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呢。”明湛笑瞇瞇道,“我如今住在外頭,不比在宮可以常給皇祖母請安,今日既來了,斷沒有不去的道理。”
景乾一愣,你跟太後那點兒事兒,誰不知道啊?裝什麼大尾狼呢?再一尋思,方笑了,是啊,按規矩,昨日頒旨賜婚,今兒個阮夫人定要攜兒進宮謝恩的。
景乾縱然今日有幾分心煩不悅,也給明湛的小心眼兒逗的開懷,笑道,“腳俐落些,還能趕上瞅一眼。去吧。”
明湛幹笑著行了禮,轉去了。
說起來,他還沒見過阮家丫頭呢。
明湛沒趕上,到慈寧宮的時候阮家人已經謝完恩離去了。關鍵是魏太後不戴見明湛,連同即將與明湛親的阮三姑娘也就沒了啥好。不鹹不淡的說了幾句話,便將人打發了。
雖只是做一場戲,明湛未見到佳人,還是有些失落。不鹹不淡的請了安,便告退了。
景乾一見明湛那無打采的模樣便樂了,“怎麼,沒瞧見?”
明湛嘀咕,“三條兒的蛤蟆沒有,兩條的人到是,我至於這麼不開眼麼?”
“你還真老實,”景乾敲明湛額頭一個暴栗,笑道,“朕聽說你母親幾次宴請阮家,你就沒著瞧上一二?”卻也覺得明湛於上並不上心。
明湛笑,很實誠的說,“跟姐妹們打聽了打聽,人都在院兒,我知道有宴,貿然過去,就顯得唐突了。”
景乾點頭道,“如今指了婚,你再尋個法子見上一見,也並不為過。”真看不出你還是個磊落之人呢。
“我跟皇伯父想到一兒去了。”
景乾不理明湛這話,指了指炕桌兒的另一畔,明湛過去坐下,見景乾手邊兒攤著折子,瞟兩眼。
景乾笑,“鹽運司給朕上折子哭窮請罪,江南又大旱,開年至今未下一滴雨,人人都以為做皇帝如何舒坦,這個位子,真是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了。”
明湛機伶的問,“伯父,您是不是庫裡吃,要不要我跟父王說說,看他有沒有什麼主意。”
景乾笑睨明湛一眼,“如果現在給朕千萬白銀,煩憂盡去。”
明湛鼓了鼓,到底沒吹出大牛來,只道,“您就是把我切了論斤賣,我父王也拿不出這麼多銀子啊。”
景乾大笑,兌明湛一句,“那你跟朕這兒放大話呢。對了,聽說你要一雲南鹽課,朕還等著瞧你第一把火呢。信兒早放出去,現在倒蔫兒了。沒的給朕丟人。”
明湛一笑,“我已經在籌備了,只是尚欠方小說風。”
景乾明了一笑,“看來方小說風是在朕這兒了。”
“伯父英明。”明湛正道,“我父王是沒千萬白銀,不過我有個主意,倒是值千萬白銀,獻出來給伯父您救急。”
景乾聽明湛這樣要吹破天的口氣,倒也有幾分興致,停了筆,聽明湛細細道來。
“這還要從鹽課上說,”明湛想了想,“比如雲南地方小,鹽課上沒有多大規模,只五六道手續就能拿到鹽引。不過貪的還是有,我聽說父王每年都要宰上幾個,怕死的也就不大敢手了。”
景乾問,“你覺得私鹽泛濫的原因在於鹽課貪鄙?”
“我這外行話,您可別發笑。”明湛一手按著炕桌,子微向前傾,正道,“其實我覺得鹽,說到底就是一種商書。由國家壟斷,然後出售。鹽產自鹽廠鹽井,算起本只是鹽廠裡的工人,以及鹽課上大小員的俸祿而已。天下億兆百姓都是要吃鹽的,打個比方,每人每年食用3斤鹽,每斤鹽30個銅板,那麼每人吃鹽90個銅板,相當設若全國一億百姓,那麼鹽課900萬。實際上現在鹽便宜時50個銅板,貴的時候六七十銅板也是有的。而且,國家也不止一億人口,那麼鹽課最後應有多,伯父心中是有數的。實際上又收回多呢?”
“銀子不會不翼而飛,中間缺的銀兩,一部分進了鹽商的口袋,一部分是鹽課上層層盤剝,一部分是私鹽販子竊取。”明湛侃侃而談,“前兩項是曆年陳弊,且不說。從奏章上看,兩淮說如今私鹽風。那麼我們要找為何私鹽如此盛行,律法規定,販私鹽百斤以上都斬立決。這樣嚴酷的令法仍無法私鹽,只有一個解釋,利潤。”
“萬事離不開一個利字。私鹽之利,已足夠讓人鋌而走險,可見其利之重。有買則有賣。若無人捧場,這私鹽也是賣不出去的。百姓是最簡單的,只要能過的下去,他們是不會貿著風險買這種的私貨的。可見鹽之貴,已讓百姓難以承。”明湛淡定的說,“才使得私鹽風行。”
景乾歎,“這些事,朕如何不知?只是鹽商也有難,總得給他們留口飯吃。”
明湛道,“當初國家收鹽鐵為私利,為的是給增加國家財政收,可不是給鹽商飯吃,如今本末倒置,了鹽商,倒讓國家艱難起來。莫非鹽課倒了他們的鹽課?”
“我聽說在兩淮,那些鹽商,個個家資巨富,在家鄉修橋鋪路,資助學院,興建寺廟,做盡善事。”明湛有條不紊的說,“這些銀子從哪兒來,竊國家之利以己,竊國家之財以盜名。他們可不像沒飯吃的人。”
“那你的意思呢?”
明湛道,“只要鹽降價,使私鹽無利可尋,百姓可以買得起鹽,吃的起鹽,再厲行鹽,私鹽自然而止。”
景乾搖頭道,“鹽價飆高的原因有許多,也不是無故升到這個份兒上,直接下旨讓他們降價,賠本兒的買賣,鹽商們是吃不消的。”
“吃不消就不要請他們吃這碗飯了。”明湛道,“要我說,鹽運衙門也不必這樣十幾道部門,直接一道部門用來賣鹽引就是了。鹽引呢,全部改為小額鹽引,從兩百斤、三百斤、四百斤、五百斤,一直到大額不超千斤,小額不超兩百斤,由朝廷訂了價,誰都可以買,誰都可以販鹽。我想朝廷的鹽會賣的更快,幾個鹽廠,鹽課銀子每季一結,收了不會比現在。”
景乾頭一遭聽這樣新奇的說法,不由問道,“這樣鹽價便能降了嗎?”
“鹽引的價錢是朝廷訂的。因為販鹽的人多了,為了銷售,鹽價必然會在一個適度的範圍的。這價格,最好由市場自己調節,如若不,也可以由朝廷幹預。”
“若是有大商人龔斷食鹽呢?”
“如此居心叵測之人,斬之即可。”明湛的語氣輕松的仿佛在說,給我上碟子酸角糕吧。
景乾卻知道這並不是玩笑話,此事,若讓明湛來做,就是這種結果。
景乾倒是頗為心,問道,“你是怎麼想出來的?跟你父王說了沒?”
“沒呢,只是一個想頭兒。鹽政關系國本,最好是先找一個鹽廠試驗著來。”明湛道,“國富則民強,我本來想再周全些跟父王講,先跟伯父說,若有什麼要改進的,伯父您指點我一二。”
明湛坦誠懇,眼睛亮有神,讓他的面孔有一種恬淡而堅定的華,景乾知道明湛是真的用了心。
明湛對他並無半分欺瞞,景乾想了想,竟迫不及待的喚了馮誠進來,吩咐道,“去鎮南王府,傳朕口諭,召鎮南王火速進宮,有事商議。還有,去膳房說一聲,做幾道明湛喜歡的菜來。”
馮誠恭謹的應了,心道,這位世子真是個能耐人,聖眷不衰哪。
景南午飯都沒吃就進了宮,正趕上午膳,三人一道用的。
用過飯,景乾也沒去午休,直接明湛把鹽課的事與景南重複了一遍。
景南心裡把明湛下了油鍋,好一個混帳方小說西,我說怎麼沒靜,貓這兒給我下套兒呢。不過,在景乾眼前並不適合教子,仔細琢磨了一遭,“說什麼都是空,還要試一試才知效。只是有一樣,那些鹽販子富貴慣了的,一時間奪了他們吃飯的家什,不說朝廷,江南都要搖三搖。”瞪明湛一眼,尋明湛麻煩,“這當如何解決?”
明湛挑眉一笑,“自然有後手。”
“今年鹽課低糜,還得從他們上找補回來。”明湛勾起角,“這就需要朝廷做好準備。一面放出鹽課改革的消息,另一面,就要從務府著手。皇伯父,除了鹽課,茶葉、綢、瓷,這些方小說西,都在務府的手裡。如今國人善飲,好茶供不應求。再者,綢瓷這些方小說西,北至蠻族,南到西洋,皆有大利可圖。務府素來是三姑六婆的便將好方小說西糟蹋了,空做人,於朝廷有何益?如今拿回來,將茶道、道、瓷道拍賣,價高者得。那些鹽商失了飯碗,正要找門路兒謀生,豈能不覬覦務府的生意。他們有的是銀子,只要些許手段,還怕他們不乖乖吐出錢來。”
景乾大笑,按了按明湛的肩,暢快道,“不枉朕對你的期待,”又對景南道,“有明湛在朕邊,可增壽二十年。”
景南心道,這麼個吃裡爬外的方小說西,我得折壽三十年。
原本還為銀子發愁的景乾,一時覺得雙肩輕便,笑道,“明湛是朕的福星哪。”
“雖聽他說的天花墜的,也不知效,還是要找個地方先試一試再兩淮。”景南不得不將明湛拔出火坑,持重道,“既然是明湛提的,雲南鹽課的事兒先給他去做,以觀效。若是效益好,皇兄再發諭兩淮,有雲南在前,正好堵了那些鹽販子的。”也堵了朝臣的。
景乾求之不得,無有不允。
景南將明湛拎出宮,父子二人同居一車,卻是相對冷臉,各自無言。尤其景南,極力的說服自己,這是在外頭,讓明湛帶了傷,皇上臉上也不大好看。
明湛瞅著景南的冷臉,面兒上若無其是,心裡直打哆嗦,生怕景南按捺不住脾氣,直接給他來頓狠的。
哪知景南是沒發作。
一直回到王府,明湛一下車便準備溜,“我先去給母親請安。”
景南看都未看他一眼,留下一句話,“你先跟我到書房來。”轉離去。
明湛想了想,抬腳追了上去。
經過一路的忍耐,景南的肚子裡的火氣略略消減了些,打發了書房伺候的人,劈頭蓋臉問,“你就是想得這個餿主意!”
“很餿嗎?”
“不是餿,都臭了!”景南火氣上躥,四下找扇子,明湛忙從幾案上拿來羽扇給景南扇風去火,景南一把奪過,轉坐在榻上,冷聲道,“今年鹽課虧空,江南大旱,皇兄缺了銀子,你那餿主意,只要能來錢,他定是要照著辦的!你個蠢貨,兩淮鹽商,你真以為他們就是一群販鹽的苦力!他們富可敵國,跟帝都宗室貴族有著不可分的利益關系!還有鹽課,那上頭都是皇兄的心腹!你直接打碎了他們吃飯的碗,他們焉能不記恨於你!再有,務府是宗室的地盤兒,你真是了得,今日不論是員還是宗室,一桿子全都打翻!你是不是順暢日子過多了,活的不耐煩了!”
明湛不為所,“要不要打個賭?”
“賭什麼?”
“賭阮家姑娘能不能活到我大婚的時候。”明湛鎮定的看向景南審視的雙眸,平靜的說,“當初小郡君的事,皇伯父並沒有能查的清楚。那件事,涉及到雲南與帝都的關系,也涉及到儲位之爭,幕後之人真是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布下這樣的局之後便消失無蹤。如今鹽課不敷出,朝廷銀庫吃,鹽課上那一筆糊塗帳,若說沒人把持,誰能相信?到如今皇伯父再為我賜婚,父王,您不會覺得我能平安的娶到阮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