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平燕王府,花廳。
道衍和尚仍舊穿著一灰的僧袍,垂瞼坐在左側,手中緩緩轉著一串檀木佛珠,臉上沒有任何表。
自從被張三一腳廢了之後,道衍到自己越來越老了,原本六十多歲的年紀,現在看起來跟七八十歲的耄耋老翁一般,行走思考皆有些力不從心,相比當年已遲緩了許多,張三那一腳踢得毒,令他的下面每天盡痛苦折磨,當那種尖銳清晰的痛楚涌現時,他心中對朝廷,對蕭凡的恨意便更深了幾分。
不滅的只有道衍那顆熊熊燃燒著的抱負。
他從來沒覺得自己是英雄,他對自己的定位很清楚,那種殺伐果斷,睥睨天下的蓋世英雄絕不是他能扮演的角,人生的舞臺這麼大,能當英雄的只有那麼一兩個,更多的是籍籍無名的配角和路人甲。
道衍覺得自己扮演的是一個陪襯英雄的配角,這個配角或許沒有太多的戲份,沒有太多的臺詞,可他能引導一個故事的節,幫助主角實現他的野心和慾,在這之前,他所要做的,便是在茫茫人海中發現那個值得自己效忠一生的英雄。
很幸運,十幾年前,他便已經發現了。
這些年來,道衍看著朱棣一步步長,一步步壯大,欣的是,他親手點燃了朱棣心中那把融合了野心和慾的燎原之火,而且他的實力也配合著他的野心增長,不可抑制,終氣候。
這就夠了,他道衍要向世人證明,他絕不僅僅只是個和尚,他有經天緯地之才,有藏宇宙之機,當年京師道錄司的一場考試名落孫山本不能說明任何問題,他道衍的才能不是通過考試現出來的,要做便做一番驚天地的大事
推翻先帝欽定的皇位繼承人,敢教日月換新天,這事算不算大?
當然算是大事,客觀的說,道衍如今絕對有這份實力證明自己。
若先帝泉下有知,會不會後悔當年道錄司考試時沒有錄取他,賞他個小兒當一當?或者……乾脆直接殺了他?
那麼多無辜的人死在朱元璋的屠刀下,偏偏過了這個真正的禍患。
習得文武藝,禍害帝王家。
這大概是道衍的人生理想,很有點損人不利己的意思,或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心中那對朝廷對先帝莫名其妙的怨恨從何而來,道衍不求名,不求利,他一生清貧,不錢財,不近,更無心場,他的目的其實很單純,只是想證明自己不是個沒用的人,如此而已,只不過證明的方式有點禍國殃民。
這世上沒有好人或壞人,只有功的人和失敗的人。
微微扭過頭,他看到坐在上首的朱棣,朱棣穿著暗黃王袍,面無表,淵渟嶽峙般端坐不,看起來像一隻亮出了利爪,蓄勢待發的下山猛虎。
道衍笑了,這是他選中的蓋世英雄,終有一天,這隻嘯傲山林的猛虎必將化作金閃閃的飛龍,翱於天際宇宙,興雲佈雨,左右風雲。
這一天很快便會到來了。
花廳沉默很久,朱棣嘶啞著聲音道:“長史葛誠京後再無消息,本王在京師佈下的眼線說,他已投靠了朝廷,他背叛本王了”
道衍渾不在意的一笑,道:“區區一個長史,左右不了大局,王爺何必介懷?”
朱棣憤怒的狠狠一拍旁桌案,怒聲道:“本王素來待葛誠不薄,他竟敢背叛本王教我如何不介懷?他知道本王許多不爲人知的,如今投了朱允炆小兒,恐怕正好給了朝廷問罪的藉口……”
道衍笑道:“王爺在局中,怕是有些迷糊了,朝廷問罪?誰敢問王爺的罪?王爺別忘了,你如今可是坐擁幽燕之地,麾下十餘萬兵悍將的強藩,這樣的實力,天子怎敢貿然問王爺的罪?”
朱棣眉頭鎖,沉道:“可是葛誠終究向朝廷告了,本王與朝廷如今算是徹底撕破了臉……”
道衍搖頭笑道:“王爺此言差矣,時也,勢也,王爺與朝廷現在各自厲兵秣馬,其實二者心照不宣,遲早會刀兵相見,葛誠告不告,對朝廷說了多王爺謀反的證據,都不重要,朝廷現在需要的是時間,不是證據,一旦時勢爲朝廷所用,便是沒有毫證據,朝廷照樣會對王爺下手,若是時勢未至,縱然鐵證如山,朝廷亦不敢妄一兵一卒,大局纔是最重要的,葛誠,一朵小浪花而已……”
朱棣神晴不定,最後終於長長嘆氣,苦笑道:“千秋功業,行則如履薄冰,想就一番大事竟然如此之難,先生,朵三衛那裡……”
道衍的笑容漸漸沉,冷聲道:“貧僧又約見了魯忽察爾一次,他的胃口越來越大,這回居然開口索要三萬兩黃金才肯出兵……”
朱棣倒一口涼氣:“三萬兩黃金?”
道衍沉著臉點點頭。
朱棣呆楞了一下,接著然大怒:“這狗*養的魯忽察爾,他怎麼不乾脆當響馬打家劫舍算了?”
重重了幾口氣,朱棣果斷的一揮手,咬牙道:“罷了,朵三衛咱們請不起,放棄吧”
道衍沉默了一會兒,道:“貧僧又順路去大寧府拜訪了寧王,並且自作主張,送了寧王五千兩黃金,唯一所求者,請寧王約束好朵三衛,就算請不起他們,也不能讓魯忽察爾在咱們背後添。”
朱棣點頭道:“先生做得很對,這羣蒙古人實在貪得無厭,三萬兩黃金,哼他們竟然好意思開這個口不過……朵三衛向來桀驁不馴,寧王能約束他們嗎?”
道衍苦笑道:“寧王是他們名義上的主人,多總會點管制,不過魯忽察爾忽然提了價碼兒,貧僧總覺得這裡面是不是有什麼謀……”
“先生也許想多了,本王與寧王向來好,與朵三衛也經常一起聯兵征伐殘元,朵三衛就算不願出兵,至也不會給本王添纔是……”
道衍嘆道:“或許是貧僧想多了吧,王爺,如今天下局勢愈發明朗,特別是蕭凡一力推行軍制新政,眼看朝廷大軍的戰力漸漸提升,時間越來越迫了,王爺,若真讓朝廷大軍了氣候,咱們可就真的沒機會了……”
朱棣皺眉道:“先生的意思是……”
道衍眼中一閃,接著瘦削的臉上涌出一片興的不健康的紅,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
“王爺,時機到了,遲則生變呀”
朱棣吃了一驚,渾竟有些抖:“先生莫非要本王……”
“起兵南下王爺,起兵南下時機到了,京師的那張龍椅等著王爺去坐,王爺,現在就反了吧”
“現在就反……?”朱棣差點一頭從椅子上栽下來。
這些年總是在馬不停蹄的準備,募兵,練兵,囤糧,謀劃……膨脹的野心和慾支撐著他做著許多大逆之事,他的眼睛盯著京師奉天殿裡那張金黃的椅子,腳下飛奔不停,太快了,快得連他都忘記了時間,忘記了原來自己已經羽翼滿,可以與朝廷一戰了……
朱棣的呼吸也變得重起來,瞳孔漸漸張大,又急劇小,眼睛佈滿了,平素泰山崩於前都能保持淡定的心跳現在也不爭氣的開始劇烈跳起來。
原來……自己可以反了
是啊,這麼多年的忍準備,不就是爲了這一天麼?我還在猶豫什麼?
“可是……我的三個兒子還在朝廷手裡……”
道衍了乾枯的脣,道:“王爺還是沒想清楚,你若不反,三位王子也許命真的有危險,王爺若是反了,他們反倒安全了……”
“爲何?”
“自古揭竿而起總有大義的理由,我們也不例外,天子喪德,扣押藩王之子,這本就是咱們興兵的理由之一,當檄文佈告天下之時,全天下的士子,百姓,他們的眼睛便會盯著朝廷,萬衆矚目之下,朝廷焉敢妄殺三位王子?這不是徒惹天下人詬病嗎?”
朱棣猶豫許久,思索之時,偉岸的軀竟止不住的抖。
“萬一他真的敢殺本王的兒子呢?要知道天子邊可有個蕭凡,那傢伙什麼事都敢幹,誰也猜不他……”
道衍語氣急促而森:“王爺,開弓沒有回頭箭,咱們已走到了這一步,當斷不斷,反其”
“當真反……反了?”
“反了”
朱棣臉晴不定,變幻萬端,許久,終於一咬牙,低沉道:“好,反了”
說完,朱棣如同虛一般,渾冷汗潸潸癱倒在椅子上,彷彿耗盡了全的力氣,疲憊中帶著幾分釋然。
朵不借兵,朝廷軍制變法如火如荼,三個兒子被扣押,這一切勢都在朝自己不利的方向發展,現在若不反,待到朝廷大軍戰力變強,自己便沒有勝算了,此時不反,更待何時?
道衍眼中冒出狂喜的神采,忽然站起,朝朱棣長揖一禮,凜然道:“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貧僧願爲王爺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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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
夜,燕王府信使頻出,朱棣急召手下大將張玉,朱能,丘福等連夜府議事。
燕王府比平日戒備森嚴了許多,這番靜被北平布政使司的張昺,北平都指揮使司謝貴,張信等朝廷委派至北平的文武將皆有些不解,於是紛紛派人至王府詢問發生了何事。
燕王不聲告知,今日燕王正妃徐氏壽辰,故麾下將領紛至王府,以爲慶賀。
於是三人不疑有它,朝廷派他們來北平自然不無監視之意,但人家的王妃過生日,這是很平常的事,有什麼值得懷疑的?
唯有北平都指揮使張信聞報,眼中閃過一抹複雜之意,猶豫半晌,終於長嘆一聲,擱下手中的筆,將專呈朝廷的奏一團,到蠟燭前燒了灰燼。
鉅變正在醞釀,燕王謀反近在眼前,連京師都到那低沉的氣息,天空烏雲佈,彷彿空氣已凝結團,令人不由自主到抑低迷,有種不過氣來的窒息。
蕭凡這幾日不停進出皇宮,又頻頻來往於鎮司衙門和五軍都督府,與盛庸,平安,李景隆,徐輝祖等人商議軍事,別人對他的忙不可理解,只有他自己心裡清楚,時已建文元年,燕王謀反的日子不遠了,朱允炆需要時間,朝廷軍隊需要時間,眼下這個當口,時間是最重要的東西。
若能再多給他一年時間,朱棣縱是謀反朝廷亦能從容以對,輕鬆鎮,只可惜,朱棣本不會給他時間,對他來說,時間照樣很重要。
紀綱被調派朱允炆邊的事,蕭凡也知道了,他心頭很沉重,有心想勸諫朱允炆不可重用此人,奈何紀綱護駕有功,救了朱允炆一命,照朱允炆那知恩圖報的子,不重用他是不可能的。
憂外患一腦兒全來了,蕭凡實在有些心力憔悴,卻不得不強打起神面對。
有擔當有責任的男人才是真男人,朋友,家人,道義,這些東西著他不得不日夜勞。
其實蕭凡自己也悲憤,悲憤得想哭,——我穿越來明朝是爲了福的呀,怎麼混到現在這般景了,皇帝都沒我忙,我招誰惹誰了?
京師民巷的一家尋常酒肆,朱允炆相約蕭凡買醉。
朱允炆很想醉,他覺得自己是個失敗的男人,當皇帝,文治武功樣樣不如先帝,皇叔還老盯著他的皇位,想造他的反,當男人,子懦弱膽小,連人都不喜歡,死皮賴臉也追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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