子就走。

丁琦：“……”

丁琦著文件僵在原地，皺起眉，沖餘烈的背影喊道：“烈哥，這份文件是李局讓我給你的！他讓你務必親自察看！”

餘烈頭也不回，只漠然撂下一句話，道：“那你就幫我回李局。我不認識什麽餘明城，也不關心和這個名字有關的事。”

丁琦拿這位大佬那是一點輒都沒有，只能嘆出一口氣，加快步子追上。

“烈哥！”丁琦出手，一把捉住了餘烈的胳膊。

在這大力的拉拽下，餘烈步子停住。但他只是抿了下，臉冷然，仍舊沒有回頭。

丁琦面上表微妙，快步繞行至餘烈正前方，再次將手裏的文件遞出，沉聲道：“餘烈同志，我知道你對你父親有很嚴重的緒，認識你這麽多年，我也從來沒聽你提起過他一次。不過李局代我，一定要把東西到你手上。李局還說，這份檔案，可以解開在你心裏紮了二十幾年的心結。”

聽完這番話，餘烈冷沉的眸盯著丁琦，細微瞇了下眼，生出一疑。

沉半秒後，他終究還是出手，再次將牛皮文件袋接過。

拆開來，取出裏面的資料。

文件不算厚，總共也就不到十頁紙，第一頁上是一份個人信息檔案。

在整個表格的右上方，是一張打印出來的黑白證件照，小小的方形邊框，男人年輕而英俊，五容貌與餘烈有五分神似。

他安靜，沉默，溫和。清冷的一雙眼寂寂無聲，淡然注視著這個世界。

“……”

時隔多年，再次看見這張無比悉、而又格外憎惡的臉孔，餘烈拿資料的修長十指無意識便收得更，用力到骨節都現青白。

下一秒，餘烈目游移，從餘明城的照片上移開，掃向了旁邊的那些文字信息。

在注意到一個方格的容時，他眸凝住，腦子裏嗡一聲，整個人如同被冰封住一般，再也無法彈。

姓名：餘明城。

職務：外勤三組-線人。

*

辦公大樓五樓，局長辦公室。

“好的。謝了啊老張，下次有機會來濱港，我請你吃飯。欸。再見。”

話說完，一只修長有力卻依稀可見歲月痕跡的手將座機電話掛斷。

李靖輝坐在辦公桌前，覺得有點兒乏，眼風掃見旁邊那杯剛泡好的濃茶，手端起來，吹吹氣，吸著喝了口。

喝完，剛把茶杯放回桌上，便聽見一陣腳步聲從門外傳來，步伐快而穩。

李靖輝年輕時也是一線國安警，傷痕無數榮耀滿，年紀大了，耳力卻還好得很。他聽出這陣腳步聲的主人是誰，無端嘆出一口氣，起彎腰，從櫃子裏取出一個幹淨杯子和一小塊茶餅，到茶水機前泡茶。

不多時，腳步聲由遠及近，到了辦公室門口，停下。

李靖輝頭都沒回，便自顧自開口，說：“不用敲門了，進。順便把門關上。”

聞言，門外的餘烈便邁開長走進來，反手將門關。

茶泡好了。

李靖輝把杯子放到茶幾上，瞄眼剛進屋的高個兒警司，隨口道：“坐吧。”

聽李靖輝說完，餘烈依言彎腰，在會客區的沙發上落座，背脊得筆直，神冷肅而沉郁，教人看不出他在想什麽。

李靖輝也跟著坐下來，隨手把那杯剛泡好的茶推到餘烈跟前，淡淡地問：“看完那份檔案了？”

話音落地，餘烈眼皮唰一下便高，看向著警服的中年警督，沒有出聲。

李靖輝便又悵然地嘆出一口氣，緩慢道：“當年‘巨石峰’的案子牽連太廣。是我去哈厝找到你父親，讓他為國安線人，暗中為我們傳遞報。”

餘烈死死盯著李靖輝，嗓音出口，竟沙啞得不語調：“為什麽所有人都說，他是個殺人犯？”

“殺人的不是他，而是巨石峰覃廣的兒子。”李靖輝說，“你父親是被覃廣安排去頂包，而且并沒有正式定罪。”

餘烈：“那他又為什麽會死？”

“是個意外。”說到這裏，李靖輝不側頭抹了把臉，深吸一口氣，“原本，我們的計劃是在你父親正式獄前收網，可是沒有想到，他在那場槍戰裏出了意外。子彈擊穿了防彈，他心髒中槍……”

不知何時起，餘烈眼底已然赤紅一片，沉聲又道：“所以你們在他死的第二年就暗中找到了我，讓我進了年營。是另一種形式的安頓，照顧，或者補償？”

李靖輝沉默點點了點頭。

餘烈：“那又為什麽直到現在才告訴我這些？”

直到這一刻，李靖輝才終于有勇氣轉過頭，第一次正視年輕警司的雙眼。

李靖輝眼底蒙著一層淚，回答：“因為覃廣直到三天前才落網，你父親的檔案直到三天前才正式。”

聽見這個答案，餘烈不由地合上雙眸，用力擰了眉。

李靖輝看著眼前的年輕警司，目在這張酷似故人的面容上細細端詳，良久，終于擡起手，重重握住餘烈的肩。

“局裏已經作出決定，要將你父親的墓遷烈士陵園。”李靖輝哽咽著說，“好孩子，你和你父親都是無形戰線上的無名英雄。你的父親餘明城，從來不是你的恥辱，而是你的驕傲。”

*

昨晚後半夜，吃完大佬親手做的“大餐”後，程菲嗓子哭啞了，眼睛也哭腫了，直到天將明時才在餘烈懷裏迷迷糊糊地睡去。

結果剛閉上眼睛沒多久，起床鬧鐘就響了。

程菲又困又累，郁悶到快變形，氣不過，抄起抱枕就對著男人一頓胖揍。

餘烈眼含笑意由著撒潑，等氣出得差不多，便將人一把拉回懷裏抱住，聲細語地哄。

時值九月，濱港的天氣已經逐漸轉涼，空氣裏也多出了幾分早秋的寒意。

程菲這兩年時不時就會在尹華道留宿，也放了些在那兒，眼瞧降溫，出門前特意給自己加了件淺的開衫。

今天是周一，電視臺要開例會。

程菲昨晚沒休息好，上午開會時渾渾噩噩，好幾次都差點兒睡著，本沒聽見臺長在上面說什麽。

好不容易捱到散會，直奔茶水間給自己泡了兩杯黑咖啡，一口氣灌完，這才勉強恢複了點神和力。

一周剛開始，工作多，程菲一忙就忙到了下午。

時間不知不覺便來到了傍晚。

遙遙一夕掛在城市的西邊。

程菲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纖白十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正在修改一份欄目策劃案。弄完收尾部分後，了個懶腰扭了扭脖子，看眼電腦屏右上方的時間，頓時瞪大眼。

居然都七點多了？

完蛋！

今天早上出門前，跟餘烈約定的見面時間是下午六點四十五，這都晚這麽久了……

該不會又把手機調了靜音，沒接到他的電話吧？！

程菲琢磨著，心裏一陣打鼓，拿起手機一瞧，卻發現并沒有未接來電。

奇怪。

難道他也還在忙？

狐疑地眨了下眼睛，撥出去一個號碼。

沒幾秒，接通。

“喂？”程菲不自覺便彎了彎，促狹地笑，“餘隊還沒下班呀？”

聽筒對面一陣安靜，半秒不聞人聲，只能聽見沙沙電流音，和男人沉穩平緩的呼吸。

程菲的心思，向來細膩又通。

面上的笑容稍滯，從對面這半秒的寂靜中，意識到了一微妙的異樣。

下一瞬，聽筒那頭總算有了回音。

“我在車庫。”餘烈語氣淡淡的，笑意清淺，呼了口氣，像是吐出了一口煙圈，“等你好一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