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烈話說完, 聽筒對面便陷了長達兩秒鐘的沉默。

在自個兒家洗手間的程菲黑線臉，叼著牙刷的角不可抑制地搐了兩下，只覺無語。

片刻, 程菲“噗”的聲將裏的牙刷沫子吐出來，紅著臉低嗓音斥：“這位警察同志, 大清早的，青天化日朗朗乾坤，你能不能正經一點？”

餘烈懶漫地笑，從善如流：“在自個兒媳婦面前還能正經的男人，都是假正經。”

“……”好吧, 他說得很有道理, 竟無言以對。

程菲頓了下，又把牙刷塞進裏，邊刷牙邊含混不清地回：“你去雲城要執行什麽任務呀？”

“打聽這個做什麽，竊呢。”餘烈面平靜，正跟姑娘聊著，看見前面走廊走過來幾個穿警服的年輕男孩子, 姿板正面容清秀，是今年新一批進隊裏的隊員。

隊員們談著天說著笑, 迎面走過來, 也一眼就看見了斜倚著欄桿的英俊警司隊長。

他們愣了下, 隨後幾個人的表便不約而同地嚴肅起來, 面無表敬了個禮：“餘隊！”

“嗯。”餘烈平靜地點了下頭, 招招手, 示意隊員們忙自己的去。

新批次警員都是剛從警校畢業的應屆生, 別看這些警員年紀小, 稚氣未, 乍一瞧就跟在校大學生似的，能被特勤大隊選中，自然都是萬裏挑一的警界新生代英。

他們高中畢業後就進封閉式管理的警校，念書、學習、生活、訓練，與世隔絕，心思大多十分純真。

見餘隊打了手勢，幾個人也沒多想，點點頭便提步走了。

可其中一個穿警服的大男孩在走出幾步遠後，忽然又皺了下眉，似乎想起什麽事般回過頭，準備折返回去。

見狀，旁邊一個同伴立即手攔住他，狐疑道：“幹嘛去啊蔣思齊？”

蔣思齊的警員長了張白淨而憨厚的臉，瞧著就十分質樸。他老實地回答：“哦，我想跟徐桓換個宿舍，咱倆私下都商量好了，問了管後勤的張幹事，說沒問題，但是得跟餘隊說一聲，讓餘隊知道這回事。”

同伴楊顧聽完蔣思齊的話，一陣無語，費了老大勁才忍住對他翻白眼的沖，低聲說：“這種蒜皮的小事，你等會兒再去找餘隊不行嗎？沒看見餘隊在跟朋友打電話。”

蔣思齊一聽，愣了，茫然地擡手撓撓頭：“朋友？楊顧，你怎麽知道餘隊在跟他朋友打電話啊？”

“這還用問麽。”楊顧說著，眼神往後瞄了眼，聲音得低低的，像是生怕被人聽見，“餘隊平時臉多冷，跟全世界都欠他錢似的。再瞧瞧他剛才講電話的時候，那個溫的呀，都快翹了。據我判斷，這種況，電話那頭不是閨就是老婆，咱餘隊還沒結婚，那肯定是朋友。”

話音落地，蔣思齊微皺著眉頭回憶兩秒，嘀咕道：“你這麽一說還真是，剛才的餘隊，確實跟平時看起來不一樣的。”

楊顧一臉得意，手背在蔣思齊口拍兩下：“是吧。所以我說你識趣點兒，換宿舍的事，晚點再找餘隊說去。”

兩人說著話，走最邊上的劉卻又冷不丁接話開口，聲音得很低，眼中閃爍著八卦之：“說起來，你們應該都聽說過咱餘隊早年那些輝事跡吧？”

劉高一米七七，個子比隊裏其它隊員都矮一些，戴個眼鏡臉蛋圓圓，是學計算機的，目前跟著丁琦，是丁琦的徒弟，隊裏其他人都親切地管他“劉小胖”。

“聽過一些。”楊顧點點頭，接著又不住搖頭一聲嘆，欽佩道，“太不容易了。咱餘隊上的一等功，拿得真是一點兒不讓人眼紅。”

“可不是麽。”劉腦袋湊兩個同事跟前，神神道，“而且我師傅跟餘隊的關系不是好嗎。聽我師傅說，早些年，不僅咱老大不容易，咱嫂子更不容易，他們也是經歷了好些事才走到一起的。”

“這樣啊。”蔣思齊若有所思，深沉道，“難怪現在這麽好。”

三個大男孩咬著耳朵竊竊私語，就在這時，又一道男聲卻從前方不遠傳來，說道：“我就說怎麽打辦公室電話沒人接，搞半天，你這小子跑這兒來了？”

一聽見這嗓門兒，劉頓時眼睛亮起來，擡頭熱地揮揮手，招呼道：“師父。”

蔣思齊和楊顧也瞬間收斂容，規規矩矩地招呼了聲：“丁組長好。”

丁琦今天警服裏多穿了一件保暖，這會兒太一曬，熱得滿是汗。不方便服，只能隨手把警帽摘下來拎手裏，當扇子扇風。

他踏著步子走過去，目在三個小年輕臉上流轉一圈，擡擡下，隨口打趣兒道：“剛才三個腦袋湊那麽近，又在說誰壞話呢？”

“師父，瞧您這話說的，我們是背後嚼人舌的人麽。我們沒說誰壞話。”劉不好意思地抓了下後腦勺，幹笑，“就是剛才遇到餘隊跟嫂子講電話，我就隨口跟他們倆聊了聊餘隊之前的事，共同瞻仰，共同學習。”

丁琦被惹得笑，擡手在劉腦門上拍了下，說：“連你們餘隊也敢議論，膽兒真夠。”

幾人又隨口聊了兩句。

之後，丁琦便將手裏的一份文件遞給劉，叮囑道：“把這個譯出來，明天上午十點之前給我。”

劉一聽來活了，瞬間神一振，手把文件袋接過來，站得筆直敬個禮：“是！”

“辛苦了。”丁琦表溫和，隨手在劉敦實的胳膊上了把，說著稍頓半秒又想起什麽，道，“你們剛才說，看見餘隊了？”

“嗯吶。”楊顧笑嘻嘻地接話，擡指往後了空氣，“喏，就那兒呢。”

丁琦聞聲，循著楊顧手指的方向一瞧，果然。

淺金的微中，一道著警裝制服的高大影斜靠欄桿站著，姿態隨意而慵懶，手機舉到耳畔，側如畫，眉眼神溫。

“行了，你們仨忙去。”丁琦擺手，提步徑直朝餘烈走去。

這頭，餘烈著手機已經走到走廊盡頭的洗手間門口。

他把電話夾肩膀上，擰開水龍頭洗了個手，之後便踏著步子來到一個背角落，從兜裏出一盒煙，拿食指敲出一，扔進裏。

是個人都知道煙對有危害。

可幹餘烈他們這行的，和神常年都在高之下，又因為工作有嚴苛的保要求，很多心裏話沒辦法對外傾訴，長期憋在心裏，所有力，總得找個宣洩口。

因此，局裏的煙民占了四分之三還多。

洗手間的休息室這一片，是大家夥心照不宣的“吸煙區”，平時有什麽煩心事了，或者煙癮來了，就到這裏點一煙。

既不違反紀律，也不惹人閑話。

“我又不是間諜，竊什麽。”

電話那頭，姑娘沒好氣地回他一句，而後便輕聲嘀咕，“只是覺得你才剛回到我邊不久，就又被安排出任務，有點郁悶。隨口問一下而已。”

“不是什麽大活。”餘烈這麽回了句，輕描淡寫。說話的同時，金屬打火機隨手甩開蓋，把裏的煙點著。

程家這邊，程菲已經洗完臉護完，舉著手機晃到了餐桌邊上，拿起桌上的蔣士制三明治開吃。

“切。”程菲腮幫子鼓鼓的，含糊吐槽，“我還不知道你嗎，天大的事到你裏都小得很，要命的任務在你這兒也都是‘小活’。”

餘烈鼻腔裏溢出一圈淡白的煙霧，聞聲，很輕地笑了下，道：“只是押送一件東西，要不了命。”

程菲這才稍微放心一些，回道：“行吧。”

餘烈撣煙灰，語氣平靜自若：“今晚住哪兒？”

“……”程菲被嗆了下，臉蛋又是一陣紅，支吾著低嗓子，“好好上你的班。至于我今天晚上住哪兒……等下午見了面再說。”

餘烈角笑意清淺，停頓半秒鐘，又問：“晚餐你想吃什麽？”

程菲：“隨便，都可以。”

“那就法餐吧。”餘烈說，“丁琦之前給我推薦了一個餐廳，‘銀塔’，我提前打個電話訂位子。”

聽見餘烈口中的餐廳名，程菲眼珠子瞬間瞪圓幾分，默了默，嚴肅道：“親的餘隊長，您兩年沒回過濱港了，對這裏的很多況可能已經不夠了解。這家餐廳人均消費還……高的。”

餘烈語氣淡淡：“哦。所以呢。”

“所以……只是隨便吃個晚飯，幹嘛選這麽貴的餐廳？”程菲言辭懇切，認真道，“我看福利院門口的那家螺螄火鍋就不錯。”

餘烈：“……”

餘烈很冷靜地開口，輕喚了聲的名字：“程菲。”

程菲：“嗯？”

“我經濟狀況還可以。”餘烈說。

程菲：“再可以，你們國安特勤賺錢也很辛苦啊！勤儉節約是中華民族的傳統德。”

餘烈非常冷靜地說：“在我看來，我賺的每一分錢，我得到的每一筆收，都跟我本人一樣，是你的所有，由你全權掌控支配。”

程菲：“……”

“簡單來說，就是我賺錢本來就是給你花的。”餘烈極其自然地道，而後，稍稍一頓，又低聲笑了下，“當然了，將來咱們的孩子也可以花。”

“……”程菲耳子起火，心中甜與窘迫織，輕嗔了一句“誰要跟你生孩子，想得再見”後便飛快掛斷了電話。

聽筒裏只剩嘟嘟盲音。

餘烈眼底笑意未褪，剛把手機收起來，一陣腳步聲忽然從外面傳。

只一瞬，餘烈面上的神便恢複往日的冷淡，指尖夾煙扭頭看了眼，見來者姿清面容俊朗，是丁琦。

餘烈和丁琦畢竟是合作多年的老搭檔，兩人之間默契度很高，加上餘烈個人能力又實在太強，局裏領導思來想去，發現除丁琦以外，他們很難再找到能與餘烈相匹敵的勤人員。

最後，幾個上層湊一塊兒合計了十來分鐘，還是把丁琦給餘烈派了回來。

于是乎，在時隔兩年後，這對老搭檔又一次了國安局的王牌組合。

“喲，餘隊長的心電話粥煲完了？”丁琦涼悠悠說了句，表帶著幾分欠扁的揶揄和八卦味道。

餘烈淡淡地說：“本來還想再膩歪會兒的，這不是看見丁組長您來了麽。”

聽見這麽句回應，丁琦頓時詫異地挑了挑眉，到驚奇。

餘烈在局裏是出了名的不開玩笑，公事公辦得很，從來就沒閑心跟人扯犢子。

單從餘烈回過來的這句話，丁琦就敏銳知到，這位大佬今天心非常不錯。

甚至可以用“晴空萬裏”來形容。

毫不誇張地說，和餘烈共事這麽多年，丁琦還沒見過他這麽充滿人化人味兒的一面。

“哥，你今天心怎麽這麽好？”丁琦由衷好奇，“要跟我嫂子領證去啊？”

餘烈看丁琦一眼，懶懶地說：“我倒是想。那也得人姑娘答應才行。”

“那你傻樂什麽呢。”丁琦納悶兒地嘀咕著，頓了下，又想起什麽，恍然大悟，“哦，昨天你見家長去了。看樣子，嫂子他爸媽對你那是相當滿意吧？”

“還行。”餘烈敷衍回了句，呼出一口煙圈，低眸隨口道，“找我什麽事，直說吧，別在這兒東拉西扯了。”

聞言，丁琦面上的笑容微微一僵，忍不住皺起眉，吐槽道：“我說你這眼睛是不是也太毒了，你怎麽知道我專程找你，就不能是過來放個水尿個尿？”

餘烈目落在丁琦臉上，就那麽面無表地看著他，不吭聲。

“……得得得，我說我說！”丁琦被這道視線看得不寒而栗，無奈地舉起雙手敗下陣來。

他低眸沉了幾秒鐘，接著才道：“是沈寂那兒來的報。本來昨天他想找你，結果考慮到你在嫂子家裏吃飯，就沒說。”

餘烈：“什麽事？”

“是‘MIS’組織。”丁琦神凝重幾分，看向餘烈，“據報顯示，這個組織有員已經境，暫時還不知道對方的意圖。”

周圍驀地一靜。

須臾，餘烈瞇了瞇眼睛，完手裏剩下的半截煙，隨手掐滅，丟進旁邊的垃圾桶，只回了丁琦三個字：“知道了。”

“之前為了接你回來，中央已經支付了一大筆‘酬謝金’，也簽了協議，明明已經兩清。”丁琦眉心用力擰起一個結，憂心不已，“你才剛回來，太平日子過了一個星期不到，又他媽來這出。真是了。”

“暴躁什麽。”餘烈淡淡嗤了聲，“從穿上這服的那一刻起，咱們就注定不了福、過不了太平日子。誰都一樣。”

“可是……”丁琦言又止。

“行了。”餘烈拍了下丁琦的肩，什麽都還沒發生呢，別在這兒杞人憂天。幹活去。”

丁琦：“……哦。”

丁琦甩甩腦袋，強迫自己別再胡思想，抱著警帽悶頭往外走。挪蹭著踏出兩步後，又想起件事，重新轉過腦袋。

“對了烈哥。”丁琦沖餘烈笑，一口大白牙整齊又漂亮，“今天下午兩點半，禮堂那邊有國慶晚會的彩排，聽說後勤這次還從軍區文工團請了外援，節目水準都蠻高。你有興趣不？要不要我幫你占個位？”

餘烈搖頭：“你自己去吧，我有事。”

丁琦眨眨眼睛，狐疑：“張局說了下午不用加班。大周末的你有什麽事，跟嫂子約會啊？”

“去取我定的戒指。”餘烈回答。

“……戒指？”

“我準備今晚跟你嫂子求婚。”餘烈平靜地說，“太張了，還得好好做一下心理建設。”

丁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