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吉安看到餌料, 也看到那條牽在日本商人手裡的魚線,猶豫再三,咬勾不實。
但他全副家已攙和進去, 對方並不擔心他能逃掉。
夜,伊藤又獨自前來拜訪,在方家門前盤桓多時, 終是踏了方吉安的家門。
之後幾天,孫掌櫃帶了其他幾個面生的人來方家,接頻繁。
黑河酒廠。
北地夏季短暫,盛夏之後幾場雨水落下,八月初便開始涼了。
白容久帶了人在這裡住了幾日,品嘗方玉新釀出來的酒。
此次除了第一批付的酒水以外, 還分了一部分燒酒送去省府, 另外剩下的幾隻木箱裡放著的則是醫用酒。
方玉按照九爺的吩咐,特意定製了一批明玻璃瓶, 不拘工藝如何, 一定是清澈亮的,裝好了放進去。釀酒多年,但這種西醫用的東西卻是第一次製作,總擔心哪裡出錯,待九爺一來,就迫不及待拿了樣品過去。
白容久正在廠子裡查看機,同那位德國工程師說話,謝跟在後面拿了一件薄披風。
方玉站在不遠等著,雖在廠子裡忙活,但不大同洋人說話,瞧著九爺在忙就招招手了謝過來, 笑著同他講話“小謝,好些時候沒見你,還以為九爺真舍得把你送族學裡去念書了呢,聽說那邊請了一位洋人當老師”
謝道“是,省府那邊送來的一位英文老師,有幾位學生功課很好,留下加了課。”
方玉道“喲,那可真是稀罕,你沒再跟著多學些日子”
謝道“去旁聽了幾天,也沒聽懂多。”
方玉拿手絹遮在邊笑,輕聲道“依我說,你跟在九爺邊學的更多。”頓了一下,又小聲打問道,“聽說九爺要去省府,這次要走多長時間”
謝道“還未定下,或許幾日就回。”
兩人正說著,就看到那個德國工程師滿面笑容地走了,路過的時候還摘了帽子沖方玉行禮,他離得太近,方玉嚇了一跳連往後退了兩步。
白容久在後面道“不礙事,他同你開玩笑。”
方玉在酒廠工作多年,比其他待在家中相夫教子的子更大方爽利一些,笑著道“是我還沒習慣,這冷不丁瞧見他眼珠子是藍的,心口就發慌。”往前走了幾步,讓邊的人捧了托盤過來,上頭放著幾種酒水,最邊上則是一瓶大肚小口的玻璃瓶,用橡皮塞堵了封口,“九爺,按您的吩咐這月的酒水已裝箱送上貨船,這是第二宗準備釀造的燒酒,還有您要的醫用酒。”
白容久先拿起那瓶醫用酒打開聞了聞,又觀察了一下,對道“派人送兩瓶去給林醫生,他是西醫,應當懂這些,若是他點頭了再裝箱送往省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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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玉這才想起還有一位現的西醫在,答應一聲,喊夥計去送。
夥計來取那兩玻璃瓶的醫用酒的時候,地上有些,他手裡拿著東西轉沒走穩差點摔倒,還是謝手疾托了瓶子一把又扶住了人。
方玉訓斥了夥計兩句“也不仔細些,整日手腳”
謝道“我送他去門口。”
方玉答應了,又問九爺“這裡都是機,人多路也,九爺不如去二樓辦公室坐著歇一會也好。”
白容久道“沒事,我瞧瞧機。”他視線落在一旁人舉著的托盤上,問道“這是新釀的酒”
“是,”方玉知道他時間,拿小杯倒了四五杯出來一字排開,“九爺嘗嘗看這裡頭有新學的方子。”
白容久拿起開頭一杯,放在鼻尖聞了下,又淺嘗一口,是黑河酒廠一貫的水準,用了上好的原料和優質泉水,酒香醇純正,口醇厚,余味回甜。余下幾杯也不錯,淺嘗之後口層次略微不同,但香氣總是一樣的,帶著獨特悠長風味,是方家不傳方裡的一大特,待喝到最後一杯的時候,剛一口,就覺烈。
方玉問道“九爺覺得這酒如何”
白容久慢慢咽下那一杯,道“威士忌。不是釀造酒,應當算是蒸餾而,洋人的配方和我們有些不同,口尚可。”
方玉道“這是孫家的酒。”
“長山酒廠的孫家”
“嗯,這孫家倒是有點意思,知道燒酒和咱們拚不過,換了新式的酒水。孫掌櫃前段時間進了好些日本機,大約拚不過想換條路,也算是個辦法。”
“恐怕沒那麼簡單。”
方玉笑道“是,什麼都瞞不過您。前些日子孫掌櫃請了好些人來,說是要開什麼業界討論會,大家共同商討,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兒,就是互相來車間瞧瞧,我按您吩咐的,讓他們看過了機,那孫掌櫃還不知足,連陶儲缸都遠遠瞧了,恨不得盯著咱們手把手釀一遍。我當然也不肯吃虧,讓廠裡的大師傅帶著幾個徒弟去孫家那個釀酒廠裡也轉了一圈,反正他自己說的,這參觀您猜怎麼著,孫掌櫃那些日本機跟我們的相仿,但也不太一樣,多是蒸餾設備,造的什麼威士忌酒,工序簡單著了,咱們廠的大師傅看一眼就記在心裡,這不已學回來了。”
白容久是商人,對釀造並不通,隻問需不需要人手多加戒備。
“您派來的人已夠用,現如今酒廠和鐵通一般,外人輕易進不來。”方玉解釋道“爺不必擔心,我方家在北地釀酒也不是一日兩日,用的原料和工序並不怕他們瞧見,即便他們學了一模一樣的,也釀不出我手裡的味道。”
“這是為何”
“皆因曲母不同。”
方玉手裡最大的依仗,就是曲母。
洋酒不發酵,多用配置、蒸餾,但華國的白酒卻要加酒曲。這一來為了釀造出更好的白酒,二來是加速釀酒的過程,黑河諸家酒廠都懂這份兒道理,各家酒曲配方大同小異,無非就是糧食、曲母和水,十分簡單。
但最關鍵的就是這曲母。
方玉手中的曲母是家中傳下來的,經過多年篩選優化,裡頭加了藥草,但絕嘗不出一星半點的藥味不說,釀出的酒還帶了特殊香味,也正是這傳手藝,才獨佔鰲頭。這種風味的燒酒,也只有此才有,稱得上是北地三省一絕。
孫掌櫃想了許多名目,想要一睹真容,但看到的都是明面上的東西,最核心的半點接不到。
不但如此,還不蝕把米,讓方玉手下的大師傅學了一招。
“那孫掌櫃還想唬我,把程序說得繁雜無比,配置不說,還要陳年,去參觀的大師傅一眼就瞧出真章,回來之後用了自家調配方子,用了幾種陳釀混配,我嘗著不錯,不過我也只在北地待過,對洋酒不懂,爺您再把把關”方玉又倒了小半杯,遞過去。“您走南闖北見識多,而且省府的老太爺也善飲酒,我們隻管釀酒,這酒的好壞我們可說不準,全憑外頭人定呢”
說的謙虛,九爺拿了杯子細品之後,點頭道“確實不錯,年份,還需細調。”
“對,我也這麼想的,孫掌櫃當時拿出來的那一瓶洋酒就是琥珀,亮兒的。”
“上回說的啤酒如何”
“還算順利,九爺用空不如一同去看看”
“也好。”
謝送下夥計,瞧著他仔細把那兩瓶醫用酒裝好帶走,這才小跑回了廠房裡。
只是找了一圈,也沒瞧見白九爺的影,連著問了幾個人之後,才問道一個知的,對他道“九爺九爺剛才同方掌櫃的去品酒,咱們這位爺可真是海量,舌頭也是數一數二的挑剔,一星半點的不同都能嘗的出,咱們廠裡釀酒的大師傅都服了,現陪著去品嘗啤酒原釀。”
謝心裡咯 一下,“爺又喝了啤酒”
“是啊,那麼大一杯,小謝你是沒見著,之前喝燒酒的時候杯雖小,但品類多,咱們這最善飲的大師傅也不敢一氣兒嘗過來,換了旁人早醉倒了,九爺沒事兒人一樣,喝完了還能看機上的洋文呢”
謝也不聽他繼續說,連忙起去找。
廠房裡機多,隔間寬敞且大,最後是在一機和磚牆的夾角裡找到了白九爺。
白九爺正站在那看機上的洋文,視線專注,若不是單手扶著那一缸酒水,沒人知道他需要借力而站。
謝靠近,小聲喊他。
九爺轉頭看了他一眼,並未講話。
謝過去拉著他手,想帶他上樓,對方雙腳卻像灌了鉛,穩穩站在那沒有,反而施力把謝拽了回來,皺眉問道“不是說上樓,怎麼不走”
謝“爺”
九爺皺眉,了手,卻依舊把人抓得牢牢的,他垂眼看向握著謝的手腕,怎麼都不明白想的和做的為何相反。
謝用力,但九爺力氣更大,紋不。
謝心想,這位是真喝醉了。
白九爺安靜站在那裡,一白長袍,頭髮略微垂下遮住半扇長睫,鼻梁高,薄微抿。
謝過去扶著他,九爺瞧了他一陣,慢慢松開撐在酒缸上的那隻手,落在了謝肩上,謝未想過醉酒的人這般重,一時未能撐住,九爺那隻手就落在他腰上,跟著人也踉蹌一步,坐在了地上。
謝低呼一聲,又連忙左右看了,盡量替他擋著“爺您醒醒,我扶您回樓上歇著。”
九爺坐在那裡,瞇著眼楮,聲音同平時一樣沉著“好。”
話雖這麼說,卻抱著謝的腰沒起來,手勁兒不小,半寸未挪。
九爺疑“怎麼不走”
謝哭笑不得,他倒是想拖著人起來,但他現在比九爺矮上一頭,力氣也沒這位大,兒拖不。
白家九爺什麼都好,就是不能飲混酒。
若是白酒,幾斤都無妨,但隻一點,絕不能攙著喝,這也是謝跟了九爺幾年後才知道的一個小。那會兒是中秋,九爺高興,帶他去山上小住幾日,沒留神喝了許多混酒,大約是仗著自己千杯不醉,沒未放在心上,但也是那次,謝頭一回見識了喝醉的九爺。
九爺喝醉了也同別人不一樣。
猛一看談話行事如常,但有些事卻反著來,平日裡子冷,那天卻帶著他去爬山,背詩給他聽。
起先是古詩,後來看他一眼,又背了兩首英文詩。
謝聽不懂那些,卻識得他瞧過來的目。
九爺倚靠在一株雲杉樹乾上,還給他吹了一首口琴曲,調子纏綿悠遠,和方才誦讀起來嗓音低低的一樣,落在耳中,惹得人耳尖滾燙。
那晚月已記不清,隻記得雲杉樹下的人。
皎皎君子,清朗如月。
外頭有腳步聲走來,老遠喊了謝名字。
謝開口道“何事”
對方道“方掌櫃的找您呢,說想問問過幾天出行的事兒,做些準備。”
謝道“讓掌櫃的找張虎威,這事他都清楚。”
那人熱道“哎,行謝管事怎麼一個人在這裡,要不要幫忙我兩個人來跟著你四走走”
謝不讓他靠近,隔著機道“不用,我來看看設備況,自己就行。”
對方答應一聲走了。
謝手放在腰上,輕輕按了對方環抱著的手,他肩上披著薄披風,遮住了此刻席地而坐、倚靠在他前閉眼休息的九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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