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兩不疑(四)
他以為李慕儀年,早早忘記了當初的事,又怕在面前失了雁南王的面,索不再提及;李慕儀卻當他那時蒙著眼睛,不曾見過自己的模樣,且還是教坊司的,哪裡能得雁南王的垂青?
如此糾葛數年,癡纏數年,彷彿這世間就得經過如此消磨,才配得個圓滿。既然已來不及悔不當初,就只得再三珍惜眼下了。
李紹珍惜得很。
“六哥真想奪了你的皇位,當初也不必再養個傀儡出來,給自己擋道。”他抬手令人端了兩枚虎符上來,指給李桓,“這是軍以及神威營的兵權,你想要,就拿去罷。”
“這是什麼意思?”李桓笑得有些瘋癲無狀,“這一局,朕還沒玩得盡興,六哥就要認輸了麼?”
“你就當六哥是認輸了罷。”他邊似笑非笑,那樣的笑容刺目得很,似乎扎出了來,令李桓一下握了拳。
怎能不怒?怎能不恨?
他爭了多年的東西,日夜惶恐會丟掉的皇位,不過是李紹曾經唾手可得又輕易捨棄的廢。
何其諷刺?何其可笑?
李桓咬牙切齒道:“你終究看不起朕。”
李紹哪裡能看不起李桓?當年他因嫉妒就敢推小十一落水,看著人痛苦地溺死在湖中,毫不驚不,這等狼心虎膽,可不是隨便挑個人就能做到的。
李桓才是先帝意下最合適的人選,輔佐他到如今,李紹已盡了對先帝的孝,對大樑的忠。
“你何必在乎?”
李紹說這句話時,李桓似乎聽出了些許憐憫,可他要李紹的憐憫做什麼?李紹的憐憫,只會更得彰顯他的可憐、可悲,這更讓他憤怒。
“朕如何不在乎!”他眼濃紅,“朕哪一天不想贏你?不想證明父親的選擇是錯的?!朕的母親才是大樑的皇后,是他的妻子,唯一的妻子,溫恭賢淑,何曾做過一件錯事,走過一步錯路?卻落得那樣的下場……朕又哪一點不如你?他怎就不肯來抱一抱朕,疼一疼朕?偏偏都選擇了你,就連永嘉都……!”
氣息哆嗦得不了調,消失在一聲低噎當中。李桓咽了咽嚨,很快就將激的緒抑波瀾不驚的平穩,說:“朕不會放手的。”
李紹道:“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無論用什麼樣的手段,借助了誰的力量,你都步步為營,走到了今日,而且走得很好。既選擇了,又要後悔,為大樑男兒,連承擔後果的魄力都沒有,誰又能看得起你?”
“朕不後悔。”
李紹不輕不淡地接了一句:“既不後悔,又何必如此苛待永嘉?”
李桓聽他一句,耳畔有漫漫寒意,雙手攥得的。
他知道李紹已經做出了最後的攤牌與讓步,能有今日不干戈的對峙,皆因李紹還念著大樑江山,需要顧全大局,不得憑私行事,否則以李紹的脾,哪怕是起兵造反,李桓都不見得奇怪。
可他寧願李紹造反……
至他還有贏得機會。
李桓以為,李慕儀會來求他的,他每天都在暗暗叮囑自己,要是來了,萬不可再像之前那般待,一定好好同講明自己的心意,也獨自安,曾經那樣疼他,疼了他許多年,總不至於因為他的莽撞,他的口不擇言,他的嫉妒,就永遠都不再原諒他……
可李慕儀甚至都未再出現,就給了他最明確、最決絕的答案——願與李紹同生共死。
他提到嚨裡的那一口不甘的惡氣,因李紹那句“這條路是你自己選的”,猛然間洩之千里。
李桓有些提不上力氣,低垂眉眼,手指著冰涼的虎符,問道:“朕聽說,六哥甚至願意娶為妻?曾經可是教坊司裡的,你真不在乎曾在方歡那樣的人手中……”
李紹從容地截斷了他的話,“我一早就知道。”
李桓一怔,復而扶著座椅扶手,彎腰苦笑了好久,“好,好,好極!朕為九五之尊,又怎可能真娶一個為妃?”
他逐漸斂了笑意,眼中波痕也逐漸在鋒銳人的目中,李桓直了腰,不聲的天子威嚴擋亦擋不住,從這副年輕的軀流出來。
“六哥為大樑盡忠職守多年,如今想權卸甲,朕若是拒絕,未免有些不顧兄弟義了。只是現下與越祗的談判遲遲未定,實在煩擾得很,臨走前,六哥替朕再盡一回忠罷,打了蕭原,朕就準你回江南。”
李桓起駕前,掌事太監奉上一個錦盒,打開來看,原是“寒松針”。
這對於李紹來說,卻是意外之喜了,奉上解藥,他可不覺得像是李桓能做出來的事。
李桓看著他挑起的眉峰,就揣度出他的詫異,撂下不清不楚的一句,道:“你畢竟還是朕的六哥,朕也只有你這一個兄弟了。”
這一味寒松針,是出於政事權益的考慮,還是確有幾分真心真,或許連李桓自己都講不清楚。
*
與越祗的談判僵持了近兩個月,李紹腹部的刀傷都好得個七七八八,還不見送走蕭原。
許是有所籌謀,尚需一段時日,急不得,不過此事已給李紹解決,李慕儀便不憂心了,只是很疑他當初是如何說服李桓的。旁敲側擊地問過幾次,都教李紹逮住了小尾,他含混過關,只道:有捨有得。
李慕儀想,那必定捨了不。
這日暑熱,人往明晃晃的太底下一站,便似要融化一般不斷流汗。到了晚間,才從濃翠綠蔭中出來一一的涼風,李慕儀汗凝的子黏膩起來,實在難,也不待李紹回府,先行去沐浴。
雁南王府中闢了方玉池,銀波泛泛,霧氣騰騰。
纖細的腳踝漫出緻的骨線,膩沒在攏白皙的小當中,李慕儀踏上清涼的玉階,白潤的腳趾輕了盪水,抬手將青長疏疏懶懶地攏在腦後,便褪下薄紗衫,渾白的軀寸寸展,如一橫玉雪瓊枝,浸春水華池當中,無方,旖旎無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