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許子軒想,人總是意氣用事。如果請一個像準岳母這樣勤快、干活質量這麼好的住家保姆,管吃管住他還要給開至六七千的工資,每周末還得讓休息一天。母親永遠算小賬,可笑!他苦惱地揪住頭發:為什麼不能全款買個自己的房?這樣就不用夾在媳婦和母親中間折磨了。
周明麗本坐不住,中午直接打了個車上門。雪華見又來,嚇一跳,知這回來意不善。周明麗把房門鑰匙掏出來,放在桌上,輕輕推到雪華面前,語重心長,推心置腹,意思是,從此不會干涉小兩口的生活,再也不會不請自來。但是,雪華是不是也該有這樣的覺悟?這麼小的屋子,小兩口住正合適,三個人就太了點。林越和許子軒的婚房正在裝修,那里雖然大,但那是婚房,別人住就更不合適了。做長輩的,要有為晚輩生活考慮的覺悟,對不對?
雪華完全明白周明麗的意思,臉上陣陣發熱。“來北京幫兒籌備婚禮”是急之下的托詞,其實來北京到底干嘛,本沒想好。住了幾天之后,意識到這非長久之計,迷茫中漸漸萌發去打工的想法。這想法越來越清晰,但遲遲無法實踐。二十多年沒在外上過班了,而且現在大環境這麼不景氣,大學生都找不到工作,這個歲數了有什麼工可打呢?無非保潔、保姆、超市導購之類的活兒,又上哪兒去找這種崗位呢?太難了!北京像個汪洋大海,該往哪兒游呢?抱著兒這塊浮木,隨波逐流,能拖一天是一天。
雪華不能回老家去租房、打工,城市太小了,很快人們便會知道在家福一輩子,老了居然被丈夫趕出門去,不得不淪為打零工租房住的可憐人。在北京待著,卻可以解釋為因為想幫兒籌備婚禮。但此刻,雪華再也拖延不下去了,周明麗就像海面上打遠卷來的一個大浪頭,把抱著浮木漂流的猛地打翻,再不拼命游,就要被淹死了。
雪華道:“放心吧親家母,我這周末就會走,不會一直賴在這里的。”
周明麗出了口惡氣,稍放了點心,轉想離去,又回叮囑雪華:“咱們見面這個事,最好別和兩個孩子說。我們當長輩的,要避免挑起矛盾,您說呢?”
雪華拼命點頭,周明麗滿意而去。
下樓時周明麗琢磨整個過程,又一次覺得自己明智。林越這個凰,嫁妝微薄不說,居然還想把母親陪嫁過來。哪有結婚后隨攜帶娘家的道理?又氣,又后怕,又得意自己的理。小鎮出,一路拼殺,全憑了這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機警,才得到今日富足的生活。雪華住進來,也許并不會怎麼樣,畢竟產權都在許家,但誰知道呢?有一就有二,進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張雪華今天能住在這小房里,明天就會跟著兒住進萬柳那個大房里。自己都舍不得住的好地段的大房子,裝修得漂漂亮亮的,難道未來要便宜別人的媽媽?
雪華呆坐在沙發上,還沒緩過來勁,林志民發來一長串的微信語音,痛罵不懂事,給閨添,要立刻滾回家。再忍幾個月新房就下來了,大家再也不用相看兩厭了。再不行,回娘家住一陣,也好過不識時務地擾兒的生活吧?
晚餐,飯桌上照例很安靜,氣氛依然沉重。夜深了,許子軒睡去,林越翻來覆去,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間,起上廁所,推門一看,門外客廳里的沙發上,母親不見了,手機卻還在茶幾上。
凌晨三點的小區,夜風微涼,座座高樓睡去,雪華坐在小區外的馬路牙子上發呆。凌晨真好,近來上了這個時段,此時心事可以袒無余,城市街頭沒有一個人,只偶爾一輛車匆匆而過。那樣的行匆匆,是回家嗎?這麼晚了不回家,也是為幾兩散碎銀子而奔忙的苦人兒吶。可幸虧有個家,可以供夜行人迫不及待地投奔,讓辛苦有個奔頭。
呢?來已斷,沒了去。該何去何從?
林越披了外套,四找著,小區里沒有。越找越心慌,越找越火大,想著一會兒找到媽媽,要大吵一架。事已經夠復雜的了,媽媽為什麼還要火上澆油?就不能安靜地待著,容想出一條萬全之策嗎?下一秒林越又想轉回到屋里,和許子軒大鬧一場,收拾行李連夜走人。準婆婆一定是和媽媽說什麼難聽話了,媽媽才會這樣在屋里無地自容。但最后林越站定,只想狠狠自己幾耳,是無能,才讓母落到這樣難堪的境地。發誓待會兒找到媽媽之后,一定要連夜搬出去,不干了!婚不結了!租個房很難嗎?一直租房住,只不過回到從前的日子而已。
林越中怒火翻騰,腳下生風地走出小區,一眼就看到媽媽穿著白天的服坐在馬路牙子上,一不地看著前方,前方什麼也沒有。那背影林越窒息了一下,所有的火氣都消了。
跑到雪華面前,道:“媽,回家吧。”
雪華看著兒,本想口而出“我的家哪里”,又意識到那樣像是在責怪兒。張了張口,勉強笑了下,把涌到頭沉重的酸楚咽了下去,溫順地起。
林越拉著媽媽的手走在小區里,像母親領回迷路的孩子,安道:“媽,你別想太多了,我明天就出去租房,和你一起搬出去。現在房租降了,就這附近的房,一居室,六千就下來了,放心,你兒有錢。”
堅定地朝雪華笑了一下,過于堅定,簡直像咬牙切齒了。真好,現在一個月能掙稅后兩萬,租得起六千一個月的房給自己的媽媽。突然意識到,原來一個月掙一萬二和掙兩萬,差別非常大,足足多出八千可供輾轉騰挪。八千,那是一個人的尊嚴吶——不,兩個人的。心里涌出對寧卓的激,是他給提的薪!同時又意識到,現在掙得和許子軒一樣多了。和他比只是缺了房,可房是他父母買給他的,所以他也不算多能干吧?
雪華慌忙道:“你絕對不能這麼做,是我連累你,我做得不好。要不是我,你和小許過得好好的。你要答應我,不因為這件事和小許生氣,否則我更沒臉回去了。”
雪華盯著林越,要做出承諾,林越只好放緩口氣,道:“我答應你。”
母默默走在黑暗中,走得很慢,盡量拖延回到那小屋的時間。
林越道:“我還是會去租房,給你住。你放心吧媽,我能安排好你。”
雪華道:“租房自然是要租的……北京也得有郊區、有平房吧?”
林越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又立刻明白了,一時遲疑。
雪華道:“我上郊區租個小平房,應該很便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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