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季的濱港氣溫多變, 氣象臺的預告也越來越不準確，前天夜裏分明說未來一周都是多雲天氣，周四晚上, 一場大雨卻瓢潑而至。

這場突如其來的急雨，讓路上的行人被澆了個, 馬路瞬間擁堵起來。

平谷區最大的一家百貨商場，二樓男裝區。

“叔，你穿這件也太好看了吧！簡直跟我們海報上的男明星一樣！”

說話的銷售小姑娘是這家男裝店的銷冠，也就二十二三歲的年紀，短頭發大眼睛, 笑容爽朗, 眼神真誠，一張皮子正利索地翻飛著，毫不吝嗇地吹著彩虹屁。

“是嗎。”程國禮了上的淺灰外套，對著全鏡左端祥、右打量，邊照鏡子邊嘀咕著說，“這個是比我平時穿深顯年輕, 但是會不會太年輕了。像個頭小子，不夠穩重？”

聽見這話, 短發小姑娘瞬間噗嗤一聲笑出來, 回道：“叔, 你這話還真是把我問住了。我在這兒賣中年男裝賣兩年了, 也接過好些跟您差不多大年紀的叔叔伯伯, 人家買服, 都是想盡可能把自己顯得年輕, 您倒好, 還嫌上了呀？”

“叔不是嫌你們服不好。”程國禮臉上也漾開一抹慈的笑, 說，“只是，可能不太適合我要穿上的場合。”

銷冠姑娘眨了眨眼睛，一下被勾出了幾分好奇心，問：“那您買新服準備在什麽場合上穿？”

“見我未來婿。”提起這個，程國禮角的笑弧不由更燦爛，整個人都樂呵呵的，“這個禮拜六，我閨要領男朋友回家。”

“這樣啊。”短發小姑娘不愧是銷冠，捧場得很，聞言眼眼睛都亮了，立刻接話，“那真是恭喜叔叔了！叔叔的未來婿是做哪行的呀？”

程國禮回答：“警察。”

“哇！”銷冠姑娘立刻換上副誇張的表，拍手，“警察同志多榮啊！叔叔真是有福氣！”

程國禮被誇得不好意思，撓著頭哈哈笑起來，“謝謝，謝謝。”

短發姑娘反應快得很，眼珠子骨碌碌轉兩下，接著說：“叔叔，那您更應該買這件服了！您想啊，您未來婿可是人民警察，平時的工作環境肯定就很嚴肅，您要是再穿個深搞得老氣橫秋，這也太有距離了，就這件，嚴肅又不失活潑，讓人看了就覺得親切。”

程國禮被小姑娘說得一愣一愣的，微蹙眉，又對著鏡子轉了兩圈：“你說得好像也有點兒道理。”

“真的！”銷冠笑容滿面，“叔，您又高又帥，這件服簡直就是為您量定制的！價格方面您也不用擔心，我這就去跟我們店長申請最低折扣，買完單，您直接就穿著走！妥妥的！”

兩分鐘後，在銷冠小姑娘的彩虹屁轟炸下，程國禮同志稀裏糊塗地就走向了收銀臺，掃碼付款，買下了這件淺灰的秋裝外套。

“謝謝叔。”小姑娘熱地揮手，“下次買服記得還找我呀，我姓朱，您我小朱就好。”

程國禮應了聲，沖小朱擺了下手，拎著一口袋自己的服，離開了收銀臺。

走到店門口的等候區一瞧，只見一個形高大的男人正坐在一個單人位沙發上，一雙大長慵懶又大剌剌地疊著，低垂著眉眼臉冷淡，正邊吃冰淇淋，邊玩一款新出的手機網游。

程國禮挑眉，兩手往前一抱，瞇著眼低著眸，盯著沙發上的陳家槐看了會兒，終于忍不住長一擡，直接不輕不重地踹了陳家槐一腳。

“……”陳家槐不爽地皺起眉，擡頭。

程國禮比他更不爽，咬牙切齒道：“讓你陪我來買服，你進了店就往這兒一坐，跟個大爺似的。是既不幫著選也不給意見。虧我晚上還請你吃了頓火鍋，給我吐出來！”

程國禮說著，手就要去掰陳家槐的。

陳家槐一臉地嫌棄，揚手把他擋開，語氣涼涼：“那裏頭不是那麽多店員，一群小姑娘小夥子圍著你轉還不夠，非要我給意見。”

兩人互懟了幾句，之後便一前一後出了男裝店大門。

慢悠悠走到扶手電梯前，陳家槐總算打完BOSS通了關。

他收起手機，微側眸，視線狀似無意地在程國禮上打量一番，揚揚眉：“喲，這就是你買來見婿的新裳？”

“啊。”程國禮點頭，在陳家槐跟前轉了一圈，“怎麽樣，還可以吧。”

陳家槐仔細端詳幾秒，點點頭：“不錯。”

“是吧，我也覺得不錯。”程國禮面含笑意，“那銷售小姑娘說，這服一穿，我能年輕二十歲。”

“人家是銷售，都是專門培訓過話的，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你當什麽真。”陳家槐聽得哼笑出聲，頓了下，隨手從兜裏出一盒煙，懶洋洋地說，“行了，東西買完了，走。”

程國禮：“走？走哪兒去。我子和鞋還沒買呢。”

陳家槐：“……”

陳家槐被嗆了下，眉心用力擰起一個結，不耐煩道：“阿烈又不是外人，小時候跟你見過多次了。你至于這麽隆重？搞得像要去覲見國家領導人一樣，還打算從頭到腳都置辦一套？”

“你個單漢懂什麽。”程國禮白陳家槐一眼，“他小時候是小時候，現在他是我兒的男朋友，我的準婿。我一個當老丈人的，當然得向他展示出我最好的神面貌。既是向阿烈表示我尊敬他，也是給菲菲長臉，知道麽？”

聽完程國禮的話，陳家槐把玩著手裏的香煙，扯笑了笑，忽然道：“老程，說實話，有時候我真是嫉妒你的。”

程國禮眉挑高一寸，怪氣：“這可折煞我了。我一個小小退休職工，居然也有讓鬼哥您嫉妒的時候？”

“滾。”陳家槐笑啐他，“老子跟你說認真的。”

程國禮也笑了幾聲，有點兒納悶兒地問：“你嫉妒我什麽？”

陳家槐回答：“你命太好。”

程國禮到不解：“怎麽說。”

“年輕那會兒娶到蔣蘭那麽好的姑娘，後來又有了菲菲那麽好的兒。到現在，又多出一個萬裏挑一的好婿。”陳家槐搖頭失笑，“真不知道你上輩子是燒了多高香，積了多福報。”

程國禮聞聲，也跟著悶聲笑起來，沒有出聲。

之後的幾秒鐘，兩人似乎默契地靜默不語。

片刻。

陳家槐擡起胳膊，拿夾煙的手搡了程國禮一下，說：“欸。我才反應過來，以後等菲菲和阿烈結了婚，那小子還得管你一聲‘爸’？”

“對啊。”程國禮應了聲。

陳家槐注視著眼前的老友，眸倏地便深幾分，語氣卻還是散漫自若：“那孩子這麽多年不容易。以後，對他好點兒，知道麽？”

“知道。”程國禮點點頭，稍頓，又用力地點了點頭，嚨一，嗓音出口莫名便變得沙啞，“以後，他就是我兒子。明城不在了，還有我，還有我們。”

話音落地，周圍的空氣又是一陣安靜。

聽見故人的名字，陳家槐的緒忽然就出現了一瞬間的失控。他眼眶赤紅，掩飾什麽般擡手抹了把臉，兩手撐腰，原地踱幾步，想說什麽，最終又什麽都沒說出口。

陳家槐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氣，又吐出來，拍了把程國禮的肩，道：“下電梯，賣鞋子的店都在一樓。”

說完，陳家槐轉提步，站上了扶手電梯。

程國禮靜默半秒，也跟上去。

好一會兒，程國禮才又開口，聲音聽著有幾分沙啞：“聽菲菲說，國安局那邊打算把阿城的墓遷進烈士陵園。”

陳家槐聽後，面平靜，沒有毫意外，只是問：“哪個烈士陵園？”

程國禮：“桐林區那個。”

陳家槐又問：“哪個日子遷，定了麽？”

“還沒。”程國禮道，“估計就是這個月。”

陳家槐角微勾，眼神裏出一分欣又釋然的笑，頷首：“知道了。”

*

新婿見岳父岳母的上門時間定在周六，周五晚上，程菲早早便忙完手上的活，等下班時間一到，立即飛打卡，一陣風似的從工位遁走。

走出濱港電視臺的演播大廈，站到馬路牙子上，打開網約車件，了個車。

半個小時後，程菲出現在一家高檔西餐廳門口。

婉拒迎上來的侍者，擡起腦袋，一眼便瞧見靠窗的餐位前坐著一道纖細影。

黑發雪，明眸皓齒，正沖笑盈盈地招手。

是溫舒唯。

程菲眼睛一亮，連忙加快步子走過去，在溫舒唯對面落座。

“昨天晚上忽然說要約我見面，問你什麽事也不說，還跟我賣關子。”溫舒唯口中說著，拿起桌上的水壺給程菲倒了杯檸檬水，推倒跟前，道，“桌邊有二維碼，掃碼點單，我們邊吃邊聊吧。”

程菲和溫舒唯的飯量都不太大，兩人在菜單上選來選去，最後點了一份常規的雙人餐。

大約是工作日的緣故，這家餐廳的食客并不多，上菜也快。

二十分鐘不到，點的餐便全部上齊。

溫舒唯拿起刀叉，切下一塊七分的西冷放進裏，邊腮幫鼓鼓地咀嚼，邊有點兒納悶地道：“你之前不是告訴我，你明天要帶餘烈回家見你爸媽麽？這種要關頭，你居然有心思跟我約飯？”

“我要請你幫的忙，就是和這件事有關。”程菲吃到筋了，半天嚼不爛，腮幫子發酸。

溫舒唯詫異：“嗯？什麽忙？”

程菲直接用紙巾捂住，把那塊牛筋吐了出來，沉好幾秒，才著溫舒唯道：“你也知道，我媽和餘烈的關系比較微妙……自從知道餘叔叔的事跡之後，我媽心裏其實難的。很自責，也很後悔。”

“我可以理解阿姨的心。”溫舒唯嘆了口氣，“肯定很難接當年那麽冷漠的自己。”

程菲看著溫舒唯，正道：“所以，第一次見面，我媽給餘烈準備了一份禮，希能彌補一些當年造的過錯。”

溫舒唯：“什麽禮？”

程菲沒有說話，只是打開單肩包，從裏面取出了一個牛皮紙信封袋，遞給了溫舒唯。

溫舒唯手接過，掂了掂，發現這個信封沉甸甸的，著像有半指厚的一摞，不知道裝著什麽。約葛

溫舒唯狐疑地皺眉：“這是什麽東西？”

“我記得，你認識一個朋友是很專業的老照片修複師。”程菲了溫舒唯的手，沉聲道，“唯唯，麻煩你了。”

短短幾秒鐘，溫舒唯便反應過來，笑著點頭：“放心，給我，明天下午五點之前，我一定把東西送到你手上。”

程菲一聽，面上立刻展開一抹激的笑：“謝謝你。”

“跟我還客氣什麽。”溫舒唯促狹地眨眼睛，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一聲姐妹大過天。我你，可一點兒不比你家餘烈你。”

*

周六轉眼就到。

小程老師是個負責人的義工老師，雖然今天是帶男友回家見父母的大日子，但程菲并不想為此耽誤去福利院任教。

因此這一天，照舊是下午五點半才從福利院離開。

餘烈的車停在福利院對面的街上。

程菲遠遠看了眼。

依稀瞧見駕駛席裏坐著一道高大影，車窗半落著，一只戴著機械腕表的手腕懶懶垂在外頭，腕骨瘦削而有力，指節修勁分明，夾著一白的煙，火星明滅，燒得只剩半截。

程菲走上前，拉開車門坐進副駕駛席，自覺給自己系好安全帶。

餘烈見上了車，自然而然便將煙掐滅：“知道今天要帶我回家，還這麽晚。”

他說這句話的語氣淡淡的，從容隨意，教人無從分辨字裏行間的緒。

程菲也沒多想，角泛開和的淺笑，回道：“院長跟我說，小朋友們都很喜歡上我的課，如果我今天請假，小朋友們沒見到我，會難過的。”

餘烈聞聲，側過頭來瞧，挑挑眉：“你只怕那些小孩子難過，就不怕我難過？”

“……”程菲一怔，白皙的臉蛋上逐漸流出一迷茫。

程菲呆呆地問：“你難過？你難過什麽？”

餘烈輕嗤一聲，手住的下，傾朝過來，低聲道：“平時我們兩個都忙，你要回你爸媽家住，每天就只有晚上能一起吃個飯。我每天數著秒針過日子，左等右等，好不容易捱到周末，想跟你好好獨，你又在福利院一待一整天。心吊我呢？”

程菲：“……”

兩人的距離隔得很近，程菲聞到了一很清冽的薄荷香，幹淨，清爽，混雜一的男荷爾蒙。

是餘烈上的味道。

不濃，縷纏繞，挑著程菲的神經與，自帶一種蠱人心的魔力。

程菲呼吸吃，腔的心跳莫名變得急促起來，手掌心也沁出一層汗，的，黏黏的。

在男人灼如暗焰的注視下，忽然有點兒心慌，下意識往後了脖子，嘟囔道：“做義工教書育人，是獻心，是做好事。我本來以為，你會很支持我的……”

“我支持你的所有決定，也尊重你的所有想法。”餘烈道，“但這并不妨礙我吃那些小孩兒的醋。”

程菲愣住，第一秒甚至以為自己聽錯了，口而認出：“……你說什麽？”

“我說，我吃醋了。”

“……”

餘烈掰高姑娘的臉蛋，自上而下直勾勾盯著，狼看的眼神，低聲道，“本來憋了好幾天就求不滿火大得很，現在又讓我這麽不高興。你自己說，打算怎麽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