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鄞來見我,我上全是水,頭髮亦是披散糾結,他皺眉道:“替太子妃更。”
永娘十分爲難,剛剛上前一步,我就拔出了金錯刀,冷冷地盯著。
李承鄞揮了揮手,屋子裡的人全都退了出去。
他一直走到我面前,我從自己披散的頭髮間看到他的靴子,再近一步,再近一步……我正要一刀扎過去,他卻慢慢地彎腰坐下來,瞧著我。
我直直地瞧著他。
他低聲道:“小楓,那人不可不除,他武功過人,竟能挾制君王,於萬軍中而去,我不能不殺他……”
我連憤怒都沒有了,只是淡淡地看著他。
“以你爲餌是我的錯,可是我也是不得已。趙良娣爲世家之,父兄悉是重臣,我得有一個正當的名義才能除去。趙家和高相狼狽爲,陛下亦爲高黨掣肘,所以才下決心替陳家翻案,陳氏舊案一旦重新開審,勢必可以拔除高於明……趙良娣又陷害你……我只能先將計就計……現在你放心吧,事已經結束了……”
他說的話太複雜了,我聽不懂。
他又講了許多話,大部分是關於朝局的。藉著月娘家中十年前的冤,一路追查,現在高家已經被滿門抄斬,趙家亦已經伏誅,趙良娣毒殺緒寶林,卻陷害我的事也被徹底地揭,被逐出東宮,憤自盡……高家以前是擁護皇后的勢力,皇后被廢后,這些人又試圖讓高貴妃來重新爭取後位。趙家更是蠢蠢,這些人從前都曾幫助皇后暗算他的生母。後宮永遠重複著這樣的勾心鬥角與謀暗算……他替他的母親報了仇,他將二十年前的人和事一一追查出來,他這一生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也就是如此吧?
什麼高相,什麼趙家,什麼顧劍,甚至還有月娘。
我聽不懂。
尤其他說到趙良娣時的口氣,就像碾死了一隻螞蟻一般輕描淡寫。
他與之恩了三年的人,他曾經如珠似寶的人。
竟然全是演戲?
竟然連半分恩都沒有?
從前我很討厭趙良娣,尤其誣陷我的時候。可是這一刻,我只覺得好生可憐,真的是好生可憐。
李承鄞的心,一定是石頭刻的吧。莫說是一個人,就算是一隻貓,一隻狗,養了三年,也不忍心殺死它吧……我以爲三年了,事會有所改變,可是唯一沒有變的就是他。不管他是不是曾經跳進忘川裡,不管他是不是忘了一切,他都永遠不會忘記他的權力,他的謀。他總是不惜利用邊的人,不惜利用,然後去達自己的目的。
他竟然了手,想要我的臉。
我覺得厭惡:“走開!”
李承鄞道:“他們不會傷到你的,他們都是羽林郎中的神手,裴照親自督促,那些箭全落在你邊,不會有一支誤傷到你。我不該拿你冒險,其實我心中好生後悔……”
“那阿渡呢?”我冷冷地看著他,“阿渡若是同顧劍一起死了……”
他又怔了怔,說道:“小楓,阿渡只是個奴婢……”
我“啪”一聲打在他臉上,他亦沒有閃避,我氣得渾發抖:“拿自己的命護著我,千里迢迢跟著我從西涼來……阿渡在你眼裡只是個奴婢,可在我心裡是我姐妹。”我想到顧劍,想到他爲了救阿渡而死,想到他說,他說他可不能再讓我傷心了。連顧劍都知道,如果阿渡死了,我也會傷心而死的。
李承鄞出手來,抱著我,他說:“小楓,我喜歡你。那天我生著病,你一直被我拉著手,直到發麻也不放開,那時候我就想,世上怎麼有這麼傻的丫頭,可是我沒想過,我會喜歡你這個傻丫頭。你被刺客抓走的時候,我是真的快要急瘋了……那時候我想,若是救不回來你,我該怎麼樣……我從來沒有怕過……可是你回來了,你說你喜歡顧小五,我知道顧小五就是顧劍,我嫉妒得快要發了狂。對,我不願留他命,因爲他不僅僅是刺客,還是顧小五。現在顧小五已經死了,是我不對,我不應該殺他,可是小楓,我是不得已,從今後再沒有人能傷害你,我向你保證,你信我一次,好不好?”
我的眼淚掉在我自己的手背上,我怎麼這樣哭呢?
三年前我從忘川上跳下去的時候,萬念俱灰,我只想永遠地忘記這個人。我終於真的將他忘了,我只記得嫁給李承鄞之後的事,他是那樣英俊,那樣溫文儒雅,那樣玉樹臨風。那時候我一心一意盼著他能夠喜歡我,哪怕他能偶爾對我笑一笑,亦是好的。
現在他將我抱在懷裡,說著那樣癡心的話,可是這一切,全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搖了搖頭,將自己的手從他手裡出來:“他不是顧小五,顧小五早就已經死了。”
李承鄞怔怔地瞧著我,過了好半晌才說:“我都已經認錯了,你還要怎麼樣?”
我覺得疲倦極了,真的不想再說話,我將頭倚靠在柱子上:“你原來那樣喜歡趙良娣,爲了,天天同我吵架。可是現在卻告訴我說,你是騙的。你原來同高相國來往最切,現在卻告訴我說,他大逆不道,所以滿門抄斬……你原來最討厭我,口口聲聲要休了我,現在你卻說,你喜歡我……你這樣的人……我如何再信你……”
李承鄞停了一停,卻並沒有:“小楓,我是太子,所以有很多事,我是不得已。”
我突然笑了笑:“是啊,一個人若是要當皇帝,免不了心冷。”
當初顧劍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渾沒半分放在心上,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一個人朝著帝王的權位漸行漸近,他將屏棄許多許多熱忱的。比如我和阿渡之間的誼,他就無法理解,因爲他沒有。他從來不曾將這樣的信任,給予一個人。
我問:“如果有一天,我危及到你的皇位、你的江山、你的社稷,你會不會殺了我?”
李承鄞卻避而不談:“小楓,比皇宮更危險的地方是東宮,比當皇帝更難的是當太子……我這一路的艱辛,你並不知道……”
我打斷他的話:“你會不會,有一天也殺了我?”
他凝視我的臉,終於說:“不會。”
我笑了笑,慢慢地說:“你會。”
我慢慢地對他說:“你知不知道,有一個地方,名忘川?”
他怔怔地瞧著我。
“忘川之水,在於忘……”我慢慢地轉過,一路哼唱著那支悉的歌謠,“一隻狐貍它坐在沙丘上……坐在沙丘上,曬著太……噫……原來它不是在曬太,是在等騎馬路過的姑娘……”
我知道,我心裡的那個顧小五,是真正的死了。
李承鄞明明知道趙良娣派人用慢毒毒死緒寶林,可是他一點兒都不聲。
與他有過之親的人,命如草芥一般。
李承鄞明明只不過利用趙良娣,可是他還能每天同恩如海。
與他有過白頭之約的人,亦命如草芥一般。
李承鄞明明知道趙良娣陷害我,可是他一點兒都不聲,仍舊看著我一步步落險境,反倒利用這險境,引顧劍來,趁機將顧劍殺死。
他不會再一次跟著我跳下忘川。
我心裡的那個顧小五,真的就這樣死去了。
我不解帶地守在阿渡邊,的傷勢惡化發燒的時候,我就想到顧劍,上次是顧劍救了,這次沒有了。
阿渡發燒燒得最厲害的時候,我也跟著病了一場。
那天本來下著暴雨,我自己端著一盆冰從廊橋上走過來,結果腳下一,狠狠摔了一跤。
那一跤不過摔破了額頭,可是到了晚上,我也發起燒來。
阿渡也在發燒,李承鄞說是阿渡將病氣過給了我,要把阿渡挪出去。他說我本來才養好了病,不能再被阿渡傳染上。
是誰將阿渡害這樣子?
我怒極了,拿著金錯刀守著阿渡,誰都不敢上前來。
李承鄞也怒了,命人是將我拖開。
阿渡不知道被送到哪裡去了,我被關在殿裡頭,我沒力氣再鬧了,我要我的阿渡,可是阿渡現在也不知道去哪裡了。
我不吃飯,也不吃藥,永娘端著藥來,我拼盡了力氣打翻了手中的藥碗,我只要阿渡。這東宮我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我要阿渡,我要回西涼。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一直做著噩夢。我夢見阿孃,我夢見自己流了許多眼淚,我夢見阿爹,他糙的大手著我的發頂,他對我說:“孩子,委屈你了。”
我不委屈,我只覺得筋疲力盡,再不能掙扎。像是一條魚,即將窒息;又像是一朵花,就要枯萎。
李承鄞和東宮,是這世上最沉重的枷鎖,我已經揹負不起。
後來永娘將我輕輕地搖醒,告訴我說:“阿渡回來了。”
阿渡真的被送回來了,仍舊昏迷不醒地躺在牀上,也不知道李承鄞如何會改了主意。
我著阿渡的手,的手比我的手還要燙,一直髮著高燒,可是隻要在這裡,我能陪著,就好。
永娘並沒有說什麼,只說:“阿渡回來了,太子妃吃藥吧。”
我一口氣將那一大碗苦藥喝完了,真是苦啊,我連藥的杏餞都沒有吃。我朝永娘笑了笑,卻突然莫名其妙地掉了眼淚。
我覺得甚是奇怪,問:“永娘,你怎麼了?”
那婚前就放話不會把她當妻子看待的夫君,八成犯傻了,不然纔剛摔了交杯酒要她滾出去,怎麼一見她的手腕就變了,還是他真如傳言「生意做到哪,小手摸到哪」那般有戀手癖?要不爲何一眨眼就對她又是愛憐呵護又是纏綿求歡的……寵她之餘,還連所有她在乎的人也都一併照顧了,他說唯有這樣,她纔不會分心去擔心別人,能好好被他獨佔,他說不許她哭,除非是他的愛能寵她到令她流出幸福的眼淚,他說了好多好多,讓她甜上了心頭,也被他填滿心頭,然而也因爲他說了好多,讓她忘了問他爲何對她這麼好,纔會由上門「認親」的公主那兒得知,其實他寵的人不是她,他愛的是前世妻子,而自己手腕上的胎記讓他誤認了……而同時擁有胎記和記憶的公主,似乎纔是他尋尋覓覓的人,她想,他曾給了她那麼多幸福,這次,爲了讓他也得到幸福,即使已懷了孕,即使再痛苦,她都要將他還給他真正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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