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平四年的晚春。
幾乎覺不到有風,漫天卻浮著一團一團的白柳絮。離的那個目的地越近,道上飛揚的柳絮便愈多,遠遠去,前路猶如籠了一場淡薄的梨花春雪。
明敏坐在一輛馬車裡,馬車沿著平坦的道,正往上京的北門而去。
已經在路上行了將近一個月了,覺到十分的疲乏。但是現在,聽車外的隨行用帶了些興的語調告訴,上京很快就要到了,反而一掃先前的疲憊,一下坐直了腰背,胃腹,甚至因了來自於的張而開始微微扭結起來。
終於朝馬車的車窗靠了過去,掀開了簾子,朝外看去。
道兩邊,植了楊柳桑榆,過去,便是一馬平川的農田與村舍,地裡禾苗青青,農人們或扛鋤,或牽牛,正在忙碌著春耕,遠遠去,自一幅畫卷……
一團柳絮朝面門撲了過來,的鼻子立刻發,忍不住打了個噴嚏,急忙放下了簾。
方纔不過那麼短短的片刻,便清晰地到了空氣裡帶著的的微微溼與溫暖。
陌生的晚春空氣,陌生的撲面柳絮,陌生的煌煌帝都,還有,前頭那個陌生的未知男人。
,來自賀蘭的明敏,現在正走在這條被送往上京的和親路上。
再漫長的路,也會有一個終點。
終點快到了,等待的,會是什麼樣新的開始?
~~
禮部和鴻臚寺員一早就在城門之外二十里的候亭側等待了。半日後,終於遠遠看到一隊列車馬過來,旗幟招展,認了出了,正是來自西突的公主一行,急忙迎了上去,雙方領隊見禮過後,帶領著往城中而去。
城的時候,這一行人馬,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目,百姓們紛紛夾道觀看,議論紛紛。
“看哪,這就是突厥公主,唐王王妃……”
他們不敢大聲說話,但偶爾,還是會有一兩聲飄進馬車裡,飄明敏的耳中。
唐王王妃。
在心裡重複了一遍這個陌生的頭銜,微微地了手掌。
~~
離原先議定好的大婚日,還有半個月的時間。明敏與的隨行員抵達之後,被鴻臚寺員引導城,住在了專爲外國往來使節而設的碧館中。
自小就跟隨王廷裡的漢人老師學習南朝的語言,自己能說一口流利的南朝話,對南朝的文化和風俗也略有了解。但從踏碧館的第一步起,目陌生的環境,耳陌生的語言,還有碧館裡那些對投以好奇注視的目,一切都讓覺得十分不適,甚至不安。但不能表出半分。
必須扮演一個雍容、高貴的公主。
到了這裡,爲唐王王妃,代表的,就是自己後的萬千族民和那片深深熱的廣袤土地。要讓南朝人知道,在那片沙漠和草原裡,人們並不像他們想象中的那樣茹飲、嗜殺殘暴。那個地方,有云朵般的羊羣,有風般馳騁的駿馬,有嘹亮悠揚的歌謠,有倚在家門口等待家人暮歸的慈祥阿姆,也有麗苗條的和山一般偉岸的漢子。
明敏在朝館那張陌生的牀榻上輾轉了一夜,第二天一早的時候,魏王王妃到朝館探。
去年秋,因爲尋藥,也因爲同是醫者的緣故,和這個王妃結下了一段不錯的,離開之時,頗有些依依不捨。王妃對於醫上的許多見解,令眼前一亮,佩服不已。後來也知道,以魏王地位之尊貴,卻只有這一位王妃,邊再無別的人,不止這樣,與魏王之間的那種契——就是本無需用言語表達,彷彿彼此只要一個眼神,就能明白對方在想什麼,更令神往不已。
自然不會癡想自己會和一樣幸運。自己往後該做什麼,的父汗在離開之前,叮囑過不知道多遍了。其實,即便他不說,也知道該如何。
到這裡才第二天,這麼快就能見到,這讓明敏的心一下好了不,急忙迎了出去。
~~
繡春帶了齊兒一道過來的。
蕭齊兒已經一歲多了,整個人套在的春衫裡,齊額劉海,彎彎月牙般的眼睛,容貌傳了爹孃的所有優點,漂亮得像個瓷娃娃。就是能睡吃,養了個小胖妞。現在纔剛學會說些簡單的話,卻一點兒也不怕生,看到明敏,就朝出一雙帶了小酒窩的小胖手索抱。
明敏本就喜歡孩子,何況是這麼一個玉雪出來的娃娃,抱起實墩墩的蕭齊兒,讓坐自己上,回頭侍趕去把預先早準備好的禮拿出來。
這是一頂蓮蕾形的五彩小花帽,五彩線繡出緻的花紋,綴沿一圈八寶琉璃珠,漂亮得很。
含著金湯勺出生的蕭齊兒是父王的掌上明珠,那個魏王爹,簡直恨不得把天下所有的好東西都獻寶在兒面前,什麼好玩意兒沒見過?卻是第一次看到這樣別緻的小帽子,喜歡得不得了,小胖手抓住帽子,回頭看向繡春,裡嚷著:“娘,齊兒要戴。”
對自己這個自來的兒,繡春早就沒轍了,還沒回答,明敏已經幫蕭齊兒戴上了帽子,命侍拿來鏡。蕭齊兒看見鏡中的自己,好奇地搖晃著小腦袋,沿圈墜下的琉璃珠便相互撞擊,瑟瑟作響,蕭齊兒愈發快活了,咯咯笑個不停,忽然像是想起什麼,一把拽下自己嘟嘟腳丫子上的一隻鞋,指著鞋面上繡出的蜂,仰臉對著明敏道:“姨姨……勤勞的小蜂……採……”一邊說,一邊舉起鞋,就往頭上小帽沿上繡著的花朵上扣去。
明敏被逗得笑個不停,繡春急忙把兒從膝上抱了回來,讓人帶了到外間去玩。屋裡這才靜了下來。繡春問了幾句在這裡的起居後,由衷謝道:“去年裡,多虧有你幫著,找到了解毒草藥,不止唐王殿下傷勢痊癒,我家王爺纏了多年的舊疾,如今也大有起了。”
明敏應謝謙辭,繡春看了下四周,邀請道:“你孤一人來到這裡,想必多有不便。倘若不嫌棄,大婚之前,到我府上住吧。”
明敏推辭時,繡春道:“無妨。我家王爺這幾天正好不在,你過來與我作伴便是。且在我那裡,比住這裡也方便些。我已經知照過鴻臚寺的員了。”
明敏見這麼說,推辭不過,應了下來道謝。
繡春笑道:“不必這麼見外,很快就都是一家人了。”
明敏臉龐微微一熱,沒有作聲。
~~
明敏到魏王府。果然一應接待服侍,比留朝館那裡都讓覺得舒適心許多,先前一直有些空落著的心,漸漸終於定了下來。
第三天過了午。午覺起來的蕭齊兒戴上那頂寶貝帽子,到這裡找玩。明敏牽了手,後跟著孃和侍們,正在庭院裡陪玩時,忽然聽到後有人了一聲蕭齊兒的名兒。明敏回頭去,見大步來了個十一二歲的半大年,錦華服,面容俊,停在了自己後十來步外的對方,正滿臉是笑地著蕭齊兒,朝出手,示意朝自己來。
蕭齊兒看見了這年,尖一聲,鬆開了明敏的手,朝他便飛快地跑去,帽上珠子隨跑,瑟瑟聲不斷。
蕭齊兒一頭撲這年的懷裡,被他一把抱了起來。
“哥哥!你好幾天沒來找我玩了……”
蕭齊兒撅著埋怨。
“哥哥這幾天功課忙,出不來。今天一得空,不是就來看你了嗎?”
年輕聲細語地哄著。
蕭齊兒開心了。忽然想起了明敏,指著自己頭上的帽子,高高興興地道:“哥哥,好看不好看?是姨姨送給我的……我也喜歡姨姨……”指著明敏笑。
明敏看向這陌生的半大年,見他終於像是剛注意到自己一般,目掃了過來,方纔面上的笑意轉瞬間消失無痕,神變得冷淡而沉。隨即收回視線,隨口道:“不是什麼好東西。哥哥送你更好的。”
“好東西!好看!”
蕭齊兒見他不認可,著急地在他上扭來扭去。年看起來有些無奈,趕改口,順了口風:“是,好看。齊兒戴什麼都好看!”
蕭齊兒這才滿意了,笑嘻嘻手抱住了他脖子。
年面上重新出了笑,看著蕭齊兒,聲道:“哥哥帶你去玩。”說罷再沒看明敏一眼,抱著還衝明敏不住搖手說再見的蕭齊兒,轉便大步離去。
~~
年的影,很快消失在了庭院的徑道盡頭,明敏仍站在原地,略困。
這半大年,明顯是皇室蕭家之人。但之前幾天裡,並沒見過他。他對自己冷淡的話,倒也沒什麼,皇室之人,倨傲也算正常。不解的,是他看向自己時目中曾出過的那種厭惡。雖然這厭惡之轉瞬即逝,但還是覺察到了,不會錯的。
的疑很快就解開了。
“公主,他就是唐王府的世子……”
側旁一個魏王府的侍輕聲提醒了一句。
明敏一怔。
自然也知道些自己即將要的唐王府的況。唐王蕭曜的元配王妃,多年前便故去,有一個十一歲的世子。但這個世子,份有些特殊,被立爲皇太弟,極有可能日後會接掌大寶,登基爲南朝的皇帝。
便是嫁尋常人家,有個年長自己許多的丈夫、有個只比自己小了數歲的繼子,本就也是件尷尬事了,何況這個繼子份這麼特殊,而且……
很明顯,這個半大年,他對自己懷了敵意。就算不是敵意,至,他是厭惡自己的。
~~
到這裡之前,明敏也曾爲自己日後可能會遇到的“家庭”問題做過一些心理準備。但是現在,在與自己這個“繼子”打過一個照面之後,他那雙漂亮、卻冷淡得異常的眼睛,讓這樣站在暖洋洋的春日之下,竟也覺到後背微微有些發涼。
傳說中心機深沉、素未謀面的丈夫,對自己懷了天然敵意、地位超然的繼子,還有,聽聞王府中的那幾個侍妾……
明敏忽然覺得,先前,可能還是自己想得過於簡單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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