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將酒倒進分酒壺,然後給曲紅綃斟了半杯。
先生親自給學生倒酒,哪有不喝的理。曲紅綃就傻愣愣地端起酒杯一口悶了,立馬就嗆了嚨,咳得臉紅。
葉看著好笑:
“你也太實誠了。”
曲紅綃了,但臉本就嗆紅了,倒是看不出來。直白地說:“我覺我要喝了才行啊。”
“爲什麼?”
“我錯了。”曲紅綃愧疚地說。
“所以你是打算給我賠罪?”
曲紅綃點頭。
葉笑了笑,反問:“你覺得我需要嗎?”
曲紅綃憋著一口氣,想了想,然後作罷吐出,“不需要。”
“有時候,你還是太拘謹了。儘管你是我第一個學生,卻跟三月和胡蘭完全不同。”
曲紅綃怔怔地盯著桌上的下酒菜,“是啊,我也覺。”
“那,這是爲什麼?”
“先生是個奇怪的人。你沒有什麼求,也不希冀什麼事,站在這個世界上,卻又與世界保持著無法逾越的距離。”
“你那時還不到這些吧,在三位書屋裡。”
“嗯,但僅僅憑著曲紅綃的直覺,我就覺先生你跟所有人都不一樣。”
“沒有人會是一樣的。”
“但大多有跡可循,不論是烏合之衆,還是高高在上的聖人大聖人們,都遵循世界規則,都能找到共同點。以前我不分明,只能說直接上這麼覺得,但現在,我十分清楚,你不遵循這個世界的規律。”
曲紅綃目不轉睛地看著葉。
“先生,你知道我第一次見你是什麼時候嗎?”
葉目深邃而悠遠,“很久以前了。”
“沒錯,我早就見過你了,還在我是‘煌’的時候,在我誕生之初就見過你了。我甚至確信,當初的我,正是按照你的模樣,才造就了人的出現。”曲紅綃一句一句,吐字清晰而分明,“所以,先生,你的存在真是惹人遐想。”
“那你覺得這是必要的嗎?”
曲紅綃肩膀沉了沉,“這並不是必要的。”擡起頭,“但我不甘心,我的私心很不甘,爲什麼,爲什麼我不能你的存在,不能確定你到底是怎樣的存在。”
葉沉默了一會兒,“可,紅綃,許多事,並不是不甘心就能解決的。”
“我……知道。”曲紅綃擺了擺手,任地說:“我不想說那些了。話說回來,那條小白龍給自己取名‘煌’,也是你影響的吧。”
“嗯。”
“爲什麼?”
“他適合。”
曲紅綃鬆了口氣,“也好。從我決定爲曲紅綃那一刻,就不再是‘煌’了,但‘煌’總要有人繼續擔任。不過,他願意嗎?”
“願不願意,要之後才能說得清楚。”
“如果他拒絕?”
“那就拒絕吧,‘煌’這個名頭總有人去承擔的,不是他,也會有其他人。”
“所以,不是世界選擇了他,而是你選擇了他。”
“嗯。”
“那這證實了,你的確是高於世界的。”
葉笑著打趣,“被你套話了。”
“呵,你本就沒打算瞞罷了。”
曲紅綃有些不開心。很會有負面緒,但一有負面緒就如溫早見所說,表現得十分明顯。撅起,手指不安分地敲打桌面,目也匯聚不到一點上,不知在看什麼。
過了一會兒,端起酒杯就要喝酒。
葉手攔住,“一個人喝悶酒是對共飲者的不尊重。”
說著,他同樣端起酒杯,敬道:“紅綃,好久不見。”
曲紅綃心略好一些,抿了抿,然後同樣說:“好久不見。”
一飲而盡。
“之前不是說過嗎,我在理上進步很多了。早見的事,我能坦然面對了。”
“那你的決定呢?”
“是我的朋友,我會一直把當作朋友。”
“嘖,還真是不完的結局啊。”
曲紅綃微微仰頭,“我不能欺騙。人對的需求是不一樣的,如果說的低級表現是繁衍本能,那這樣的本能早已無法束縛我了。如果說的高級表現是神需求,而我現在除了你以外,早就實現了神滿足,更加不需要了。而友誼不一樣,友誼只是非常簡單的好,是個人對人際的基本表現。”
шωш_тт kān_¢O
“把這麼麗的詞說得這麼教條,你還真是殘忍啊。”
“可不要打趣我了。倒不如說說你自己,白薇姐姐你怎麼面對,三月你怎麼面對,我就不說其他的了,肯定還有我所不瞭解。”
“你個一竅不通的傢伙反而教訓起我來了。”葉呵呵一笑,表示不屑。
“轉移話題,你心虛了。”
“不至於。”葉說,“這些事了,難捱的總不是我。”
“但你要是不管,那就是不負責。”
“我無法對每個人負責。”
“你能。”
“強人所難。”
“你不是人。我早就跳出思維慣了,先生你本就不能用這個世界的觀念去看待。你有能力理好一切。”
葉說:“但我沒有必要。”
“的確。”曲紅綃笑了笑,“所以啊,我也只能說說你。做不做,還是你自己的事。”
“你這是把我往坑裡推。學生坑老師的,你是第一個。”
“你跳進去了,才坑,不跳進去,那隻能說說。”
葉認真看著曲紅綃,然後倒了杯酒,“可真是個好姑娘啊你。”
“承蒙誇獎。”
他們再飲一杯。
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老闆娘,傾著子,抵在櫃檯上,好奇地看著窗邊的葉和曲紅綃。
這對客人啊,可真是讓人費解啊。
算了算了,我一賣酒的,犯不著給自己添麻煩,老老實實招待好就完事了。
葉和曲紅綃敘起了舊,那些在三味書屋裡平平無奇的日常,也了兩人反覆咀嚼的話題,似乎書屋裡的一場雨,都也是藏著大玄機的。事實上,那些日子的確是平凡的日常,之所以能反覆咀嚼,是因爲對現在的二人而言,過去不曾珍惜過的日常,纔是彌足珍貴的東西,放進回憶裡也能佔據很重要的部分。即便是多年以後,寫起回憶錄時,那段時也是傾注與篇幅最多的。
“還有雪的事。”曲紅綃說。
“你見過了?”
“嗯,沉睡了。”
“這樣啊。”
葉不知在想什麼,看向別。
“爲什麼呢?我想不明白。”
“沒什麼,只是耍脾氣。”
“因爲你不在邊?”
葉說,“過度依賴我,不是什麼好事。”
“……奇怪的吧。那麼依賴你。”
“可說不好。雪是意外之中的意外,不能以常理去看待。”
曲紅綃知道葉雪上還有很多,也知道那些自己並不能去輕易,但與葉之間微妙的關係實在是令人好奇。
“算了,以後總有機會知道的。”
曲紅綃自顧自地端起酒杯,了葉的酒杯然後就一飲而盡。
“喝這麼多,你有這個酒量嗎?”
“酒不醉人,人自醉。”
這倒是句實話,都是這個層次的人了,怎麼可能真的喝醉,除非自己想醉。
“先生,對於三月,我依舊有許多不解。”
“不要問我。我不會說的。”
“真是過分。”曲紅綃忽然直勾勾地看著葉問,“‘或者’是誰?是胡蘭嗎?以前我忘記了,現在全都想起來了。干涉了歷史,干涉了規則,干涉了整個世界。到底在做什麼?”
葉認真看著曲紅綃,一句話都沒說。
“這兩個問題沒有答案。”
“爲什麼?”
“因爲,我也不知道。”
曲紅綃像是遭了天雷,愣在原地,“你怎麼可能不知道?一定是騙我的吧。”
“我不確定,不確定的事就等於不知道。”
“還能有你不確定的?”
“作爲葉,我的確不確定。”
“作爲葉?”
葉說:“紅綃,你能理解世界與世界之外的關係嗎?”
“嗯。”
“葉是這個世界的,我是這個世界之外的。這麼說,你懂嗎?”
曲紅綃腦子繞了繞,“所以,你無法在葉的狀態下去確定或者的痕跡?”
“是的。”
“是升格者嗎?”
“不是。升格者還沒那麼厲害。”
曲紅綃眼神虛遊,“那還真是惹人遐想啊。不過這似乎不壞。”
“爲什麼?”
“直覺。”
“又是直覺?”
“誰知道呢。”
曲紅綃了鬢髮,出小巧緻的左耳,“先生,何必想那麼多啊。今朝有酒今朝醉纔是。”
“又說胡話。”
“之前總惦記著跟你喝酒,現在真喝上了,哪能不喝醉。”
說完,又飲一杯。
酒不醉人,人自醉。
曲紅綃臉上起了酒暈,眼神漸漸迷離。此刻微醺的樣子要是被溫早見看見,那估計會興幾天。而迷人,這可是限定版的曲紅綃,除了這樣的時候,是絕對見不著的。
漸漸地,醉了,裡還不停唸叨著一些話。
零零碎碎的,大致意思是想要忘記一切,回到三味書屋裡。
“還真是貪心的念想。”葉輕抿一口酒。
曲紅綃躺在桌子上,垂下的短髮蓋住了的臉,只出泛著意的鼻尖。
高高在上的人皇,也會做夢,還是孩般天真而單純的夢。
曲紅綃夢見三味書屋裡的人,大家都在這裡,安安靜靜地生活。讀書、調皮、彈琴、養花、擼貓、喝茶、做糕點、看星星看月亮……無憂無慮,不用擔心天下,不用念著世界。
可這終究是夢。
夢會醒。
夕從窗外照進來,鋪滿了酒桌,杯中還未喝完的酒泛著粼粼波。餘暉裝飾了曲紅綃的髮梢,也醒了的夢。
睜開眼,看著窗外遠空的景,坐直了。
老闆娘站在櫃檯裡,靠著酒櫃,“他已經走了。”
曲紅綃並不意外。
“多久?”
“不久。他等到夕照進來,看了一會兒夕,也看了一會兒你。”
“他是我的先生。”
“嗯,我知道。”老闆娘倦懶的聲音很。雖說老闆娘這個稱呼是俗氣了一些,但的確是個難見的人。
啄了啄自己的小菸斗,吐出白霧,繼續說:“你這樣的人,在我這裡喝醉了,還真是見。”
“有何不可?”
“沒什麼。只不過高高在上的人們,總是擅長僞裝自己,生怕出一丁點破綻。你跟他們不一樣。”
曲紅綃拍了拍脖子,“你的酒很好喝。”
“謝謝誇獎。”老闆娘笑得花枝招展。“小妹妹,我說啊,你是有什麼煩惱嗎?”
“沒什麼。”
“你可是滿臉都寫著煩惱呢。”
曲紅綃瞥了一眼老闆娘,“人的悲歡不盡相同。”
“可總有些事,能相互共鳴。”
“你擅長跟客人聊天。這是你的份所致。”
老闆娘吐出一口煙,“能說會道的確是當酒館老闆的該有的。但我的話,也的確是我真心想說的。”
這一口煙,好似掩埋著數不清的故事。
“儘管我有煩惱,你也無法替我解決。”
“能不能解決是一回事。但說出來,總是要比憋在心裡好。”
“那也得分跟誰說。”
“跟一個與你不相干的外人說,是沒什麼力的。”
曲紅綃看了看老闆娘,起走到窗前,背對著,一言不發。
老闆娘也不說話,輕鬆悠閒地菸。
過了一會兒,曲紅綃說:“我所預見的結局是個徹底的悲劇。”
老闆娘不去猜想是什麼事的結局,“已經預見了悲劇,那就不算悲劇了。真正的悲劇是意想不到的。”
“是嗎。”
“預見了悲劇的悲劇,那隻能沒滋沒味。悲劇啊,可是要顛覆你一切的好,把諸事全都給你撕碎了,雜了。”
曲紅綃轉過,認真看著老闆娘,“你爲何這麼理解?”
“小妹妹,這些理解全在個人的。單單看一個人的一生,不論他高低如何,即便一輩子籍籍無名,淹沒在時代的浪裡,單單隻看著人,也會覺得他過完了複雜的一生。”
老闆娘笑了笑,“既然預見了悲劇,就去改變。改變不了,就接現實,把這當自然而然的結果。”
“這難道不是消極者的態度?”
“樂觀者的態度又如何?非要對著沒滋沒味的結局哈哈大笑嗎?非要昧心地鼓勵自己讓自己看開點嗎?小妹妹,你的追求,難道還是熱年般的不斷向上,努力拼搏完夢想嗎?”
老闆娘的話語十分尖銳,似乎沒有之前所想的招待好兩位客人就好那樣。
“做自己想做的事即可。畢竟,這是你我唯一的自由了。”
曲紅綃看著老闆娘。覺得老闆娘的言語完全不像是個平常的人,但在的認識裡,老闆娘又的確是個平常的人。
平常人的一生,也能這樣波瀾壯闊嗎?
曲紅綃不知道答案,但想知道這個答案。
遙遙地著遠空,肆無忌憚地發揮著想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