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nbsp;nbsp; 番外

◎婚後篇最好的生辰禮◎

一轉眼, 歲聿雲暮。

這一年，于長安人而言，是載史冊的不平凡的一年。

年初那一陣漢王野心大舉來犯, 叛軍如蝗蟲過境, 沖過護城河，差一點就殺了城門。

幸有時為太子的寧恪如神兵天降，護得一城百姓，安然無恙, 幾無傷亡。

此後, 天下安定，朝野祥和，接著太子妃傳出喜訊。

當初師家娘子得聖上賜婚太子，本也就是因為懷有了太子骨, 這事中宮人知道的也不算，只是因太子妃婚前有孕若被廣為宣揚，畢竟不大彩, 損害名聲, 所以上面降下了一道不可言說的力來, 讓大夥兒日常三緘其口，切勿妄言。

流言是不住的，外頭的百姓或許懵懵懂懂，但這中都是耳聰目明的阿監宮娥, 鄭貴妃還曾因此挨了打，太極宮中鬧出這陣仗來，哪裏真能瞞得過去？

當時有了孕, 離生産還早著, 這怎麽一轉眼又說懷上了？還是先前那個已經流掉了, 現在又懷了一個？

不過經過漢王一場大，時節百廢待興，沖淡了人們對此事的探究，就糊塗事糊塗辦吧。

終歸這孩子是正經皇嗣，皇帝不究，太監急也沒用。

再說他們可以糊塗，但太子殿下可不是那等糊塗人。

帝心大喜，于退位前親自下詔，大赦天下，舉國同慶，之後，便高枕無憂地做太上皇去了。

于七夕佳節，金風玉相逢的時刻，太子寧恪即位，改年號為綏元。

新君在任上，并無大刀闊斧地改革，而是選擇與民生息，以休養振作為要，迅速恢複農桑與工商，往西重啓綢之路，往北建立茶馬互市，往東南開辟航路，一切都在轉往好發展。

秋日盡，初冬之際，波斯國來朝覲聖，向新君獻上了諸多貢品，不乏奢昂之，出于禮尚往來，帝大喜，于宮中設宴三日，款待波斯使者，并重禮還謝。

之後陸續有小國來長安朝覲。

一時之間，長安遍地都是各類異國調的臉孔，看得人眼花繚。

師暄妍的肚子顯而易見地大了起來，已經到了行走有礙的地步，每日下來走，必須抱著肚子，才敢小心翼翼地踏上石階，旁還有個人扶著。

太子即位，便是皇後，按祖制應當搬進後宮。

但東西二宮對立，湯泉宮已為太上皇安養之所，誰也不敢教他老人家挪了窩，而仙都宮又曾是貴妃居所，鄭貴妃曾在那裏住了十幾年，師暄妍與寧煙嶼商議之後，都認為應給寧懌留下一些念想，不如暫時封存仙都宮，給寧懌睹懷人，讓他好盡快地從傷痛中走出來。

師暄妍便不曾搬進去住。

皇後現今的居在扶搖宮，毗連園，景別致，但與寧煙嶼所居太極宮相去甚遠。

師暄妍從不上太極宮尋他，都是陛下晚間置完政務，自發地乘輦抵達後宮。

所幸六宮無妃，皇後需過問的事了許多，不會太累著。

員中倒是有些讓他早些廣納後宮、開枝散葉的聲音，但均被新君以“皇後待産、朕無心”為由抵擋了回來。

正妻有孕，若此時趁虛而納妾，在民間實有寵妾滅妻之嫌。

那些聲音消弭了，不過只是暫時消弭，待到皇後誕下子嗣以後，它們還會卷土重來的，若頭胎為公主，只怕更加猖狂。

師暄妍原本不著急，可也聽後宮閑言碎語不，加上到了孕晚期了，日無所事事，難免浮躁。

這日飛雪漫天，宮中松柏不凋，各地布景昭示著年節將近，趁寧恪撥冗前來，師暄妍為他將肩上厚實的雪氅解落，掛上祥雲貔貅紋飾的椸枷，綿喚道：“夫君。”

極會這麽喚他。

有時寧煙嶼求都求不來。

但婚日久，對彼此的習慣了若指掌，一張口，他便已知曉，事出反常，必然有妖。

他吃了一盞熱茶，裝作漫不經心來到炭盆旁，將雙手過去烤火。

師暄妍大著肚子不方便，笨拙地來到他後，纖纖玉指，搭上男人寬闊的肩膀，一掐，再輕輕地一，往上稍提許，男人便筋麻骨，心肝直。

“嗯，”寧煙嶼直提氣，無奈投降，“師般般，你知道的，你讓我做什麽，無需這般小心，你說就是了。”

師暄妍“嗯”了一聲，也不與他再轉彎抹角，曼聲便道：“我聽一些人說，等我們孩兒出世，就要張羅著給你選妃，有沒有這一回事啊？”

皇後都已嫁做人婦了，可神態舉止，仍然如同閨閣在室的小娘子般純澈，有時真人無力招架。

寧煙嶼按住痛的額角，嘆道：“你莫聽人胡說。你以為禮部那些老東西是真為我著想？多半是，他們想將自家的兒遂自薦，又或是收了旁人的什麽好，就是強塞，也要塞幾個子宮來。”

師暄妍不在乎旁人，只問他：“那你怎麽想？”

話雖問得輕，可手上作的幅度，卻是一點不減，尤其是拽住他頸部往上提拽的架勢，仿佛他要回答得不對，能即刻掐死他翻做王去，寧煙嶼哪敢得罪。

“我什麽也不想，”怕不信，他急忙握住皇後的小手，將拽進懷中，這才松了一口氣，凝視著皇後微挑的目，他斬釘截鐵地說道，“般般，以前太上皇就是為了堵住那些咄咄不休的老，才封了幾名才人留在宮裏，本意是好的，宮中的才人有俸祿可領，且不用爭權固寵，還給們隨時出宮探親的自由，只當帑供養的無法裁撤的閑人。不過他忽略了人心可易，才人們裏也有不甘郁郁久居人下的，便如鄭貴妃，手段高明，功當上了貴妃。”

窗外大雪漫天，鵝般紛紛灑灑，撲向雕花木欞與槅扇。

師暄妍偏著臉蛋，安靜地困伏在他肩上。

屋裏燃著細炭，格外溫暖。

可溫暖之餘也有壞，格外讓人困乏些。

寧煙嶼早覺到懷中的妻子哈欠連天了，失笑，低下眉眼來看致的臉蛋，長指刮過的鼻梁山，緩聲道：“所以你看，這法子行不通。我早已經決定了，大不了，被他們吵得煩些，我既不心，更不行，誰還敢著朕納妃不？”

師暄妍其實本來就是信他的，所以才敢安心犯困，雙臂這時摟住了他的頸後，呵氣如蘭地在他耳畔說著話。

香風一綹綹地往他耳裏鑽，輕若春風。

“醫工們說，我的肚子好像比尋常孕婦要大，但四肢又沒見壯，可見不是吃胖的緣故，可能這一胎是雙生子。”

絮絮說著。

寧煙嶼莞爾，著膩如的臉頰：“健康順遂，一切都好。般般，又是一年的舊年將盡，我們相識，也有一年多了。”

師暄妍回想初見，恍如隔世，忍不住唉嘆道：“是啊。”

睜開迷蒙的眼睛，了一眼陛下，面帶笑意，朝他的鼻尖輕吻。

“遇見你以後，我有些相信宿命了，你啊，是我命裏的魔星。”

寧煙嶼笑而不語。

只是擡起手來，緩緩拍了一下的肩膀。

“對了，師般般的十八歲生辰將近，你可想好了，要問朕討什麽生辰禮？”

師暄妍從小到大就沒過過一次生辰，一時間也想不出要討什麽禮，想了半晌，豁然間福至心靈：“我的生辰，不也是你的生辰麽？那你想討什麽禮？”

寧煙嶼也想不到。

他只向長輩要過生辰禮，但他如今已是新君，再問長輩手要禮，是有悖于份的事，他是再也不會幹了。

之所以要給生辰禮，是他猜想，以師般般的年際遇，只怕江家那對夫婦，從來沒給慶祝過生辰。

師家兩老，大抵也只給江晚芙慶賀過生辰，從來沒有惦起過他們的親生兒。

他含笑搖首：“不如這樣，我們慢慢想。不著急，往後的每一個生辰，我們都一起過。”

師暄妍其實只是當時說沒有想法，但過後就有些懊悔了，該宰寧恪一頓大的才是，怎能沒想好呢？

于是心裏憋了個狠招，打算生辰那日說出來嚇他一下。

但，也許是蒼天知曉心不正，存心與來個懲罰。

挨到了生辰這一日，卻突然羊水破裂，臨盆了。

這日寧煙嶼剛下了早朝，連口水都尚未來得及喝，聽說皇後要臨盆了，急得飛奔而來，直趨扶搖宮，暗恨這扶搖宮怎的離太極宮如此遠。

來到産房外，被太醫與穩婆攔住，不許進去，寧煙嶼不敢強闖，只得趴在窗口，窗紗破一個，往裏張。

但這只能看到外寢的形，産房在更加不風的寢，是看不著的，只能看到宮人們端著一盆盆熱水，顛來倒去地不停換，每個人都焦急得如熱鍋上的蟲豸。

更聽見，從産房裏傳出的師暄妍哭泣聲。

他不知怎會如此慣于忍痛的，自小習慣了，就連哭泣都不敢放出聲音來，仿佛只要如此就能招致一頓毒打一般。

寧煙嶼心得如絞在一，無計可施，更不能以帶痛。

衆人只看見，素來沉穩的新君，雙手住了窗欞，朝裏吶喊：“師般般，你喊出聲音！不要忍疼！”

若強忍，只會讓他更加心疼。

師暄妍在産房裏用力，幾乎力了，整個人浸泡在汗水與水混合的腥味裏。

原來肚裏這個并非雙生，只是單純強壯，生得太大了一些，比尋常孩子要大一圈兒，加上師暄妍骨架纖細，顯得尤為突出，生的時候，更是把人折騰得死去活來。

好在有驚無險，這孩子到底還是覺到了母親鋼鐵般的求生意志，終于不再折騰。

“恭喜陛下，賀喜娘娘，是個小皇子呢，老婆子接生幾十年，從來沒見過這麽強壯的嬰兒。”

拍一拍，哭啼聲響徹雲霄。

這一下不止産房，殿外的衆人，連額上豆大的汗珠也停止了流。

他們看見陛下整個人似是被去了力氣，趴在窗上一不，直平複了許久，才緩和過來，雙掌抻了抻面容，步了房中。

小皇子被洗幹淨了，用襁褓裹著，拿給陛下看。

寧煙嶼看了一眼，剛生下來的小孩兒皺皺的，不大好看，好在為阿耶，寧煙嶼看自己的兒子總會多些寬容，打算寬限他三個月，三個月以後必須把自己長得很好看才行。

但他關心一件事：“可有不足？”

這孩兒沒有在母中待足夠的時日，早了些生産，與他差不多，他年時因先天不足，弱多病，吃了許多苦頭。

恰巧呢，這新君也是梅穩婆接生的，梅穩婆笑道：“陛下剛生下來的時候個頭就小，可見是在母中欠了一些，但小皇子只差了一二十來天，不大要的，而且小皇子長得個頭大，看起來很有勁呢，您聽哭聲就知道。”

既然沒病，寧煙嶼就暫不管他了，頭也沒回，轉步寢。

剛剛生了孩子的師暄妍，已經疲憊到暈睡了過來，他沒喚醒，只在邊上握住了的手，靜靜地守候醒來。

師般般。

天底下，怎會有比“師般般”三字還要的字眼，翻遍辭典也找不出半個來。

婚那日，寧煙嶼覺得此生圓滿了。今日，是圓滿之後的跋語。

他之一生，原來還有許多注解。

往後，數十年，都能與，與他們的孩子一起度過，該是一件多麽幸福的事。

現在他無比激自己的阿耶，曾對他說，世人皆貪婪，人心總不足，男子甚尤是。

他們用“傳宗接代”為名，借以掩蓋“負心薄幸”之實，未能嘗到兩相悅、之死靡它的快樂，這是一種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滿足，他阿耶他，長大之後能夠懂得。現在他已懂得。

掌心的手指輕輕一勾，他眼睫劇烈地抖，忙低下眼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