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程菲的話, 蔣蘭面怔忡，好半晌都沒有回過神。

足足過了好一會兒，才頓悟般垂下眼睫。眉心輕輕蹙起, 似乎在努力地思考什麽，回憶什麽。

夜已深, 平谷區的夜市一帶卻仍舊喧囂嘈雜。

母兩人置這片喧嚷的熱鬧中，二者皆是沉默，心思各異。

又是幾秒鐘的死靜。

這時，蔣蘭忽然擡起眼簾看兒，問：“這件事, 你是怎麽知道的？”

程菲努力控制緒, 擡指將眼角沁出的淚水抹去，吸了吸鼻子，說：“餘叔叔的檔案已經過了期，上頭今天找餘烈談話，告知了當年的所有真相。”

蔣蘭眉心的結擰得更深，心中愧怍與懊悔織, 遭了某種巨大的打擊般，自言自語：“怎麽會這樣。那我當年做的所有事……全錯了？”

程菲目落在蔣蘭臉上, 見母親神倉皇, 心頭不生出一憐惜與不忍。

知道母親心裏在想什麽, 上前幾步, 輕握住母親那雙已經有了歲月痕跡的手, 聲說：“媽, 現在天氣越來越冷, 外面風大, 我們先回家吧。我肚子了, 想吃你煮的荷包蛋。”

蔣蘭心裏難得厲害，如鯁在，遲疑地回兒，眼底霧氣重重。

程菲彎起，指腹輕輕過蔣蘭垂在耳畔的一縷發，輕聲跟撒：“而且，你難道不想知道我和餘烈是怎麽重逢的麽？”

蔣蘭很淡地笑了下，帶著幾分自嘲意味，回道：“這兩年，關于餘烈，你一個字一句話都不願意跟我說。怎麽現在想起跟我說這個？”

“我知道你之前有誤會，從小就一直反對我和餘烈來往。”程菲故意著嗓子說話，轉移蔣蘭注意力，嘟囔道，“我哪兒敢跟你提他呀。”

蔣蘭眼神裏掠過一晦暗，畔的笑弧卻依舊溫和藹：“那我就洗耳恭聽，等著聽你給我講故事了。”

夜市的喧嘩被留在了後。

回到家，蔣蘭把買回來的鹽醬油拎進廚房，隨手挽起袖子，從廚房門背後取下圍，往腰上一系，在竈臺前忙活開。

程菲換好鞋跟進來，看見醬油瓶子跟鹽袋都放在料理臺上，還沒歸置。便順手撕開鹽的包裝袋，倒進佐料瓶。

綿如沙的細鹽，雪一樣淌進罐子裏。

程菲幹著手裏的活，忽地想起什麽，問蔣蘭說：“媽，老爸呢。這麽晚了還沒回家？”

“你槐叔這兩年不是回濱港了麽。”蔣蘭口中應著，擰開水龍頭接滿小半鍋水，放到竈臺上，開了火，“他之前在雲城的那個收債公司打了出去，還有些事兒沒完。今天下午就有人找到濱港來，說是要跟你槐叔談事，你爸怕出什麽事，跟著一塊兒去了。”

聽見這話，程菲倒鹽的作倏然一頓。

扭頭看向蔣蘭，眉眼間多出幾分張，低聲試探：“媽，我爸跟我槐叔不會出什麽事吧？”

“別瞎想，現在是法治社會，能出什麽事。”蔣蘭笑著答了句，“剛我下樓之前才跟你爸通了電話，說這會兒在京安路那邊打牌，估計12點左右散。”

程菲這才放心幾分，頓了下，又問：“那槐叔以後都會一直待在濱港，不去雲城了？”

蔣蘭：“嗯。說是那邊的公司和房子都理了，打算在濱安新區開個酒吧，從今往後就踏踏實實在濱港養老。”

程菲好笑，噗嗤一聲：“誰開個酒吧養老。就沖槐叔這個想法，就能看出他那顆心年輕得很，還把自己當二十幾歲的帥小夥呢。”

母倆就這樣在廚房裏聊起來。

鍋裏的水咕嚕嚕冒起泡，沸騰一片。

蔣蘭便將從冰箱裏取出的兩顆蛋打進鍋裏，一面將火調小，一面彎了彎，揶揄地笑：“帥是真的帥呀。想當年，你槐叔他們幾個在整個平谷區都出名得很，全靠一張臉。”

“幾個？”程菲從小就對上一輩人年輕那會兒的事興趣，見蔣蘭打開了話匣子，立刻好奇地追問，“除了我爸和槐叔，還有誰？”

“……”蔣蘭聞言，角的笑容微微一滯，眼簾低垂，沉好幾秒才輕聲續道，“還有，你餘叔叔。”

程菲眼神閃爍了瞬，有些詫異。

荷包蛋不能煮太久。

蔣蘭關了火，拿大湯勺將兩枚荷包蛋盛進碗裏，語氣淡淡的，“雖然當年我排斥你餘叔叔，但是你爸、你槐叔，甚至是你顧姨，跟餘明城走得都很近。我是他們這群人裏的一個異類。”

說到這裏，蔣蘭頓了下，端著荷包蛋走出廚房，放在小餐廳的桌子上，順手將筷子遞給跟出來的程菲，接著才又嘆了口氣，道：“當時我在廠裏工作，上下班的路上會經過平谷區的紅燈街。每天，真的幾乎是每天，我都能在那條街上看見餘明城。”

程菲夾起荷包蛋，咬一口。須臾，遲疑地回了句：“媽，眼見不一定為實。餘叔叔那個時候有任務在上，出那種場合，也許只是任務需要。”

“可我那個時候不知道。”蔣蘭自嘲似的哼笑一聲，搖搖頭，“那個年代，孩子在大城市謀生不容易，但凡能有其他出路，哪個姑娘願意去做皮生意？所以我從來不會看不起紅燈區那些孩，但是我看不起那些男人。”

“在當時的我眼中，餘明城是一個已經結了婚有孩子的男人。放老婆孩子住貧民窟，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實在是過分……”

蔣蘭閉上眼沉沉呼出一口氣，續道，“不過現在一切都水落石出，確實是我誤解了餘明城。”

程菲邊吃荷包蛋，邊安靜地聽母親說。

片刻，蔣蘭擡手抹了把臉，將思緒從久遠的回憶中回，視線看向坐在對面吃東西的兒，故作輕松道：“好了，過去的事不提了。你剛才不是說，要把你和餘烈的故事說給我聽？”

程菲朝母親出了個笑，隨後便將這些年發生在和餘烈上的所有事，一五一十地說給蔣蘭聽。

窗外，兩點閃爍的燈影從天際過，像極了多年前的幾顆星。

時間悄然流逝，夜不知不覺已經更深。

“所有事就是這樣。”

程菲畔勾著一抹清淺的笑，著蔣蘭，促狹道，“媽，現在我可什麽都沒瞞著你了。”

蔣蘭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消化著剛才聽見的容，片刻才緩慢地點點頭，沉著道：“都是天意。”

二十年前，蔣蘭視餘明城一家為洪水猛，避之不及，生怕兒跟餘明城的孩子有任何牽扯。

令蔣蘭沒有想到的是，兜兜轉轉二十年，這兩個孩子竟然還是沖破萬難走到了一起。

緣分這種事，果然不是個人意願能阻擋改變的。

對面。

程菲抿了抿，餘看見自己吃完的碗，趕起收拾碗筷。

“放著放著。”蔣蘭一把將碗筷從閨手中奪過，嘀咕道，“你洗碗又洗不幹淨，我來洗。”

程菲心裏的，膩膩歪歪趴到蔣蘭肩膀上，抱住，“媽，我知道你是心疼我，舍不得我做家務。你最我了。”

“你啊，跟我麻。”蔣蘭忍俊不，擡手在小姑娘臉蛋輕輕一掐，“知道我心疼你就好，以後結了婚，記得常回家看看我這個老太婆。”

聽見這話，程菲烏溜溜的眼珠轉一圈，終于切了主題：“媽，這周六你和爸有什麽事沒？”

“沒有啊。”蔣蘭隨口應了句，又問，“怎麽，準備給你爹媽安排點兒活？”

程菲幹笑：“是有這個打算。”

蔣蘭狐疑地挑眉：“什麽活？”

“那個……”程菲支吾半秒，有點兒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道，“我跟餘烈，不是也在一起長時間了麽。這個周六，他想來我們家看你和爸爸。”

話音落地，蔣蘭整個人瞬間像被摁下暫停鍵，所有作連同臉上的表，都凝固住。

程菲這會兒心裏就跟十五個吊桶在打水似的，七上八下，端詳著蔣蘭臉，遲疑地出聲，試探道：“媽，現在你已經知道餘明城叔叔的事了，應該不會排斥見餘烈了吧……”

蔣蘭低著眸，眉頭微皺，沒有說話。碗筷的十指無意識收攏，將碗沿和木筷攥得的。

可越是這副模樣，程菲就越是焦灼不安。

程菲不也跟著蹙眉，手輕輕拽了下蔣蘭的擺，聲：“媽，你別不吭聲呀。周六的事咱們就這樣說定了，好不好？”

蔣蘭這才擡起眼睫，重新看向兒，了，言又止。

程菲心懸起來：“哎喲，想說什麽就說吧，快給我急死了。”

蔣蘭苦笑了下，聲音沙啞：“當年餘烈父母去世，剩他孤零零一個在桐樹巷，在他最需要關心和護的時候，我那麽冷漠……他心裏，很恨我吧？”

程菲眼睛潤，搖頭。

蔣蘭驚訝。

程菲：“媽，餘烈沒有恨過你。”

蔣蘭有些難以置信：“真的？”

“對。”程菲眼底漾開溫而深沉的意，輕聲道，“這個世界對他一點也不好。但，即使在暗無天日的深淵，他也依然渾是。”

蔣蘭再次靜默，像是對程菲的話語將信將疑，像是被字裏行間所描繪出的形象所震撼，又像是發自心的到好奇。

究竟是怎樣一個人，能真正做到十年飲冰，不涼熱？

程菲上前出手，抱住蔣蘭的腰，將臉頰近母親的懷。

淡笑著說：“媽，相信你兒的眼。你會很滿意餘烈。”

*

次日傍晚，餘烈照舊到濱港電視臺來接人。

見面以後，程菲興沖沖的，領著男人直奔金灣CBD。停好車、吃完飯，兩人便開始正式逛街，準備給餘烈購置一套見家長的“戰袍”。

在商場裏溜達半圈，程菲捉住餘烈的手，帶著他隨便進了一家店。

店長眼尖得很，看見這對金玉似的璧人，頓時兩眼放，殷切地迎上來，笑瞇瞇道：“先生士，請問有什麽幫二位的麽？”

“你幫我選一些服子，這位先生穿。”程菲笑著回答。

店長小哥聞言，視線在餘烈上打量一圈，立刻就知道這個大帥哥穿什麽碼了，笑容溫和而恭敬，道：“好的，請二位稍等。”

幾分鐘後，店長便直接推了個移帽架過來。

程菲一看，頓時驚愕地眨眨眼，怔怔道：“這麽多呀？”

店長笑著回答：“士，您丈夫這高這材，典型的服架子，可以多嘗試一些風格哦。”

程菲看看那掛了一排的男裝，微囧，又試探地看向旁，小聲說：“那……你試一下？”

餘烈糙慣了，以前買服，都是陸巖逛街的時候順手給他帶兩件回來，幾乎從來沒有親自逛街選服的經歷。

瞧著那一堆服子，餘烈是想要自己要一件一件地試，就有點兒頭疼。

他嫌折騰，不想試穿，可拒絕的話剛要出口，眼皮子一擡，正巧看見小姑娘烏黑分明的一雙眸。

眼地著他，寫滿期待。

“……”只一瞬，餘烈就把那個“不”字給重新咽回了嚨裏。

他安靜半秒，最終不敵姑娘真誠的眼神殺，轉一言不發地進了更室。

服一件一件地換。

風格一款一款地變。

程菲坐在更室外的沙發上，兩手托腮眸閃爍，津津有味地欣賞大男表演換裝秀，驚訝地發現，無論是哪種風格的服裝，餘烈都能輕松駕馭。

之前還覺得店長小哥的話只是慣例奉承客人，常規話。

可當那些真正呈現在餘烈上時，程菲才知道，人店長小哥哪兒是奉承，分明是慧眼識珠——

就餘烈這副一米九的高，這副漂亮的形，這副優越的比例，穿什麽不好看？

看著穿梭在更室和面前的高個兒人影，程菲眼睛芒熠熠，簡直看了迷。

難怪以前看小說，好多霸總男主都有娃娃控，喜歡給漂亮的主買服，看主換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