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虹起的租車行風風火火辦起來, 因為是全國頭一家,還上了報紙頭條,連廣告費都沒有拿, 就引了許多記者跑來采訪。
開張那日,白九爺送了花籃, 曹雲昭也送了一個。
有這二位表態,省府其余商家也都有所表示, 很是熱鬧了一陣。
白虹起跟在九爺邊學過幾年, 可以說,在白明禹沒來的時候,是九爺邊最好的一位學生。但如今要撐起二房一切大小事,之前跟在九爺邊學的那些也都派上了用場。給租車行裡所有司機都備了一套西裝和禮帽,布料用的時下最流行的, 一套下來價值不菲, 但正因為這樣,坐出租車的人才覺得氣派, 有這樣一位司機給自己開車, 那才神氣。
白虹起把人心,生意想不好都難。
坐一次出租汽車, 一小時的費用為四塊錢, 即便是省府消費高些,這些也足夠三口之家大半個月的夥食費。但比起購買一輛汽車, 這些錢顯然就微不足道了,有些公職人員和商人常常會雇上一個月的汽車, 連同司機一起雇傭, 每次都由穿戴西裝禮帽的司機送到公司, 再小跑下來打開車門, 走路都抬頭,十分得意。
白虹起在一個月,陸續從滬市購買了一百多輛小汽車,創立公用東公司,儼然已氣候。
這邊經營得熱熱鬧鬧,九爺的另一個學生卻不太省心。
白家東院,書房。
九爺坐在書桌前,眉頭皺,忍不住摔了手中的帳冊,抬頭看向白明禹斥責道︰“送你去當鋪不是一日兩日,規矩都在牆上,你日日看著,還瞧不見、看不懂嗎!”
白明禹支吾兩聲,想要反駁︰“我知道不可拆看,但那人帳房也提醒過幾回,他家中並無資產,拿來抵押的東西說是傳家寶,但封在盒子中,要萬一是假的……”
九爺把另一本帳冊摔他上,怒道︰“既有懷疑,那就不收,收了又拆開是何意?現如今對方找來,賠錢事小,鋪子信譽你當如何彌補?”
“是帳房先生他……”
“你自己沒長腦子?只聽別人說、別人做,不會自己管事嗎!”
白明禹被罵了一頓,蔫兒頭耷拉腦袋,九爺讓他在書房背誦規矩,他就站在牆角那一邊看著牆壁一邊開口背誦︰“東家吩咐規矩,斷期裳鑽石,不得私自拆看。神袍戲不當,旗羅傘扇不當,皮貨無袱不當——”他正背著,有人走進來,立刻小了聲音。
九爺看他一眼,冷聲道︰“大聲些,加背二十遍!”
白明禹立刻高聲︰“低首飾不當——!!”
他喊了這一句,把進門的人冷不丁嚇了一跳,不過很快又噗嗤一聲笑出來,聲音清脆悅耳,正是白虹起。
白明禹面朝牆壁,看不清楚來人,但他耳朵好使,聽見那一聲輕笑,臉都漲紅了,心裡帶了些懊惱。
雖惱了,但依舊不敢停下,大聲背當鋪規矩。
白虹起好奇看了一眼,很快就收回視線,走進書房裡面去找了白九爺,親熱道︰“九叔,車行忙碌,我今日才了空子跑來見您,帶了份兒小禮給您。”
遞過來的是個小盒子,藍絨盒子外頭還纏了緞帶,裡頭放了一枚車鑰匙。
白虹起道︰“前幾日從滬市港口那邊弄來一輛轎車,做得結實又耐看,裡空間比其他車大一些,又有隔板,我一瞧見就想起您了,我這留著也沒什麼用,九叔平日談生意多些,用這輛車正好。”
九爺收下,點頭道︰“有心了。”
白虹起笑道︰“哪裡的話,孝敬您是應該的,就是您可別笑話我沒見過好東西,什麼都往外拿就行啦……”
牆角那邊傳來一聲笑,帶了點上揚語調,不大正經。
白虹起笑意僵在臉上。
覺得牆角背規矩的那位在笑話,這裡頭敵意太明顯,簡直跟諷刺上趕著討好似的,姑娘家臉皮薄,到底還是紅了臉,只是氣惱佔了多數——他怎麼敢笑話?!九叔之前帶學經商的時候,白二還不知道在哪兒闖禍呢,如今連當鋪規矩都背不全,竟然還敢笑!
白虹起送下車,也不多打擾九爺,起離開了。
白明禹在書房裡扯著嗓子背完了二十遍規矩,也終於被放出來了。
白明禹走到院子外,沒幾步就瞧見路旁站了一位穿騎裝馬靴的孩兒,雖是這打扮,但面容憨,燙了一頭卷發,用紅絨緞帶束起,正抬高了下看他。
白明禹略一想,就知道是誰了,也用鼻孔瞧,嗤笑道︰“你就是剛才送禮的?”
“那是謝禮,你清河白家不會連這規矩都不知道吧?”對面的姑娘睜大了眼楮,一副驚訝之,隨後又點頭道,“小地方出來的,不懂也能理解,日後要好好學習,不可再把九叔氣那樣。”
“你——!”
“我如何?我比你懂規矩的多,九叔收你做學生,你連學都學不會。”白虹起用鼻尖哼了一聲,咬帶了不甘,“你若是不中用,就回你清河白家,這裡自有我,來這裡礙事,九叔不好,若我再看到一次你犯蠢氣他,我就用鞭子你一次。”
白明禹雖莽,但從不打人,這會兒被氣得臉紅脖子,梗著脖子喊道︰“又不是我犯的錯,帳房私下做錯了事,我剛回來就撞在槍口上……”
白虹起冷笑︰“你這大掌櫃是吃白飯的嗎,一個帳房都管不住,要你何用?”
白明禹︰“……”
白明禹出了東院又被罵了一頓,心裡憋了一肚子氣,偏偏一句話都反駁不了,只能憤憤回了自己院裡。
他在省府白家住的院子也小,因不是自己家,也不敢隨意砸東西發脾氣,他已比在清河時長了一些,只是閱歷尚淺,被帳房先生欺他年紀小,拿來頂包。這會兒白二了夾層氣,趴在枕頭上半晌沒抬頭,悶悶的不吭聲。
房門被敲了幾聲。
白明禹也沒理。
外頭的人倒是鍥而不舍,又敲了兩次,最後自己推門進來了。
謝進來就瞧見白二那麼高個子一個人趴在床上聲悶氣,因高了一些,看起來沒有小時那麼讓人容易起同心,反而覺得傻得可憐。
謝站在床邊,聽他鼻子,過了一會琢磨著差不多哭完了,問道︰“二爺,今日你生辰……”
床上又一陣響亮的鼻子聲音,白明禹簡直委屈極了。
謝頓了一下,又道︰“二爺今日生辰,要不要吃一碗長壽面?”
白明禹坐起來,那麼高的一個人滿臉的委屈,“小謝,我今兒可太倒霉了,九爺罵我就算了,我沒辦好事,我認,但那臭丫頭堵在東院門口路邊又罵我一頓,算老幾,這要是在清河,在清河……”他說不下去,想起過去風日子,悲從中來。
謝也不會安人,就在一旁站著陪著,等他自己緩好了,帶著去吃了一碗長壽面。
白明禹原本以為只是在小廚房做一碗面而已,沒想到謝帶他去了小飯館。
寇姥姥把小飯館經營的不錯,中午的時候已有不食客坐在店裡吃飯了,好些瞧著還是客,白明禹進來的時候就瞧見好幾個護衛隊的人,雖不出名字,但也眼。
謝倒是跟他們關系不錯,挨個打了招呼,那些護衛隊的人跟謝關系也好,有說有笑。
白明禹跟著謝,沒在外頭店面裡吃,而是被帶著去了裡面小院,謝親手給他下了一碗面。
白明禹十分,捧著碗吃得呼嚕作響。
謝又端了些小菜過來,放在一旁,“慢些吃,看看這些合不合胃口,我自己隨便做的,要吃不慣我去前頭再拿些來。”
白明禹搖搖頭,夾菜大口吃著,他也是真的了,上午站在九爺書房裡可是扯著嗓子背了好久規矩。
謝等他吃完,問道︰“二爺還想吃點別的嗎?”
白明禹搖頭︰“不用了,小謝,我就知道還是你跟我最好。”
謝咳了一聲,眼神移開一些,低聲問道︰“二爺知道今天堵在路邊說你的人是誰嗎?”
白明禹老大不高興,“不知道,我也是頭一回瞧見,那醜丫頭是誰啊?”
“白虹起,九爺以前帶過的學生,最好的一個。”
白二搖頭︰“沒聽說過。”
謝心裡忍不住贊了一句。
難怪上一世這兩位一見面就掐得你死我活,就白二剛才這一句,若是讓白虹起聽見,那又得鬥上一場,白二辱人毫不覺,白虹起那邊要被氣死了這位主兒都不知道哪句話說錯了。
謝道︰“二爺聽過合順租車行沒有?最近剛開業不久,生意特別好的那家,那就是白虹起的公司。”
白二了下,勉為其難點頭道︰“那我倒是聽說過,現在路面上到都是合順的出租汽車,確實做的不錯。”
謝旁敲側擊︰“二爺就沒想過做些其他的事,也證明一下自己?”
白明禹道︰“我倒是想,但是當鋪能玩兒出什麼花樣,九爺還讓我背規矩,我現在每天都被規矩框死了。”
謝道︰“這裡是和清河不一樣。”
白明禹跟著嘆了一聲,“可不是,我都想家了,也不知道大哥在黑河商號怎麼樣了,前一陣我娘和嫂子倒是寫信來,說我小佷子長大了點兒,還郵寄了一張照片,我好想他們。”
謝道︰“我最近倒是聽人說起黑河一些事。”
白明禹好奇道︰“哦?那邊有什麼新鮮事?”
“黑河酒商多了兩,而且都在往俄羅斯國跑,邊境那裡船也多,聽說貨都增加了好些。”謝說的半真半假,這些是他上一世知道的。當年這個時候黑河商號的當家人已不是清河白家,而是幫日本人為虎作倀的孫掌櫃,借著俄羅斯國的酒令,在邊境倒騰燒酒,足足賺了一大筆——只是孫掌櫃現如今已因鼠疫死在黑河,邊境倒賣烈酒的事,了未知之事。
但俄羅斯國的酒令就在這幾年,這是斷然不會改變的。
隻這一條,不管是誰抓住了機會,只要膽子夠大,就能賺上一大筆真金白銀。
當年孫掌櫃憑借此舉一躍為新貴,出手闊綽,手中銀錢厚,謝猜想他至賺回小幾十萬的家私。
孫掌櫃沒了,但這筆錢還在。
謝了幾分心思,他練槍和學功夫是為了保護九爺,但若能有賺錢的機會,他也不願放過。
他一人不,那就拉上白二。
反正白二有錢,就等於九爺邊的人有錢,這一次即便落難,有這麼一筆錢支撐,也能讓九爺再堅持多一點時間,找到翻機會。
白明禹在省府畏手畏腳,但提起清河,卻膽子大了許多。
那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謝又是他同鄉,兩人低聲談了一陣,白明禹心裡就開始,他早就不耐煩被拘在當鋪裡跟老先生學那些規矩,年人正是鋒芒畢的時候,哪裡關得住。
白明禹跟謝商量一陣,問道︰“你消息當真?來源可靠嗎。”
謝點頭︰“我認識的人雖沒二爺富貴,但朋友多些,跑碼頭的那些人最清楚不過,二若不信,不如寫封信回家中再問問,不過不要提太多——”
白明禹道︰“我懂,事沒辦之前,說出去就沒意思了,你看那個白虹起,租車行一炮打響之後才跑來東院耀武揚威,等咱們事兒了,我也把來,當面給九爺送條船。”
謝問道︰“今日找九爺說什麼了?”
“還能說什麼,上來就送輛車,當著九爺的面小叭叭的,一回頭在路邊堵我的時候拿倆鼻孔看人,虎了吧唧的。”白明禹不服氣,坐在那顛腳,晃了幾下道,“小爺記住了,等我發財了,綁也把綁到我船上!”
謝怔愣︰“你綁做什麼?”
白明禹手指在下挲幾下,冷笑道︰“當然是讓看看我的船好,還是的破汽車好。”
謝︰“……”
管了一頓飯,把白二這尊佛送回去之後,謝又去了東院。
九爺下午外出,不在院裡,謝也沒去茶水間,就幫著收拾整理了一下書房,他做慣了這些,也知道九爺的習慣,加上這兩日一直都在外頭忙碌,心裡也有些掛念。
收拾書桌的時候,果然瞧見桌面上那個放著車鑰匙的絨盒子。
謝多看了兩眼,心裡想的卻是白二說的話。
他也想送份兒比汽車還好的東西給九爺。
想把自己的心意擺在桌面上,捧到九爺面前。
謝手指撥弄了一下那個小盒子,把它彈到一邊角落,又繼續去打掃其他地方了。
傍晚的時候,謝聽到院子裡有人說話,他隻當是九爺回來了,起出去看的時候,卻看到院子裡站了五六個人,男都有。其中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子容貌極為出眾,懷裡抱著一把琵琶,微微攢眉,帶了幾分憂慮,即便是這樣也無損的貌,隻想讓人上前輕聲。
東院管事不在,場面一時有些。
謝上前問道︰“這都是什麼人?”
帶他們進來的人了額頭上的汗,焦慮道︰“還能是哪兒來的,曹公館送來的,曖,小謝你不知道,曹家老爺今日從北平回來探親,瞧見曹爺小公館裡鶯鶯燕燕的,發了好大的火,跟抄家似的,都給趕出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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