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藍忘機目一冷,右手倏然上了避塵。魏無羨順著他的目回頭去,只見後方路旁一顆樹影之後,立著一道漆黑的影。
一個低低的聲音道:“……公子。”
魏無羨剛纔笑得太燦爛了,臉上笑容沒剎住,道:“啊?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自己去玩兒嗎?”
樹下那道影站了出來,月照亮了一張蒼白俊逸的臉龐。溫寧道:“我剛纔聽到了笛子。”
魏無羨道:“笛子?等等,我剛纔的確是吹過笛子。可我沒有召喚你的意思,我就是隨便吹吹。”
他指著藍忘機道:“吹給他聽的。”
溫寧愣了一陣,道:“哦。”
他盯著藍忘機與魏無羨看了半晌,彷彿忽然才發覺自己的存在不太合適,道:“那,我先走了。”
藍忘機冷聲道:“站住。”
話一出口,溫寧便站住了。魏無羨心道:“藍湛他站住幹什麼,莫非是要跟他算賬?”
藍忘機道:“讓他留下,戰力。”
溫寧忙道:“好啊。”
藍忘機沒有再多說一句,牽起繮繩,轉繼續走。
魏無羨在小蘋果背上晃晃悠悠,回頭看看。
溫寧默默隔了一段距離之後,再次藏起來,可他知道,溫寧已經跟在了後面。
多了一個‘人'、一雙眼睛藏在暗,他也不由己地正經了幾分,總覺得不能繼續發作,有點可惜。
魏無羨道:“說是要找頭顱,可咱們接下來,該去哪兒找呢?這回可沒有手臂給咱們指路了。”
藍忘機道:“你可還記得蘇憫善此人。”
看他的表,明顯是已經做好了魏無羨回答“不記得”,然後耐心解釋的準備。魏無羨道:“含君,你這是什麼意思,我就算記再差,也不會差到昨天晚上剛剛見過的人現在就忘了。當然記得,在金瑤室裡怪氣的那個嘛。他怎麼回事,跟我有仇嗎?”
頓了頓,他試探道:“當初,我是不是在……?”
藍忘機道:“不是。”
鬆了口氣,魏無羨道:“那他爲什麼那麼針對我?”
藍忘機道:“不是針對你。是針對姑蘇藍氏。”
魏無羨道:“秣陵和姑蘇,離得不遠。他們家和你們家有什麼嫌隙嗎?我聽說,秣陵蘇氏這幾年風頭正好,是好得囂張了?”
藍忘機雖然牽著繩子,卻走得很慢,與他並行,道:“秣陵蘇氏,是從姑蘇藍氏分離出去的一支。”
原來,秣陵蘇氏,是一位外姓門生離姑蘇藍氏後自立的門戶。由於不能擺宗家的影子,他家的技都和姑蘇藍氏差不多,善音律,司破障音,連家主蘇憫善的一品靈都是和藍忘機相仿的七絃古琴。藍忘機的琴與主同名,做“忘機”,蘇憫善的琴便也和自己同名,做“憫善”。
魏無羨“噗”了一聲,道:“這是圖什麼呀?我看他也跟你一樣穿一白,他喜歡你麼?樣樣都學你。”
不樣樣都學,而且,蘇憫善還格外忌諱有人提到這件事。若是有人敢在他面前一點覺得他像藍家的含君的意思,他立刻便要翻臉。
魏無羨道:“哪裡像了。不像不像。”
他覺得,蘇憫善此人相貌不如藍忘機,穿白不如藍忘機,彈琴也不如藍忘機,心爲人肯定更是塵莫及。若是有人在他面前說這兩個人像,魏無羨心道:“我也會翻臉。”
藍忘機道:“你見過他的。”
魏無羨道:“我?我對他那張臉和這個名字可沒什麼印象。”
對此,藍忘機已是習以爲常,見怪不怪,道:“此人姓蘇,名涉。”末了,還補充提醒道:“水行淵。”
魏無羨艱難地想了一陣,終於拍了一把小蘋果的脖子,恍然道:“哦,哦,哦那個,那個掉下彩鎮的什麼什麼湖的那個,你們家的門生?”
藍忘機道:“不錯。”
魏無羨道:“這人我沒什麼印象了,好像神氣從小就總是很難看?一副心狹窄的模樣。你提他幹什麼?”
藍忘機道:“掘墓人。”
魏無羨一手托腮,撐在小蘋果頭上,歪頭目不轉睛地注視著藍忘機,道:“掘墓人怎麼了?怎麼又提他?”
藍忘機無言地看著他,目似乎有責備之意。被他這麼一看,魏無羨才了腦子,終於反應過來了。
作爲一個離世家的外姓門生,哪有那麼容易就在玄門之中立足,並在短短十幾年建立起自己的家族,還頗爲高調張揚。這背後一定有人扶持。而看蘇憫善在金麟臺上明顯口風向著金瑤,這位必然就是他的得力干將之一了。
在櫟常氏墓地中的那名掘墓人,悉姑蘇藍氏的劍法,而蘇憫善是藍家外姓門生出,符合這個條件。
魏無羨道:“我糊塗了!不錯,這個蘇憫善,肯定就是那個掘墓人。含君,你真是太英明瞭,咱們接下來,不如就去秣陵附近晃一晃,看看能不能找點線索。”
藍忘機道:“你剛纔在想什麼。”
魏無羨毫不愧地道:“什麼也沒想啊!”
這倒是老實話,剛纔他顧著看藍忘機的臉去了,哪有心思去想東想西。
可是藍忘機明顯不相信,搖了搖頭,牽著小蘋果的繩子,繼續往前走去。
兩人朝著秣陵方向行了一段路。幾日來,因爲要避開大小家族、各種關卡的盤查,一直走的是偏僻的鄉野小道。沿途科打諢,偶爾講講正事。魏無羨整個人都懶洋洋的,提不起勁來,只有上不停地說話,彷彿要把十三年來沒說夠的份一次還清。藍忘機雖然言簡意賅,但也是有問必答。越走越是給人一種這是在遊歷途中的錯覺。
一日傍晚,魏無羨道:“口了。”
不遠有一戶農家,外院繞著籬笆,籬笆裡還有土牆圍的裡院。藍忘機道:“借水。”
兩人穿籬笆,走到那戶農家門口。著年畫的木門開著。魏無羨磨蹭了一會兒,沒敢進去,藍忘機道:“沒有狗。”
魏無羨立刻邁進了門。
喊了幾聲,主人不在,滿地小。土牆邊堆著一個高高稻草垛,著一隻耙子。院子中央放著一張手工木桌,桌上一盆沒剝完的豆子。
桌邊就是一口井,魏無羨走了過去,正準備把木桶放下去,牆外便傳來了腳步聲。一前一後兩個,該是主人回家來了。
原本本不必大驚小怪,坦然承認自己是過路口的人就行,可魏無羨做多了壞事,慣了的,一聽到腳步聲,立即把藍忘機撲進了稻草垛之後。
虧得藍忘機是個沉穩淡定之人,纔沒被他這突如其來的一撲撲出聲來。他顯然不明白爲什麼要躲,魏無羨也忽然想到:“對啊,我們爲什麼要躲起來?這鄉野之地的村民又不會認得我們。就算倒了黴認得,他們也沒法拿我們怎麼樣啊?”
可是,他這一撲,把藍忘機整個人倒在的稻草垛上,這種半強迫的姿勢,令他油然而生一種詭異的興,乾脆就不起來了,故作深沉地豎起食指,示意藍忘機不要出聲。見狀,藍忘機便也安然不了。
魏無羨舒舒服服趴在他上,又是滿心不可言說的竊喜。
院子裡傳來推挪木凳的聲音,兩個農戶主人似乎在小木桌邊坐了下來。一個聲道:“二哥哥,給我抱吧。”
聽到這聲“二哥哥”,藍忘機微微一怔,魏無羨笑意滿滿地對藍忘機眨了眨左眼。可巧,這戶農家的一個主人,竟然也是個“二哥哥”!
藍忘機扭過頭去。魏無羨心中一,恨不得趴到他耳邊,不依不饒地上十幾二十幾聲“藍二哥哥”,非要他避無可避不可。
這時,一個男聲道:“你剝豆子就好。”
看來,這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妻子在準備晚飯,丈夫則抱著睡著的孩子。
那小妻子笑道:“你呀,又不會抱。待會兒把他弄醒了,還不是要我來哄。”
小丈夫道:“他今天玩兒瘋了,累壞了,這會兒醒不了的。”
小妻子手裡畢畢剝剝掐著豆子,道:“二哥哥,你要好好管教阿寶,知道嗎?他才四歲,就這麼鬧騰、這麼欺負人,等到長大了,那還得了。”
藍忘機神淡然地任他著自己,魏無羨也假裝此乃不得已,心安理得地趴在他上。一擡頭,忽然看到藍忘機黑髮上落了一稻草,一下子手幫他拿掉。
小丈夫道:“阿寶不是要欺負人的。”
小妻子埋怨道:“還說不是呢。人家姑娘好幾次都眼淚汪汪的,哭著喊了好幾次,再也不要理他了。”
小丈夫道:“可還是每次都理啊。你不知道嗎?如果一個男孩子總是欺負一個人,就說明……他心裡喜歡這個人!”
聽到這一句,魏無羨的手一下子抓了藍忘機口的服。
小妻子責備道:“這麼壞!”
小丈夫道:“而且,如果被他欺負的那個人,總是哭著說不要理,卻還是跟他玩兒,就說明,說明也是……”
那年輕的妻子輕聲啐道:“別說了!”
頓了頓,道:“那個時候,你總是搶我的小山,拉我的辮子,給我看蟲子,非要我玩髒兮兮的泥。我……我當年都恨死你了。”
小丈夫道:“那現在呢?”
小妻子道:“……討厭你。”
丈夫道:“你纔不討厭我。你討厭我,又怎麼會嫁給我?”
魏無羨自己心中有鬼,整張臉幾乎都埋到了藍忘機的口裡。
鬼鬼祟祟地瞅了一眼上方藍忘機的臉,果然還是一派雲淡風輕,正專注地盯著天邊的晚霞。
這時,似乎是小丈夫抱的年孩子醒了,聲氣地嘟噥了幾句,夫妻兩個連忙一起逗起了他。
逗了一陣過後,孩子又睡著了,小妻子道:“二哥哥,我剛纔跟你說,要你好好管教阿寶,不是因爲這個,還因爲最近不太平,你要讓他別到玩,每天早點回來。”
小丈夫道:“知道。是這幾天村子附近的老墳都被挖了的事兒麼?”
小妻子道:“我聽說,不止是咱們村子附近,連城裡的人家,也有不祖墳出了事兒的。太邪乎了,阿寶還是多在家裡玩兒的好,不要總是出去。”
小丈夫道:“嗯。要是遇到那個什麼夷陵老祖,那可就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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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無羨:“……”
這裡也能遇到抱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