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睡吧,爺給你守夜打老……
“令郎面淤紫, 十指灰青,用銀針探過頭、腸道,銀針發黑, 用皂角水揩洗不淨, 是中毒征兆。”
嚴宅裏, 仵作朝嚴家二老爺嚴瑞稟告驗結果。
嚴瑞了椅子扶手:“何時中的毒?”
仵作微嘆:“若能早些解剖驗,小人定能給嚴二老爺更準確的推斷, 令郎仙去好幾日,即便竭力保存, 也有輕微腐爛, 只能推斷是死前三至五日。”
三至五日。
嚴家二老爺的嫡子纏綿病榻好一陣, 都待在府, 能接到的只有府中人。可相距這些天,要回憶和追查起來又有困難, 是個棘手活兒。
梁知府兩只胖乎乎的手揣在腰帶上盤饒,心裏小九九轉了幾圈,“嚴二老爺,您看這案子怎麽理?關在獄裏頭的聞大夫是不是放出來好?”
“誰說要放人?”
嚴瑞瞭他一眼, 拄著拐杖站起,沉聲吩咐管事:“嚴府自今日起, 沒有我手牌,任何人只進不出,日常采買供需給慶平負責。”
知府和仵作面面相覷。
管事已擺出送客姿態:“兩位辛苦,請隨我來。”
幾人走出去了。
惴惴不安等了一夜的秦菀玉進來:“公爹。”
嚴瑞蒼老的眼神在憔悴的面上掃過:“是中毒。”
“怎會?”
秦菀玉捂住邊驚呼, 眼眶轉瞬就紅了,著裾在他面前跪下,“兒媳有錯, 兒媳昨夜想阻止公爹請仵作驗,差點就讓夫君含冤土了。”
“你也是為了海兒的面,不怪你。辦喪事好幾日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嚴瑞淡聲寬了兩句,他兒子得的病不幹淨,哪個仵作看了都知道是怎麽回事。即便不驗,外頭早有捕風捉影的傳聞了。
秦菀玉頷首離去。
嚴瑞待人走了,看向手邊擺著的帖子。
近日蹊蹺事多,先是鬼火,再是這個。皇都毅勇侯府的嫡子正兒八經發的拜帖,明明同嚴家八竿子打不上的關系,今日一早就有小廝登門遞送來了,生怕晚了一時一刻似的。
“游公子,打聽到了!”
客棧上房裏,荊芥跑回來,先灌了一大口茶,“嚴家沒出殯,那些籌備事宜都作罷了,還有,知府和仵作今日一早就從嚴府後門進去了,挨著晌午的時辰由嚴府管事送出來。”
“好!”游介然一拍大,“這下嚴二老爺知道自己兒子是被毒死的,總算沒理由把聞大夫關著了吧。”
他看向陸執方,後者神沒有他想的輕松。
“放不放人,且看今日。”
馥梨就在屋裏聽差,也陪他們等著。
申時過半,沒等到聞人語被釋放的消息,卻等來客棧小二通傳:“客人,嚴家二老爺拿著您的帖子,說要上來拜會,正在一樓大堂等著呢。”
屋幾人都是一愣。
游介然發帖是想登門,留了歇腳客棧的地址,但沒想嚴家二老爺會找上門。他示意馥梨再上新茶,擡聲應答了,“快快請人進來。”
嚴瑞著一暗黑兔毫褂子,拄著拐杖踏,目在游介然與陸執方兩人面上轉,“哪位是毅勇侯府的公子?”眼前兩人,一人面容平靜,一人笑意,都是儀表堂堂,宇軒昂的郎君。
“毅勇侯府不的那位,是在下,嚴二老爺喚我一聲介然便好,”游介然轉頭,看陸執方頓了頓,“這位是……”“晚輩是游公子好友,姓宋,名良弼。”
陸執方面不改報了個假名。
馥梨正給嚴瑞倒著茶,頓了頓,手穩住了。
“游公子,”嚴瑞并不坐,直奔主題:“犬子靈堂的那些鬼火,是不是游公子的手筆?”
游介然嗆咳了一下:“什麽鬼火?晚輩不知。”
“你來吊唁時,為聞人語說過話。”
嚴瑞目朝他看來,冷冷一笑,“你想我放了聞人語,你也有求于他?他可是個庸醫。”
“嚴二老爺當真覺得,令郎是命喪聞人語之手?”
“老夫一把老骨頭登門求證,是想聽個答案,不是想來討論犬子之死的。”嚴瑞沉著臉,拐杖一地面,咚一聲悶響,看向突然話的陸執方。
嚴家掌欽天監,玄妙神怪之事不是沒過,還分得清哪些是怪力,哪些是人為。
陸執方分毫不懼他威勢,平心靜氣道:“您老要是心裏沒有疑慮,不會仵作去剖驗,鬼火是推波助瀾,誰的手筆在嚴老心裏,真的這般重要嗎?”
這話中了嚴瑞的心思。
兒子虛病多,他是知道的,酒傷,可嚴家也沒給他補給他治,怎麽就突然間一命嗚呼?
聞人語當夜被迫施針可是說了,能保三天命。兒子喪事辦完,他的怒火也漸漸冷下來。
游介然附和:“是啊,既然您老都知道了,是有人下毒,就該府把這人揪出來,把聞大夫放出來。”
嚴瑞不為所:“他聞人語不是眼高于頂,隔三差五去雲游,三催四請還不來,我兒至于拖到病膏肓?他今日獄是自作孽的苦果,凡是害我兒的,我都不能他好過。”
再者,嚴家已大張旗鼓把人扭送府,眼下放出來不是等同于自打臉面,承認過失了嗎?
游介然給他一番顛倒黑白的遷怒噎住。
陸執方捕捉到了關鍵:“若是游公子幫嚴二老爺找到真兇呢?用真兇換聞人語。”
嚴瑞冷哼一聲,并不相信:“二位自比明察秋毫的狄公不?還搶起了府斷案緝兇的差事。”
“晚輩宋良弼,本在塞州任推掌邢獄,得了調令到大理寺任寺丞,在赴任路途上結識的游公子。嚴二老爺不相信,大可去信皇城打探。”
陸執方神磊落地自報家門。
不用大老遠寄信去皇城,五品以上員調令會有邸報。這是嚴瑞一句話就能和梁知府確認的事。
“口氣不小。”嚴瑞終于正眼往陸執方看去,“好,你能在三日找出真兇,我就放了聞人語。”
只進不出的嚴府宅邸,來了新客人。
前院東廂房特意騰出來兩間,一間給游介然和他的小廝,一間給宋公子和他的婢,荊芥同嚴家護衛住一個院子。
馥梨正蹲在地上,收拾帶來的箱。
陸執方在一旁看:“只住三日,帶這麽多裳?”
“冬日裳厚,就顯得多了。”馥梨仰起頭,看左右無人,朝他小小聲問道:“世子爺。”
在外人面前,還得稱呼他“宋公子”,很怕自己出紕,可陸執方說缺個打下手的,跟過來幫忙。
陸執方攏袖,蹲到旁邊,學的語氣:“嗯?”
“宋良弼這個人,是假的嗎?”
“真的。此人快調任大理寺,履歷我已看過,塞州到皇城赴任也會經過此。”
“那,你真的能在三日裏找到真兇嗎?”
“只管一試。”
“要是不呢?”
“聞人語也能出來。嚴學海中毒一事確認,嚴家就理虧了一半。
“那便好了。”
馥梨想到那個暗室,微微嘆了口氣。
嚴府的廂房大,雕花隔斷後是個小耳房,專門給婢小廝用的,鋪好了一床一榻,在陸執方的床頭月牙凳上放了溫熱的清茶、幹淨巾子和博山爐。
“婢子就在耳房裏睡,世子爺有事喚一聲。”
“好。”
陸執方翻過一頁閑書,擡起眼,看玲瓏影鑽了雕花隔斷後,紗簾落下,窸窸窣窣地沒了聲息。
他吹滅了屋裏的燈。
明日一早就要起來盤問嚴府衆人,眼下不是夜話閑談的時候,陸執方閉眼睡去,忽然聽見的一聲驚呼,即便帶著害怕的緒,都勉強低了聲量。
“馥梨?”
“……”
“說話,發生何事了?”
“無事,婢子不悉這裏的榻,翻不小心把自己滾下去了,真的無事。”
竭力鎮定,聲音還有幾分慌。
陸執方瞇眼回憶,方才有長榻嘎吱聲,并無人的摔下去的靜,“要我過去看嗎?”
“不不用,世子爺睡吧,不會再吵著你了。”
“好。”
陸執方盤坐起,等了片刻,耳房那頭果真悄無聲息,連人再躺下去的細微聲響都沒有。
他赤足踩上冰涼的地磚,上火折子和匕首,一步步,緩緩在昏暗裏靠近耳房。
那幾步裏,生出來一後悔。
嚴家有人下毒,這裏并不是絕對安全的地方,他不應該為了默契得用,以及那一點自私的愫,就把人帶過來。
陸執方繞過了那堵雕花隔斷,一手掀開紗簾。
瑩瑩月下,烏發及腰,綺麗垂,正坐在長榻中,抱著被子,擡頭同他訝然對視。
“世子爺?”
“到底怎麽了?”
陸執方用火折子點亮了耳房的小燈。
“我以為有歹人潛進來了。”
“沒有歹人。”
馥梨見陸執方舉著燈盞,青年上是順服的緞子衫,月白在燭下有些暖,裹著修長結實的軀。揪著被角有些赧然:“我剛睡著就聽見吱吱老鼠聲在耳邊,一睜眼,看到有個小影子從床頭躥過去,三兩下就跑得不見了。”
吵醒了陸執方就知不妥。既不敢自己打老鼠,也不能讓世子爺幫打。
“跑哪兒去了?”
“太害怕了沒見著。”
“太晚了,明日人來放驅鼠藥。”
“婢子知道,世子爺快去睡吧。”
陸執方把那盞小燈遞給,目巡視了一遍耳房的邊邊角角,沒發現老鼠蹤影,“我回去了?”
馥梨點點頭。
陸執方高挑影走開了,攥著燈盞還是不敢,竭力平複跳得快失常的心。老鼠跑得太快,驚慌時四躥,怕躥到自己上。
白紗簾擋著鏤空雕花。
從陸執方床頭的方向看過去,裏頭漫漫,顯始終坐著,不敢躺下去的廓,他指頭在床緣漫不經心地敲著,一下兩下三下,人沒過。
四下五下六下,那顆小腦袋歪了歪,偏了一邊,小啄米,又猛然驚醒過來。
七下八下九下……陸執方敲不下去了。
白紗簾又被挑起來。
馥梨看到世子擰得死的眉頭,靜了靜,猜想道:“是不是燈太亮了?”
“你到我那兒去睡。”
陸執方大步邁進來,不容置疑地取過手中小燈吹滅了,擱在凳上,旋即俯近,連著被子一把撈起了,穩穩當當繞出耳房,將放到了床幃之。
“世子爺睡哪?”
“我睡你那榻。”
他要走,袖一角又被拉住。
“要是老鼠跑過來了呢?”
陸執方默了默,“你還想我守夜給你打老鼠不?”
馥梨連連搖頭,還未答,枕邊一沉,陸執方側坐在了床邊,“也不是不。”
面上一熱,堅持把話說完,“像上次那樣守著床尾就好……不用同我換過來的,我著也能睡好的。”
眼前驀然陷了比夜更濃稠的黑暗。
但黑暗帶著溫度,是暖熱幹燥的,陸執方用掌心蓋住了的眼睛,“你能睡好,我不能。”他躬俯下去,說話時薄翕,氣息快拂到了邊。
“馥梨,我睡不好。”
看到委委屈屈著,他睡不好,看到怕老鼠怕得小啄米也死撐,他睡不好。
陸執方年之後,從不委屈自己。
無論是,還是心意。
掌心下,小娘子的眼皮微,睫羽輕。
陸執方隔著自己的手背,低下去親了親他曾經吻過的地方,張得安靜屏息的毫無察覺。
他無聲笑了下,撤開來,撈起屬于自己的被子退到了床尾,“睡吧,爺給你守夜打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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