藺效到了宮門口，遠遠便看見一個穿著道袍的小影站在漢白玉欄桿前。

藺效忙放緩步子，不聲地調勻氣息。這是第一次來找他，他有些意外，更多的是難以言喻的欣喜，雖然極力掩飾，臉上到底出了些痕跡。

城門守衛見藺效滿面春風地走過，不由奇怪地互相對了個眼，這位藺統領可是出了名的不茍言笑，這一笑真是如冰雪融化，好看雖好看，卻也著實讓人有些不著頭腦。

沁瑤正負著手好奇地打量肅穆的守衛和巍峨的宮牆，見藺效出來了，忙迎上去道：“世子。”

藺效快速地打量一番，見仍是那青灰的道袍，烏黑的髮束在發頂，出一截雪白秀氣的脖頸，標緻是無疑的，更難得的是這份清潔爽利，只可惜臉依然白皙有餘，紅潤不足。

自從第一回見，藺效就猜測是不是有先天不足之癥，可惜一直未找到機會問，他約覺得這可能跟做了道士不了關係。

兩人走近，藺效問：“阿瑤，可是有什麼事？”

沁瑤認真地給藺效行了一禮，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叨擾世子了，不過世子可還記得那日在東來居坐在你旁給你敬酒的那位小娘子？”

藺效先是一愣，隨即有些不自在，原來果真看見了，太子和七哥每逢飲酒便不了人作陪，那日自然也不例外，他當時約在門外瞥到一個悉的影，本以爲是錯覺，不曾想竟真的是。

他不免有些懊惱，會不會因此將他視作輕浮孟浪之人？

靜默了一會，他道：“記得當時有這麼個人，但不曾太過留心。”

這是實話。他素來不喜好調弄風月，對這些鶯鶯燕燕興趣缺缺，怎會特別留意一個陪酒的侍妾？

“噢。”沁瑤臉上流出失的神，“那子昨日死在平康坊了，養母一口咬定我哥哥的同窗是兇手，如今那位大哥已被關到大理寺獄了。”

藺效一怔：“竟有這等事？”

沁瑤點頭：“奇怪的是那子死時被挖去雙目，卻沒有毫怨氣，我總覺得這裡面有些古怪。”擡頭看看藺效，斟酌了一會，遲疑道，“能不能請世子幫個忙，帶我和師父去察看那子的首。”

不慣於開口求人，說話時語氣不自覺了三分。

不是什麼爲難的事，更何況這是一回找他幫忙，藺效立即點頭道：“你們什麼時候去察看，我自去安排。”

沁瑤錯愕，連眉都不曾皺一下，就這麼痛快地答應了？

難掩激，連連道謝：“多謝世子，那就有勞世子了。”

藺效並不太想從口裡聽到“謝謝”這兩個字，靜默了好一會，才又開口道：“我這就著人去安排，等安排妥當了，便領你們前去，你在何等消息？”

“我這就回青雲觀接師父，約莫一個時辰可回到城，到時候徑直到大理寺獄外等世子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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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以坤卻並非被關在大理寺獄，而是暫時在史臺收監。

他現今是會元及第，天子門生，只要一日不定罪，便不能與尋常罪犯關在一。

王家世代爲，滿門清貴，王父現任戶部尚書，是朝中舉重若輕的肱之臣，瞿子譽和馮伯玉前去王府送信後，他雖然驚怒加，卻也不能即刻命人將兒子堂而皇之開釋出來，以免落人口實。

想來想去，還是輾轉令人將兒子收在史臺，好吃好喝地照料著。

那婦人鐵鋼牙，咬定了是王以坤殺了的養，由於本朝推崇“罪從供定”，即便拿不出更多的證據，史們也只好依照流程來升堂審案。

先是疑犯自辯。

王以坤一路順風順水長大，頭一回遇到這等百口莫辯的事，不過一個晚上，方正憨厚的臉龐便憔悴了不。

他回憶道：“昨日我與朝昭館的一衆同窗出去飲酒，路過一家蔚然居的酒樓，進店點好酒菜後，我起去如廁。誰知那酒樓看著雖寬敞，淨房卻設在二樓，如廁後，我在走廊上遇到老闆娘，只說要帶我回雅座，引著我便往一間閉的房間走。當時天已有些昏黑，二樓卻未點燈，我還未得及辨清方向，便被老闆娘莫名其妙推到房，還反鎖了門。我忙敲門呼救，過了好些時候，門終於開了，老闆娘卻帶著好些夥計將我堵在房，直嚷著說我殺了人。我這才發現房中地上躺著一名子。”

他滿是憤懣地擡頭：“中丞大人，我與那子素昧平生，連姓甚名誰都不知道，好端端地爲何要謀害？分明是那老闆娘害人在先，存心嫁禍於我！”

他父親王衛廷坐在簾後聽完，差點沒被兒子氣個半死，枉兒子讀了這麼多年的書，竟連一點防人之心都沒有，如此輕巧便被一名市井婦人給算計了。

接下來便是瞿子譽和馮伯玉上堂作證，兩人都是萬里挑一的清朗俊逸，說起話來又都口齒清晰，不過幾句話便將當日形重現，證明王以坤跟他們一同到的酒樓，連作案時間都沒有，何來殺人一說？

老闆娘文孃的說法卻與他們截然相反：“王公子早與我們窈娘相識，因垂涎窈孃的，曾多次糾纏於，窈娘敢怒不敢言，每回遇到王公子，都是能避則避，實在躲不過去了，才耐著子敷衍他兩句。那日窈娘早起就覺得子不太爽利，天尚早，一時也懶怠回後院，只在樓上休息。到了傍晚，王公子帶了幾位朋友前來喝酒，聽說窈娘在二樓，便藉故如廁去找，我無意中聽到房傳來糾纏聲，畏於王公子的威，只得地守在門外，後來聽聲音實在不對勁了，怕窈娘出事，我才壯著膽子帶人踹開了門，誰知一進門卻看見…”說著，眼圈一紅，搭搭哭了起來，“看見我的窈娘躺在地上，已經氣息全無。各位大人，窈娘自小在我跟前長大，打小便乖巧懂事，如今又出落得花兒似的，還未嫁人，卻死得這般悽慘，你們一定要替申冤吶！”

王以坤張得大大的，世上怎會有如此厚無恥之人？他一時都忘了憤怒，噎了好半天。才氣得直髮抖地指著文娘道：“你..你…你怎可…”

文娘並不看王以坤，只用帕子捂著眼睛，誇張地聳著肩膀啜泣。

瞿子譽和馮伯玉在一旁聽了，都納悶地看向文娘，如此百出的一套說辭，但凡稍加勘探一下現場，便會立即識破的謊話，總不至於蠢笨如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吧？

簾後的王衛廷卻又比馮瞿二人想得更深一層，他浸場多年，盟友雖多，暗的敵人也不，這麼明顯的栽贓誣陷，這麼淺白的陷阱，對方所圖爲何？難不不是爲了陷害兒子，實則是奔著他來的？這樣想著，臉又了幾分。

這時一名老態龍鍾的婦人進堂，輕車路地給史中丞行了個禮，垂首道：“老已查驗清楚，窈娘仍是子之。”

瞿子譽和馮伯玉等人未經人事，聽得此話，都有些不自在，那文娘卻彷彿極爲震驚，猛的擡頭，失聲道：“不可能！”說完才驚覺失言，忙又捂著低下頭去。

老婦人並不理會，兀自等著中丞大人回話。

史中丞點點頭，令老婦人下去。

又招了仵作進堂，問：“既已驗完了，那子因何而死？”

仵作道：“回大人的話，是被人扼住嚨窒息而死。”

“上可還有別的傷口？”

“有。”仵作遲疑了一下，“首的雙目曾於死前被人挖去。”

這話一出，滿堂皆驚，衆人本以爲窈孃的雙目是死後被人挖走的，沒想到竟是死前生生挖去！何等殘暴腥，想想就讓人不寒而慄。

文娘聞言又嗚嗚咽咽哭了起來。

“你可有依據？”史臺訝異地問仵作。

“小人以往曾驗過死後被挖去雙目的首。若是死後被挖雙目，因首流凝滯，挖目時不會有太多流失，面首通常較乾淨。而昨日送來的首雖已被人刻意地洗過面部，但鬢髮上滿是已經乾涸的跡，面又異常枯槁，顯然是死前曾大量出，故而小人判斷是死前被人挖去雙目。”

史中丞了須，又問當日去現場驗的府吏：“你們去蔚然居察看首時，首旁可有大量的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