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市城的城門顯然也被楊萬春加固過，但凡有經驗的守城將領都清楚，城門是整座城池防線最薄弱的地方，也是最容易被敵軍攻破的地方，所以城門的防守從來都是重中之重。

安市城的北城門已被震天雷轟炸了小半個時辰，眼看著它似乎在不停栗，可偏偏仍未倒下，仍死死地釘在城門甬道口，城門正上方的城樓上，守軍無數的箭矢瘋狂地朝下面去，簡易組裝的拋石車不停朝城墻下傾瀉著巨石沸油，仔細觀察城頭守軍的態，雖然來回急促跑，但并未見毫象，每個士卒的每個舉，皆在一不茍地執行將領的命令。

整整一上午過去，戰況仍沒有任何進展，城門沒有倒下，唐軍這邊的投雷手卻陣亡近千，全是近距離投擲震天雷時被城樓上的守軍用箭矢殺，或是被拋石車投下的巨石砸死。

近午時分，李世民瞇著眼冷冷地盯著遠鏖戰的戰況，神冷漠地哼了哼，抬手朝北城門遙遙一指，道：“過去十架拋石車，朝城拋火油，然后點火焚城，還有弓箭營列陣，朝城樓箭，再傳令投雷手，集中一點朝城門投雷，一定要給朕把城門炸開！”

傳令將匆匆離去，很快，中軍陣推出十架巨大的拋石車，拋石車的后面，跟著一個弓箭營方陣，靠近吊橋邊停下，一個個巨大的陶罐安置在拋石車上，士卒狠狠一扳機括，拋石車發出刺耳的聲響，騰的一聲，巨大的陶罐在半空劃出一道高高的拋線，越過高聳的城樓，直接落城。

陶罐滿載著極易燃燒的火油，落地而碎，火油流滿一地，城外弓箭營方陣，隨著將領厲聲大喝，一點燃了的火箭也劃過一道拋線城。

城火勢頓起，很快燃燒起來，黑的濃煙滾滾扶搖而上，伴隨著城守軍和百姓驚慌的喊聲，有條不紊的防守節奏頓時被這一陣大火弄得一團混，城墻上的守軍明顯有些慌張了，在將領們的拳打腳踢和呵斥下，這才漸漸恢復平靜。

烈火焚城，也是古往今來攻城手段之一，這種手段有些殘忍，城中一旦火起，則不分將士和平民，也毫不顧忌城中的建筑，很多人就是被大火活活燒死，同時很多難以攻克的城池隨著大火而陷混中，軍心搖，民心不穩，不太堅定的索便因此而打開城門投降了。

李世民下令放火也是這個原因，大火可挫敵軍士氣，可搖城中百姓民心，他的目的便是讓城中混，唐軍便可中取利。

看到遠城中火起，李世民和觀戰眾將角紛紛勾起一抹微笑。

戰爭從來沒有仁慈，一旦戰火燒起，百姓的生死便不在戰雙方的考慮之中，雙方軍隊求的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勝利。為了勝利，死多百姓全無所謂，戰后的文人們只會煽地用一句“必須付出的代價”來飾無辜百姓的死亡。

無可否認，李世民無論被人吹噓過多次，多年，他同樣是無的君主，與古往今來的君主們沒什麼區別，他的眼中也只裝著“勝利”二字，至于百姓，尤其是敵國的百姓，他是不可能放在心上的，否則也不會下允許屠城的命令。既然不在乎了，放火焚城對他來說自然是毫無力的，他只恨火燒得不夠大，燒死的人不夠多。

城中火勢越來越大，李世民和眾將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火越大，城越，唐軍則越容易從中取利。

“下令投雷手，加快速度，給朕把城門炸開，率先破城者，朕封萬戶侯，賞黃金千兩！”李世民語氣激昂地下令，為了破開安市城，李世民著實下了本。

命令傳達下去，城墻下的唐軍投雷手們愈發瘋狂了，一個個冒著青煙的震天雷沒命地朝城門飛去，炸聲比剛才更加集。

終于，城門在無休止的炸聲中開始搖晃了，中軍陣的君臣們看得真切，不由兩眼發亮，呼吸也開始急促起來。

破城即在此刻！

又過了一炷香時分，城門搖晃得愈發厲害，最后終于發出刺耳的吱呀聲，巨大的城門不甘不愿地頹然倒下。

與此同時，城外將士發出震耳聾的歡呼聲，李世民興得騎在馬上直手，仰天大笑道：“城破矣！”

笑到最后的人，才是笑得最好看的，事實證明，李世民笑得太早了。

安市城的城門倒下后，唐軍正準備沖進城，誰知騎兵剛準備催馬，城門倒下時的塵煙已散盡，城門甬道卻一片漆黑，再仔細一看，唐軍驚愕地發現，冗長的城門甬道用巨石堵得嚴嚴實實，不見一隙，近十丈的甬道全部都是巨大的石塊堵在里面，按這個厚度算的話，哪怕唐軍將所存的震天雷全部扔完，也不見得能炸開這十丈長的甬道。

唐軍上下倒吸一口涼氣，這個楊萬春竟準備得如此充分，唐軍攻城之前便已將城門徹底堵死，而且相信他堵死的不止這一個城門，另外東西南三面的城門想必也堵得嚴嚴實實，而且能夠推斷得出，這些巨大石塊應該是昨日休戰之時新堵上的，因為就在前天，從城門里還殺出一支敵軍，將唐軍的投雷手殺了個。

不得不佩服楊萬春的才能，以及堅強的意志，這本就是擺出了一副與城同生共死的架勢，誓與唐軍周旋到底。

城外中軍陣，李世民的臉頓時變得非常難看，一臉鐵青地盯著那條被堵死的甬道，魁梧的軀微微發，眼中似乎要噴出火來。

耗費一上午的時間，浪費了不計其數的震天雷，當城門終于被炸破后，沒想到居然是這麼一個結果。

李世民氣得腦袋發暈，頭部一陣陣的疼痛，是真的痛。單手扶額，李世民咬牙切齒地開始想象，想象有朝一日破了安市城，該把楊萬春這家伙切多塊，以及切什麼大小形狀方消他心頭之恨。

對這位高句麗名將，李世民真的到很無力了。

只是攻打一下你的城池而已，你那麼認真干什麼？

城門倒下后，唐軍上下一片震驚，將領們目瞪口呆看著城門，下面的士卒也有些手足無措了，一時間城外的戰場上竟一片寂靜，將領們忙著發呆，沒了將領的命令，下面的士卒也不知道該干什麼，所有人就這麼愣在原地。

幸好楊萬春把城門封死了，否則這個時候若是城殺出一支兵馬，對著戰場發呆的唐軍將士發起一次沖鋒，唐軍今日不大不小又要吃虧。

城門堵了，接下來怎麼辦呢？

李世民目冷地盯著城門許久，從齒里冷冷迸出一句話。

“鳴金，收兵！”

士氣已衰，氣力已弱，繼續攻城沒有任何意義了，而且在城門被封死的況下，攻破安市城的難度已無限提高了許多，絕非一朝一夕能拿下的。

…………

…………

毫無收獲地回到大營，李世民在帥帳中暴跳如雷，李素卻在后勤大軍的營帳外悠然自得地曬太。

大雪連下了三日，今日一早難得地放晴了，雪下得很厚，天氣仍很寒冷，但放晴后的北國風景卻委實不錯。

李素讓高素慧在營帳外的雪地上鋪了一張毯子和一層厚厚的褥子，面前生了一堆篝火，李素便盤坐在篝火旁，一邊曬著太，一邊烤著羊。

李素的營帳扎得有些偏，附近來往的將士不多，從家里帶出來的百名部曲將各自的營帳扎在李素營帳的四周，標準的梅花狀分布前后左右，將李素的營帳拱衛在正中間，看起來非常的工整對稱，賞心悅目。

前后左右全是自家部曲，李素在營帳外曬太烤很有安全，哪怕旁邊侍候他的人曾經是個刺客。

高素慧一聲不吭地跪坐在他前，撅著子給篝火添柴，火勢在的撥弄下越燒越旺。

“我王師剛才攻城又一次鎩羽而歸，這事你聽說了吧？”李素闔著眼似睡非睡，仿佛夢囈般問道。

四周除了高素慧外再無旁人，李素既然開口問了，自然是在問高素慧。

高素慧神不變，平靜地道：“奴婢剛知道了。”

李素勾起角笑了：“楊萬春這家伙厲害呀，若不是敵我有別，我真應該請他喝一次酒，能把我二十多萬大軍拖在安市城下進退不得，可見此人本事不小，此人用兵如神，詭譎莫測，你可知他的兵法是跟誰學的？”

高素慧搖搖頭：“奴婢只知道他用兵確實厲害，當年泉蓋蘇文篡權，楊城主公然宣稱不服平壤宣調，泉蓋蘇文惱怒，領二十萬大軍攻打安市城，奴婢記得那一戰令泉蓋蘇文吃盡了苦頭，別人防守城池都是關閉城門死守，而楊城主卻經常派騎兵出城，主尋找戰機，半夜襲，火攻，設伏，收買敵將，制造敵軍斗，甚至暗殺敵軍將領等等，無所不用其極，但凡能折損敵軍的手段，能用上的全用了，因為楊城主也是高句麗人，對泉蓋蘇文率領的大軍下手留了分寸，泉蓋蘇文這才僅僅只損失了兩萬多將士，不得不撤軍回平壤，默許楊城主世代永鎮安市城……”

李素含笑聽著，心頭卻愈發沉重。

楊萬春果然不容易對付，本來從這幾日雙方大軍互相攻守可以看出，楊萬春用兵很詭異，誰也無法預料到他的思路，每次總能出其不意，這樣的敵人往往很可怕，有點瘋魔的意思，說不定瘋起來連自己都打。

聽了高素慧的話后，李素對楊萬春愈發警惕了，當二十多萬唐軍面對如此可怕的敵人，這個敵人在一個堅若磐石的城池里面，他的麾下還有十二萬死心塌地的部將士卒，這麼一個可怕的敵人，如何才能打敗他？

李素想了很久，然后頹然地發現，他沒辦法。

這不是穿不穿越的問題，古人的智慧和才能不一定比千年后的人低，后人唯一的優勢便是制造火，然而事實證明了李素曾經說過的話，戰爭靠的是人，不是武，再厲害的武，敵人終歸會想到對付它的辦法，只有人的智慧才是無窮無盡且防不勝防的。

所以曾經無往而不利的震天雷在楊萬春面前毫無用，楊萬春是個聰明人，從他聽說震天雷的威力后開始，想必便一直在琢磨如何對付它，這個聰明人很快想出了辦法，事實證明他的辦法很有用。

這個聰明的可怕的敵人，他的弱點在哪里呢？李素無數次想過，如果自己是一軍統帥，要與這麼一個可怕的敵人戰，如何才能找到他的弱點，然后打敗他。

很可惜，李素思考了很久，還是沒能想出辦法，這個楊萬春似乎沒有弱點，除非李素能混進安市城，與楊萬春個朋友，然后每天與他同吃同住，只有近在咫尺才能慢慢了解一個人的優點缺點是什麼，如今兩軍戰，城城外信息報不暢，對敵人的格和意圖完全只能靠猜測，大家離得這麼遠，李素不可能找出楊萬春的弱點。

發了一陣呆，李素的目一瞥，看到了一聲不吭的高素慧。

“你曾說過，你是楊萬春訓練出來的刺客？”李素饒有興致地盯著，目上下打量。

高素慧有些不自在地用手理了理略見凌的發鬢，然后點頭道：“是，楊城主收養了奴婢，訓練奴婢多年。”

李素目出戲謔的意味，妹紙演技不錯，這時候還堅定地咬死了楊萬春，非要跟他扯上關系，渾然不知李素早將看了。

飆演技嘛，李素不介意陪搭個對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