慶州城破,唐軍徹夜未眠,他們忙著肅清城的殘余守軍。
攻破一座城池,善后收尾的工作往往很繁瑣,要做的事絕對不僅僅只是幾張安民告示那麼簡單,尤其占領的還是敵國的城池,城中殘余守軍和百姓幾乎對唐軍都是仇視態度,想要完全控制這座城池,唐軍將士要做的事還有很多。
首先是肅敵,全城的青壯全部篩一遍,從中找出藏的守軍殘余,其次便是宵,約束全城百姓不得出門,不得串聯,不得有任何疑似反抗唐軍的舉,稍有風吹草,必然被唐軍毫不留地殺戮。
這一晚,慶州城注定天翻地覆,控制了城軍政署衙后,唐軍將士挨家挨戶踹開了百姓家的門,對城中民戶進行地毯式的甄別和威懾,威懾伴隨而來的,還有許多無法見的腥暴力,唐軍的軍紀向來不錯,可是占領敵國的城池后,往往難以約束,雖說李績已下令不準屠城,不過下面的將士們能遵守多便全看個人自覺了,明面上不敢做的事,不見得私底下不敢。
所以這一晚,慶州城的百姓仍有許多人家倒了大霉,唐軍肅敵之余,往往順帶著搶掠,甚至還有屠殺,許多無辜的百姓人家就這樣滿門被屠,全城的財富也大半落了唐軍將士的囊中。
李素很清楚這幫府兵是什麼德行,不過他沒吱聲,水至清則無魚,有些違了軍紀的現象盡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輕輕放過,只要別太過分,不要演變大規模的屠殺便好。
城衙已被李績征用為臨時的帥帳,將士們肅敵之時,李績與諸將在帥帳大肆慶祝了一番,非常時期,沒人敢飲酒,大家圍在一起痛痛快快吃了一頓烤便心滿意足離開。
李素被安排住在衙后院的廂房,回到廂房后,李素掏出昨日鄭小樓送的小半囊烈酒,拔開塞子,朝里猛灌了一口,哈哈笑了一聲,舉起酒囊,朝西面遙遙一敬,算是慶賀過自己生之喜了。
帶著幾分興的微醺,李素從行李中拿出地圖,在桌案上展開,湊著屋昏暗的燭,擰眉凝目注視著地圖上的壑山脈道路和城池,目久久不曾移開。
慶州破了,糧草危機解了,但任務并未完,此時離攻破慶州城已有兩個多時辰,過不了多久,大行城駐扎的泉蓋蘇文便會收到消息,接下來是進是退,如何安排部署,選擇進攻還是后撤,全看泉蓋蘇文的決定了。
這個時候的李素可以高枕無憂,因為他的戰略本就是敵不我不,敵若我,收到慶州城破的消息后,最傷腦筋的應該是泉蓋蘇文。
跟李世民當初面臨的選擇一樣,泉蓋蘇文也即將面臨分不分兵的選擇,不同的是,李世民面臨的選擇是主的,是戰略的,而泉蓋蘇文面臨的卻是被的,李素用實際行直接告訴他,慶州城被我打下了,你救不救?若是救,你分不分兵,若是分兵,無論追擊唐國皇帝還是攻慶州城,兩頭都能揍得你找不著北,若是不分兵,則只能在追擊唐國皇帝和收復慶州城之間選一樣。
李素現在要做的,便是分析泉蓋蘇文的心理,預測他下一步可能會做出的選擇,提前想好應對的方法。
對李素來說,前景并不明朗,甚至還很危急,一步走錯便有全軍覆沒的可能,不過李素的心卻出奇的好。
不知為何,自從李世民撤兵之后,無論李素面對的局勢多麼惡劣艱困,李素都有一種籠而飛的覺,心境似乎自由開闊多了,盡管局勢再惡劣,李素也有信心繼續走下去,甚至有把握用手里的兩萬兵馬牽著十五萬敵軍的鼻子走。
信心來得莫名其妙,明明是危機四伏的險境,全軍境更危險,可李素偏偏信心十足,這種信心跟李世民有著莫大的關系,一朝沒了掣肘,李素的思維仿佛都活了起來,用一己之心力,與敵人斗智斗勇,只要沒有綁住他的手腳,他相信自己與泉蓋蘇文的博弈結果至不會輸得太慘。
當然,泉蓋蘇文也不可能真的那麼沒用,至李素現在很傷腦筋,戰爭說到本質,其實便是雙方主帥互相算計心理的過程,棋差一著不小心被敵人主帥算中了,這場戰爭也就輸定了。
良久,李素放棄地嘆了口氣,目從地圖上移開,一手托著下。
“如果泉蓋蘇文在行軍途中突然得了急病暴斃了,那該多好啊……或者中風,腦癱,神分裂,羊癲瘋,這麼多倒霉事,總能攤上一樁吧?”李素喃喃嘆氣,另一只手在桌案上不停畫著圈圈,似乎在施展大詛咒……
*
國都,長安。
李世民東征半年多了,晉王李治一直留守長安監國,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兩位宰相左右輔佐,半年多以來,李治的表現縱然稱不上可圈可點,但也算是四平八穩。
政局能“穩”,其實已經足夠了,能做得到“風平浪靜”四個字,對李治來說已經是莫大的功,畢竟在此之前,李治只不過是個經常逃課曠課到游玩打獵的紈绔皇子,學問不算高深,為人世也算不得明練達,唯獨只有一個優點,那就是脾氣好,格溫和。
這半年以來,李治監國的表現無功亦無過,縱然長孫無忌對李治可能為東宮太子的事實有些不滿,但好在李治在他面前態度謙遜恭敬,縱有政見相左亦從不與他爭吵,往往主退讓,以長孫無忌的意見為主,這樣的表現看在長孫無忌眼里,心中縱然再不滿,終歸還是有幾分舒服的。
不過李治這半年多留守監國的滋味委實不大好,首先出宮玩樂這種事基本不可能有了,整日除了睡覺和讀書,便是在兩儀殿陪著兩位宰相批閱奏疏,所謂的批閱奏疏,可不僅僅是用朱砂筆在臣子的奏疏上隨便寫幾句評語,對政治國事完全不懂的小白李治來說,他不僅要認真看奏疏,而且還要勤于發問,幾乎每一份奏疏閱覽過后,都要擺出虛心謙恭的態度,求教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兩位宰相,此為何如此置,此事為何要批復這個數目的銀錢,此人為何要從這個位置調任到那個位置等等……
李治是小輩,留守長安監國其實也沒有任何名分,名不正言不順的,由不得他擺出任何驕縱的態度,幸好李治一直都是溫文爾雅的好格,子甚至可以稱得上弱,所以李治但有所疑,房玄齡總是不吝口舌向他詳細解釋,偶爾到長孫無忌心好的時候,也會和悅跟他上一堂政治課,告訴他一些治國治軍的道理,一問一答間,舅甥倆人的冰冷關系竟也緩和了不。一位監國皇子,兩位宰相,這半年多來的相竟然出奇的和諧融洽,委實不容易。
深夜,李治的晉王府。
監國這半年,李治時常忙到深夜,跟當初李承乾當太子時不一樣的是,李承乾在李世民北征薛延陀時也是奉旨監國,不過李承乾的日子過得可滋潤多了,東宮夜夜笙歌,沉迷酒,放了大假一般終日樂嘻玩,國事一腦全扔給了房玄齡,相比之下,李治比李承乾盡職多了,酒本不沾,每日都工作到深夜,這種認真勤勉的態度也令兩位宰相頗為滿意。
王府偏殿點了幾盞宮燈,李治坐在桌案前,擰眉注視著面前的奏疏,陷沉思之中。
良久,李治提起筆,似乎想在奏疏上寫幾句話,可筆停懸在奏疏上方,卻久久不曾落下,許久之后,又將筆擱下,著臉嘆了口氣。
靜謐的深夜里,殿外傳來輕碎的腳步聲,腳步很緩慢,而且似乎刻意發出輕悄的聲音,李治抬眼去,首先看到的便是一雙只著足的玲瓏小腳,再往上,一襲綠高腰宮恰到好地束襯出子窈窕勻稱的材,最后李治看到的,卻是武氏那張俏麗的臉龐。
“殿下,夜已深了,該歇息了,國事無日不休,殿下的子要。”武氏站在李治面前輕聲勸道。
李治皺了皺眉。
這話有些逾越了,本不該由來說的,無名無分的,只掛著一個王府管事的名頭,此刻卻像一個關心丈夫的妻子,這種怪異的覺令李治有些不舒服,下意識便抗拒起來。
“武姑娘的好意心領了,你早些去歇息吧。”李治仍看著奏疏,頭也不抬地道。
武氏神一黯,接著又堆起了笑臉:“殿下自監國以來,每日勤勉于國事,常常夙夜勞累,長久下去,對殿下子不利,請殿下聽奴婢一聲勸,快歇息去吧。”
“不必了,何時歇息我自有分寸。”李治淡淡地道,語氣有些冷意。
武氏嘆了口氣,道:“奴婢當初投奔殿下,便是想為殿下分憂,殿下何必拒奴婢千里之外?”
李治抬起頭看著,角出一冷笑:“我年紀雖比你小,但你莫欺我不通世故,你我不妨把話說明白,你投奔我的目的并非為我分憂,你想要的是權勢,能掌握在自己手里的權勢,既然今夜把窗戶紙捅破了,我也不妨直言,想要權勢,可以,但要看你的表現,如今你在我王府里任管事,府中大小事被你打理得井井有條,但這還不夠,武姑娘,當初子正兄跟我說過,你心中有天地經緯,你的本事不在家宅后院,而在天下,我雖不明白子正兄為何如此高看你,但他的話我從不懷疑,既然你有這般本事,便痛痛快快拿出來,莫在我面前耍弄小聰明。”
武氏眼睛一亮,抑著激道:“李公爺……當真如此評價奴婢麼?”
李治好笑地看著:“你覺得子正兄的評價是好話還是壞話?”
武氏恢復了平靜,垂頭輕聲道:“奴婢只是奴婢,殿下認為奴婢好,那便是好,殿下若覺得奴婢壞,奴婢自然是壞的。”
李治深深看著,心中有些猶豫。
從心來說,李治對武氏是沒有好的,武氏進王府這麼久了,李治一直對不冷不熱,從來不曾主差辦過任何事,只因為李治很討厭事二主之人,當初武氏決絕地從李素府上出來,轉投到他的麾下,雖說武氏與李素是好聚好散的主仆,但在李治的心里,主就是主,仆就是仆,只有舍棄仆人的主人,沒有仆人舍棄主人的道理,從綱常來說,武氏便犯了李治的忌。
可偏偏武氏這個人心思聰慧縝,辦事能力也極其優秀,王府由管事,近一年來被打理得周周到到,從未出過差錯,人才確實是人才,可偏偏忠誠度太低,李治想用,又不敢用,心很矛盾。
“你……退下吧,我奉旨監國,每日如履薄冰,唯恐父皇對我失,你若有心,便待父皇得勝回朝之后,幫我謀劃一下如何當上東宮太子。”李治朝揮了揮手。
武氏櫻一抿,遲疑片刻后,卻做出一個很意外的作,蓮足輕移走到李治面前,將桌案上那份李治許久無法落筆批閱的奏疏拿了起來,目微微一瞇,飛快上下掃了一眼,然后笑了。
“嗯,農學將真臘稻種改良試種后,畝產頗,監李義府請求將稻種推行天下……殿下深夜無寐,便是因為這樁事麼?”
李治眉頭越皺越深,武氏問都不問便徑自查閱奏疏,這個作無疑是非常失禮而且犯忌的,李治此刻已是滿腔怒火,正待開口狠狠訓斥,卻聽武氏忽然道:“殿下先息怒,奴婢當初投奔殿下時便說過,愿為殿下邊的幕僚門客,為殿下分憂,殿下猶而未決之事,正是奴婢效力之,殿下與奴婢是主仆也好,君臣也好,奴婢為殿下籌謀正是應有之義,君臣主仆上下一心,事方可,殿下若覺得奴婢此舉不當,奴婢這便退出去,日后絕不為殿下獻一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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