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恢復了從容之態，仍舊像往常般將頭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闔似睡著了一般，像一隻正在打盹兒的老虎，剛纔花園裡發生的事彷彿完全忘卻了似的，平淡的老臉看不出一表。

朱允墳坐在他側，神顯得很張。

今日花園發生的事，給了他一個非常良好的契機，他打算趁著這事將他心中埋藏數年的憂坦白的告訴皇祖父。時也勢也，今日此時，正是絕好的機會。

“皇祖父”朱允墳帶著幾分怯味的開口。

機會確實是絕好的機會。可藩王之策是皇祖父自立國後效漢之劉邦實行的一個基本國策，平早裡多次向羣臣提起，以此爲生平得意手筆，不時拿出來炫耀他的文治武功。

而此時他要說的，卻是將這個國策完金推翻，他無法想象皇祖父聽過之後是怎樣一番暴怒的形，這話太犯忌諱了，簡直是龍逆鱗，也許，“皇祖父一怒之下，會廢黜他這個皇太孫也不一定。

老年的朱元樟，脾氣喜怒無常，對旁的宦，大臣，甚至後宮嬪妃輒以殺戮，而乒越來越剛慢自用，對待犯錯之人的手段也越來越腥殘酷。朱允憤是他的孫兒不假，而且因懿文太子之故，朱元樟平素對他也十分疼，幾乎是到了溺的程度，可是這一次”這一次是他疼多年的孫兒當面反對他定下的國策。朱元樟還能保持現在的淡定從容嗎？

然而，話已在悄間，箭已在弦上，錯過今日，再無合適的進諫良機了，此時蕭凡的話反覆在他腦中迴盪：“殿下，你是大明未來的國君，難道連跟祖父說真話說實話的勇氣都沒有嗎？你若一輩子都這麼弱，那些叔叔們看在眼裡。他們會怎麼對你？君弱臣強的局面，能全怪罪於臣嗎？君若不弱，臣子怎敢強？你的弱子正是給你那些叔叔們絕好的謀反機會呀！”

朱允坡死死咬了牙。額頭上的青筋暴跳，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神間漸漸有了一決然的堅定。

真話都不敢說一句的人。連男人都算不上，有何資格做皇太孫？有何資格統駐萬千臣民？難道我朱允煩一輩子就這麼一直弱下去嗎？那豈不是等在殿外的蕭凡瞧了我？要做皇太孫，我今日便先做一個敢說敢做敢當的男人大丈夫！

朱允煩沉浸在自己的思想掙扎裡，卻不知道朱元璋的眼睛不知何時已然睜開，眼中出察一切的睿智芒，他沒有出聲，連呼吸的頻率都不曾改變，就那樣坐在椅子上，靜靜的看著掙扎當中的朱允墳。就像一隻守侯在巢邊的母鷹。等著它的小雛鷹破殼，等著它搖晃著自己站起來，等著它學會自己生存，等著它鷹擊長空……

孫兒終究要長大的，朱元樟目中的含義很複雜，有期待，有欣喜，有不捨，更多的，是祖父對孫兒的慈慈藏於他滄桑的渾濁的眸子裡，一直那麼的深沉，凝重。

終於，朱允坡開口了，神一片義無返顧的堅決。

“皇祖父，孫兒想問問您，“您對今日四皇叔的舉止，如何看？”朱允煩的格決定了他無法直接了當的提出藩王之弊，只能從側面進正題。

朱元樟緩緩的吁了一口氣，平板著的老臉出淡淡的笑容。終於說出來了，從朱林口出不敬之言的那一刻起。朱元璋就在心裡跟自己打賭，賭他一向懦弱怕事的孫兒敢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藩王之弊，現在孫兒終於提出來了，只可惜這個話頭顯得太過委婉，不夠氣勢，但是朱元璋已經很滿意了，一個男人如果能戰勝自己心中的恐懼，天下何事不可爲？

“允坡，在祖父面前，何必還來這一套旁敲側擊，有什麼話直言便是。”朱元璋的語氣充滿了鼓勵。

朱允墳擡頭向朱元樟。卻見他臉上一片平靜，看不出喜怒，朱允墳咬了咬牙，忽然將膛一，然後直著腰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凜然道：“皇祖父，今日孫兒冒死進諫，藩王之策，有利有弊，然則孫兒權衡數年，發現其弊大於利，孫兒以爲藩王之策”，當廢！”

朱允墳話音已落。東暖閣裡死一般的寂靜，良久無聲。

等了半晌，意料中的龍大怒並未發生，朱允墳不由好奇的擡起頭小心翼翼的向朱元璋。卻見朱元暗臉帶笑意，一臉溫和慈的瞧著他。見朱允煩擡頭，決然中又帶著幾分惶然的模樣，朱元璋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傻小子！祖父有這麼可怕嗎？祖父雖然殺過不人，但祖父對你可是一直疼到有子裡的，說了兩句實話而已，你何至於怕這樣？”

朱允墳久懸著的一顆心瞬間落回到腔中，懵慨記縣睛眨只兩下。眼眶開始泛紅，溼“皇祖父”你嚇死孫兒了！”朱允墳帶著哭音埋怨。

朱元樟手著他的頭頂。溫聲笑道：“過了自己這一關。以後你這一生便是平坦大道。天下再沒有什麼事能難住你了。孫兒，你要記住，你是大明的皇帝，這天下所有的臣民皆要向你跪拜，世上沒有任何人能讓皇帝到害怕，一個有著畏懼心的臣子是好臣子，但一個有著畏懼心的皇帝，絕不是好皇帝！明白了嗎？”

朱允墳使勁點頭。

朱元璋收回手，復靠在椅背上，淡淡道：“說說你對藩王之策的利弊之見，咱們祖孫倆也該統一一下看法了。”

“藩王之利很顯然，以皇室直親戍守天下各地，可保天下不。可令邊疆無憂。統兵之權盡握於藩王手中，可以保證我朱明江山永遠姓朱，不必擔心外姓武將篡權奪位，歷觀各朝各代，以執掌兵權者篡位奪權最多，如唐高祖李淵，以太原留守之高位起兵奪了隋朝天下，如宋太祖趙匡胤，以殿前都點檢掌了兵權，於陳橋驛黃袍加，奪了後周的天下，皇祖父鑑於歷朝亡國的教，採用劉邦的藩王之策，分封皇室親王戍守各地，這樣便免於兵權落外姓之手。最大限度的保證我朱明天下之兵權，盡掌於朱家子孫手中，徹底杜絕了統兵武將篡位的可能”

朱元璋徐徐點頭，當初分封諸王，他確實是這麼考慮的。

“藩王之策的弊端呢？”

朱允坡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憂慮起來：“兵權都掌握在叔叔們手中，他們爲孫兒保邊疆，擊外敵，叔叔們皆功在社稷，可是皇祖父，外敵侵，由叔叔們對付，但如果叔叔們對孫兒有異心，不肯奉孫小兒爲主。指揮他們麾下的軍隊掉過頭來謀反。孫兒如何對付？”

朱元璋聞言眼皮飛快的跳了幾下。叔們對他的忠誠是天日可鑑的，不可不識好歹云云”

可是今日花園裡朱柑對朱允煩的不敬。卻給朱元璋狠狠的敲響了一記警鐘。

聯的兒子們，真的忠誠嗎？現在他已不敢肯定了。

懷疑與猜忌，如同在紙上打翻的墨越浸越深，延綿不絕的蔓延，滲，”

從朱豬對朱允墳不敬的那一刻起，藩王的忠誠便開始在朱元樟心中搖，懷疑。他忽然覺得，這麼多年來，他做了那麼多，付出得那麼辛苦，留給子孫後代的江山卻並非如他所想象的那般牢不可破，相反，這座江山患良多，危機四伏，而這些患危機的源頭，竟是他分封各地的皇子們！

難道自己死了以後，唐時玄武門之變的慘劇會在我朱家子孫的上再次重演嗎？

骨相殘，這朱元璋何以堪！

定了定神，朱元樟深深的著朱允墳，把他剛纔提出的問題又扔了回去。

“叔叔們若不願奉你爲主，你當如何治？”

朱允墳對這個問題似乎早有答案。他直了，坦然答道：“其一，以德收其心，其二。以禮束其行，其三。削減封地，其四。改封異地

朱元璋認真的聽著，忽然道：“如果這四條都行不通，你的叔叔們仍舊要反呢？”

朱允墳眼睛直視朱元璋小目中一片堅毅，凜然道：“他們若反，那便反吧，孫兒該做的禮數都已做到，叔叔們若還執迷不悟，孫兒也只好拔刀相向了！”

朱元璋聽了之後良久不語，眼睛緩緩閉上，蒼老的手指漫無節奏的敲擊著龍案，似乎在評判朱允墳的應對之策。

許久之後，朱元樟睜開了眼，道：“得道者多助，這幾條應對之策不錯。無論禮數，還是大義。你都站住了腳。若真實施出來。你的叔叔們縱是起兵反你。恐怕也是師出無名，天下人不會站在他們那邊的，這些應對之策是你想出來的嗎？”

朱允墳一楞。隨即面帶赧的搖搖頭。

朱元璋瞧著他微紅的面孔，頓時了悟：“是黃子澄想出來的，還是蕭凡？”“是蕭凡。”朱允墳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蕭凡”朱元樟神不定，手指在龍案上輕輕敲著。喃喃自語道：“弱冠小兒，竟對時勢把握得如此妙，聯莫非還是小看他了？”

朱允墳走出武英殿時，神態已經變得很輕鬆，他到肩上的擔子輕了許多，心中的憂也淡了許多，他對皇祖父有著一種盲目的崇拜，他覺得不論任何事到了皇祖父手裡都能輕鬆解決，藩王之策

出了殿門，外面的微微刺眼，朱允坡眼睛瞇了一會兒，慢慢睜開時，卻見門口，蕭凡和一名宮裝子目瞪口呆的相對而立。不論是作還是神，皆一不。如同兩尊泥鑄木雕的雕像一般。

朱允煩看見蕭凡，展笑了，一邊笑一邊朝他們走近，口中道：“蕭侍讀，你進去吧，皇祖父宣你進，你們，你們”在幹什麼？”

朱允墳眼珠子都快掉下來了。這，天化日之下，蕭凡竟被一名子抓住了要害，而且抓了那麼久”

朱允墳驚之後，兩人才像被巫婆灑了復活水似的，同時醒覺過來。然後二人像了電似的各自彈開。二人臉各異。宮裝子又又憤，臉紅得快滴了，而蕭凡則毫不顧及儀態的兩手著下，齜牙咧，臉疼得蒼白無比。

扭頭看了看蕭凡。朱允墳忍住了即將衝口而出的大笑，這個蕭凡，真不害臊，大庭廣衆之下被子抓住了那裡，幸虧沒人看見，不然非把他裝進籠子裡遊大街，太傷風化了。扭過臉，朱允墳更想瞧瞧哪個中豪傑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如此主奔放的公然抓住小蕭凡，一看之下，朱允墳頓時有種當場暈厥的衝。

“皇姐？”朱允煩眼睛瞪得圓圓的，下快掉地上了。

“皇姐？”聽到朱允墳如此稱呼那位子，蕭凡也失聲驚呼。

“我的皇姐！不是你的，瞎什麼呀！”

兩人說話的功夫，皇姐已經憤絕了，雖未經人事，但再愚鈍的人也該明白剛纔自己手中抓的是什麼東西了，好死不死的恰好被朱允墳看到，過”這以後怎麼做人？

將朱允墳狐疑的目在二人上轉來轉去，這位可憐的皇姐再也承不住目中的曖昧之意，手指抖著指向蕭凡和朱允煩，語帶哭音道：“你，，你們，”

蕭凡趕兩手一攤，然後出很無辜的表。

朱允墳見皇姐一副憤的模樣，很沒眼力見兒的湊上前神的保證：“皇姐放心，打死我也不說！”

聽到朱允墳這句蓋彌彰的話，縱是和蕭凡本沒什麼，也變有什麼了。

子的眼淚終於滾落臉龐，使勁瞪了蕭凡一眼。然後捂著臉哭泣著跑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