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年猛然轉頭,看到巷弄盡頭杵著一個單薄形,心思百轉間,迅速看清那人臉龐,不啞然,竟是牛鋪的秀氣丫頭,提著一竹枝,纖弱肩膀不停,眼神呆滯著提刀的世子殿下。徐年笑也不是兇也不是,十分別扭,若是刺客同黨,殺了便是,可這樣一個人畜無害的小妮子,不給世子殿下為難的機會,已經轉跑了。徐年沒有追究的意思,小戶百姓的小家碧玉,不嚇破魂魄已經相當了得,哪裡敢去嚼舌,何況說了也沒人信,信了也沒人管。
在北涼,徐驍不是那只差一九龍蟒袍的皇帝是什麼?
徐年找到那位家住寺廟的小姑娘,還在用小跟糖葫蘆打架,估計是嫌山楂太酸,只是咬掉了外邊的冰糖,剩下不舍得丟,也不願意吃,就提著站在原地等他。徐年很不客氣拿過山楂,幾下功夫便下了肚子,拉著小姑娘來到三條街外的牛鋪,要了三份醬,店老板依然殷勤,徐年沒見到那個姓名約莫是賈加嘉的竹枝閨。回涼王府的時候,徐年笑道:“你回家前我給你看樣東西。”
東西姑娘好奇道:“啥?”
徐年聲道:“天機不可泄。”
小姑娘撇道:“我爹說天機都是騙人的。”
徐年不以為意,帶回到府上,先去了梧桐苑,一進院子他便拍了拍手掌,一聽見掌聲,紅薯綠蟻黃瓜在的大小丫鬟都停下手上活計,一腦湧出樓,堆在院中,鶯鶯燕燕歡聲笑語,個個面期待,小姑娘雖說見過了紅薯姐姐,可一下子冷不丁冒出如此多的人姐姐,還是有些眼花繚,只聽見徐年說了一句“規矩照舊,去吧,明天差不多這時候去山頂”,姐姐們轟然大笑,喜上眉梢,分散離去。
徐年把蒙在鼓裡的小姑娘送回住後,獨自走往一座“楚蜀低頭”樂坊,是一棟五樓建築,坊鍾鼓琴瑟磬竽,應有盡有,大樂師大樂十余人,小師鍾師磬師笙師一百六十余人,歌舞姬更是為數眾多,這些人都是由世子殿下白養著,整個涼地,除了他沒誰能養得起這座樂坊。一樓擺放有一套大型編鍾群,多達八組六十五枚,鍾架高兩米半,分三層懸掛,曲尺狀排列,氣勢宏偉。最大一隻甬鍾等人高,將近五百斤。所謂榮華富貴極點的鍾鳴鼎食,鍾鳴便是在此。離王朝遵循古禮,天子八佾,王公六,諸侯四,士二佾,因此北涼王府舞隊可有六佾四十八位。徐年不務正業,曾相當一段時間癡迷於禮樂,最鍾當世公認靡靡之音的大俗蜀樂,也於被老夫子們稱道的大雅楚樂,世子殿下能將涼地大小花魁玩了個遍,可不是只靠砸銀兩的伎倆。
鍾是眾樂之首。
徐年輕敲甬鍾試音,皺了皺眉頭。王府編鍾的鑄工出神化,造型雄渾,厚薄得當,音域寬廣。只是一年用不上幾次,難免在旋宮轉調時有些偏差,這個編鍾群六十多枚鍾一半出自他和徐渭熊之手,對鍾聲質最有靈犀,若要說徐年遊手好閑,肯定不冤枉這位出一等王侯門第的世子殿下,造鍾這種活兒,可比牽惡狗攜惡奴上街調戲良家要更耗時耗神,以後難道真去做鍾匠?不是編鍾,徐年對笙也有研究,跟著無所不通的二姐將十三十七簧改良到了二十四三十六,如雛清鳴一般。
徐年彎腰指彈鍾,鍾聲悠揚渾厚,等聲響弱去,輕聲道:“出來吧。”
一箭雙雕。
樓上走下來一天都呆在上面吹竽的魚薇。冬至以後,本就是個黃鍾律閑音竽的好日子。
披著一襲雪白狐裘,不染塵埃,亭亭玉立。
門外走進李子小姑娘,一直躡手躡腳跟著世子殿下來到要楚樂蜀樂齊俯首的樂坊。
勉強能算鄰家初長的清新模樣,可在婢如雲的北涼王府,實在不出彩。僅是那些被世子殿下當玩豢養起來的舞歌姬,便能把比下去。所幸小姑娘還沒到自覺投爭風吃醋的年齡,想著做那逍遙江湖的俠,懵懵懂懂哪裡知道爭芳鬥豔。
小姑娘嘿嘿笑著蹦跳到徐年邊,好奇著大鍾,一臉崇拜道:“徐年,你還懂這個啊?”
徐年笑道:“懂一些。”
小姑娘憾道:“我就差遠了,從小被我娘說五音不全,比家裡那些和尚念經還難聽。”
徐年打趣道:“教你吹口哨的時候已經領教過了。”
小姑娘抬腳去踩徐年,被躲掉,心有不甘的小姑娘開始追殺世子殿下。
站在樓梯口的魚薇輕輕慨:“這小姑娘膽子真大。”
打鬧了會兒,徐年看到青鳥站在門口,臉不太自然。
徐年心中一,用手按住小姑娘的腦袋,另一隻手指了指魚薇,笑道:“李子,你先跟這位魚姐姐玩,我得去接個人。”
小姑娘哦了一聲。
徐年在門口轉向魚薇,吩咐道:“你照顧下李子,對了,這兩天需要你舞劍。”
魚薇皺眉,終於還是沒有拒絕。
徐年飛奔到梧桐苑,拿起兩盒棋子,朝湖跑去。
只見一子牽馬而行。
後王府管家仆役都個個大氣不敢,老鼠見著貓一般戰戰兢兢。
徐年小跑過去,丟了個眼神,一群噤若寒蟬的仆人如獲大赦,頓時呈現鳥散。
徐年笑臉諂道:“二姐,累不累,不?”
被世子殿下溜須拍馬的子瞥了一眼徐年腰間繡冬刀,眼神更冷,沒有作聲。
徐年並不氣餒,小心翼翼陪在側,道:“二姐,我在武當山上給你刻了一副棋子,按照你的十九道,三百六十一顆,你瞧瞧?”
在王府,下人們都知道大郡主徐脂虎懼怕大柱國,大柱國怕世子殿下,而徐年又怕徐渭熊,一降一,到了二郡主這裡似乎就不再怕什麼,天不怕地不怕的,為子都敢在北涼戰陣上提劍殺人,王府上下就沒誰不對這位城府韜略俱是超人一等的到骨悚然。那薑泥算是有骨氣氣的婢了,一樣被徐渭熊丟到井底三日三夜,拉出井的時候,原本那麼水靈的一個姑娘,就跟沒了生魂的厲鬼一般。
徐渭熊看也不看棋盒棋子,默然前行。
徐年委屈喊了聲姐。
“我是你姐?”
徐渭熊冷聲說道。
徐年腳步不停,嘀咕道:“我練個刀,至於這麼跟我鬧嘛。三年多沒見,都沒笑臉了。”
徐渭熊悍然出手。
暮中,一條華暴漲。
徐年左手手背一陣痛,棋盒手,一整盒一百八十顆白棋子在空中下墜,濺落起一百多朵水花,當真是天散花。
徐渭熊繼續前行,不理睬呆立當場的世子殿下,只是面無表道:“我瞧見了。”
只剩下一盒黑棋的徐年著二姐影遠去,久久才歎息一聲。
第二日,徐年去圖院看徐渭熊,二姐閉門不見。
第三日,二姐的人總算是見到了,這還是徐年翻-牆爬樓的功勞。
臥榻單手捧一本不為當下士子推崇的《考工紀》,對徐年視而不見。
徐年嬉皮笑臉想要去榻上躺著,徐渭熊畔古劍鏗鏘出鞘半寸。
徐年無奈道:“二姐,什麼時候能消氣?”
輕輕道:“我馬上就要回學宮,不見到你,自然不生氣。”
徐年愣了愣,問道:“你不在家裡過年?不等徐驍回來?”
徐渭熊只是輕輕翻了一頁。
徐年默不作聲。
從晌午坐到黃昏,徐年放下孤伶伶一隻棋盒,落寞離開乾淨素潔如同一個雪的圖院。
徐渭熊起下榻,吃過一些點心,看了眼窗外天,便去馬廄牽赤蛇,說要走便是真走,絕不拖泥帶水。
牽出那匹因緣際會下才馴服的通靈馬,徐渭熊猶豫了一下,返回到院子,拿了一樣小東西。
徐年站在王府門口,親眼著一馬一人一劍決然離去。
不用去圖院看,徐年都知道那盒棋子就擺在遠。
何苦來哉。
世間哪有喜歡孤遠遊的子?
徐年走向清涼山山頂,那裡的黃鶴樓下,會有一場用天下罕見來形容都不過分的歌舞。
本來是送給李子小姑娘的。
不曾想卻送了二姐。
這支《煌煌北涼鎮靈歌》便是由離去的徐渭熊填詞。
徐年的譜曲。
今晚會有魚薇的劍舞。
紅麝青鳥眾的黃鍾大呂。
綠蟻黃裳等三十余樂師的琴瑟笙竽。
歌舞姬一百六十人。
清涼山巔,燈火如白晝。
整座城都能仰頭看到這邊的輝煌。
整座城都能聽到那宏大天籟。
城百姓瘋狂傳遞消息:“世子殿下又要賞曲兒了!”
黃鶴樓下。
焰勢如虹。
“北涼參差百萬戶,其中多鐵裹枯骨?”
“功名付與酒一壺,試問帝王將相幾抔土?”
“山上走兔,林間睡狐,氣吞江山如虎。”
“珍珠十斛,雪泥紅爐,素手蠻腰孤。”
“十萬弓弩,殺無數。百萬頭顱,滾落在路。好男兒,莫要說那天下英雄了吾觳。小娘子,莫要將那慕思量深藏在腹。”
“來來來,試聽誰在敲人鼓。來來來,試看誰是間人屠?”
……
《鎮靈歌》總計一千零八字。
在北涼軍中廣為流傳。
城樓上,只有寥寥三人,徐驍,義子陳芝豹,以及最後被他們攔下的徐渭熊。
徐驍右手懸空捧著一碗烈酒,閉目凝聽歌聲,左手拍打膝蓋。
陳芝豹神肅穆。
徐渭熊聽到一半便下樓。
手心攥著一顆漆黑如墨的圓潤棋子。
黃鶴樓。
第一次見識如此浩大煌煌陣仗的小姑娘已經震驚得說不出話來,邊膽小的笨南北嚇得撒就跑,沒了蹤影。
李子怔怔向不遠斜臥在榻的世子殿下,只見他緩緩喝著酒,頭戴一頂紫金冠,一襲白袍,眉心一抹猩紅,如同忘憂的天仙。我的QT房間開通了!烽火戲諸侯方QT房間號[1655]點擊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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