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元璋半躺在玉輦上,手艱難的掀開輦的珠簾,渾濁的眼睛掃視著街道兩側向他伏地跪拜,神敬畏的百姓們,他嘆息了一聲,然後出一個複雜的笑容。
此時此刻,這位白手打下朱明天下,復漢人江山的開國君王,他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誰也無法說清。
京師北郊馬場。
這裡原是一片農田,朱元璋定都應天之後,將農田收回,遷居百姓,命人在這裡種上草被,建了一片幅員遼闊的皇家馬場。
衆大臣亦步亦趨跟著皇帝儀仗,惶恐不安的隨之來到了馬場。
玉輦停在馬場邊沿,宦恭謹的輕輕掀開輦前珠簾。
朱元璋睜開渾濁的老眼,著眼前一片無垠遼闊的綠草地,無神且漸失生機的眼中忽然大盛,彷彿連神都振起來。
“扶……扶朕下輦。”朱元璋巍巍出了手,語氣帶著幾分激難抑。
肅立在玉輦兩側的朱允炆和蕭凡急忙出手,一左一右穩健的扶住了朱元璋不停抖著的軀。
久病深宮的天子終於面,跟隨而來的大臣們頓時淚流滿面,痛哭而拜,齊聲高喝萬歲,馬場邊沿的路旁頓時黑跪了大一片。
朱元璋無視跪拜的羣臣,艱難的側過頭,對旁的蕭凡道:“去……牽一匹馬來,朕,要騎馬。”
蕭凡一楞,都病這樣了,還能騎馬?
朱允炆急道:“皇祖父龍未愈,依孫兒看還是改日……”
朱元璋語氣漸沉,不耐煩的盯著蕭凡道:“快去!”
蕭凡躬應是,然後轉命人在馬廄中選了一匹馬,牽到了馬場邊沿。
看著通烏黑,強健神駿的馬兒不耐的用馬蹄刨地,不時輕輕打著響鼻,朱元璋目中的激之愈盛。
“允炆,蕭凡……”
“孫兒(臣)在……”
“扶朕上馬!”
蕭凡愕然擡頭,與朱允炆對視一眼,朱允炆無奈的朝他點點頭,隨即眼眶一紅,淚水又止不住的流下來。
“是。”
二人一前一後托住朱元璋的雙,將這位虛弱的老人艱難的扶上了馬鞍。
朱元璋騎坐在馬上,著眼前這片屬於他的土地,一悉的覺油然而生。
朕,當年皇覺寺中一個三餐不濟的和尚,淮西村間一個食無著的乞丐,一晃數十年過去,濠州城中始發,鄱湖畔火沖天,草原大漠飲虜,古都金陵創帝業!
這天下,是朕打下來的!
歲月催人老,可抹不去朕開創大明盛世的赫赫輝煌!
心旌激盪的朱元璋,此刻灰暗的臉上又布上幾許迷茫。
當年風華年,如今年華漸老,這一生,朕得到了什麼?失去了什麼?
當年的敵人,王保保,陳友諒,張士誠……他們都倒在朕的刀劍之下。
當年的戰友,胡惟庸,李善長,藍玉,傅友德……他們也都倒在朕的刀劍之下。
朕之一生,錯了多?對了多?
騎坐在馬上久久無言的朱元璋,神間佈滿了迷茫和悲愴。
忽然,他哈哈一笑,蒼勁的笑聲著無限輕快和灑。
是非對錯,憑後人說罷了!
我就是我!我是朱元璋!天下只有一個朱元璋!
江山如畫,一時多豪傑!
迷茫之盡去,朱元璋彷彿病癒了一般,渾充滿了力氣,抖索的手指抓穩了馬鞭,狠狠朝後一,馬兒吃痛,拔足向遼闊的馬場飛奔而去。
衆臣一驚,看著朱元璋孤單馬的奔向遠方,淒涼中彷彿帶著無比的悲壯。
大臣們眼睛漸漸模糊,他們忽然到了一陣心酸,然後衆人不約而同朝遠去的朱元璋伏地跪拜下來。
蕭凡也到了心酸,這位老人,藏宇宙,富有天下,開創了萬世偉業,可他,仍是個孤獨可憐的老人。
沉默半晌,蕭凡也起了袍下襬,推金山,倒玉柱,跪在馬場邊沿,著遠方已只剩一個小黑點的朱元璋,心沉痛萬分。
朱元璋拖著沉重的病,耳邊只聽到呼呼的風聲,雖已虛弱無比,但他的心卻無比的暢快。
這是一位執拗固執了一生的老人,到死他都在用固執任的方式,向這個屬於他的世界告別。
眼中的景在飛快倒退,這一刻,他耳中彷彿聽到了當年金戈鐵馬,刀劍相的廝殺聲,他眼中彷彿看到當年劍舞黃沙,染徵袍的慘烈景象。
如此的悉,如此的激盪,原來我朱重八,天生是屬於戰場的!
英雄縱然遲暮,可我還是英雄!
英雄與天不老!與國無疆!
猛然勒住馬頭,朱元璋息著向天際落日的最後一餘暉,緩緩回首,向後跪了滿地的大臣,還有遠連綿不盡的壯河山投去最後一瞥。
“鏘!”
朱元璋出了腰側的儀刀,雪亮的刀直指長天,他仰天豪邁大笑,笑聲壯烈激盪,聲九天。
“我本淮右布,天下於我何加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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