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人聲音低低傳到耳邊，伴著溫熱呼吸，本教人心?猿意馬，沈殊卻被氣笑了。

這人瘦得跟紙一樣?，跑兩步路臉就比紙還白，還他放他下去，對付後邊那些猙獰鬼？

“想都別想。”他咬牙道，“為徒弟卻不能護師尊周全，我還當什麼徒弟？”

葉雲瀾張了張口，想問問他何?時有徒弟保護師尊的道理，嚨卻忽一熱。他悶哼了聲，不說?話了，隻枕在沈殊肩頭，又長又黑的睫低垂下來，默不作聲地開始調起?神魂裡的力量。

通道崩塌的速度加快，追上來的鬼越來越多。

沈殊背著個人，還得分神去驅逐周圍鬼，頗有些疲於奔命，不暗罵這軀修為實在太低。

那些纏在他腳下的黑暗之倒是蠢蠢，很想撲上去把這些怨氣吞噬乾淨。

他尋思著，或許，要不要想個法子?把自家師尊給弄暈？一來免得這人再說?什麼“待會把我放下”的胡言語，二?來也免得他大快朵頤的時候嚇著對方。

不過若真吞了這般多怨氣，這再想繼續修仙道，便?很難了。

他左思右想未能定計，幸而，跑不多時，前方忽然出?現一點亮，似乎是出?口已近。

“快到了！”

聽?到沈殊聲音，葉雲瀾準備的作稍停。就隻這須臾功夫，他連睫都被汗水打了，漉漉抬起?眼?，烏黑瞳孔裡映出?遠一點來。

他一怔，旋即輕輕舒了口氣。

然而不知是否接近出?口，那些鬼愈發兇殘起?來，後方通道坍塌更快，伴著令人牙酸的噬咬之聲。

沈殊卻還有閑心?說?話︰“不知穿過這地獄幽冥，後面又是什麼地方。”

他著氣，又道︰“我與師尊一同走過這遭，是否也算共赴黃泉，生死不離了？”

葉雲瀾︰“……專心?看路。”

事實證明人確實不能高?興太早。

群的鬼　哧　哧在後面追咬，有一小群已經追上來的，眼?見奈何?不了沈殊的劍，也不再漫步目的擾，反啃咬起?他們?前方的地面來。

即使它們?數量不多，一時啃不完全，然這座通道本就狹窄，被它們?這番前後夾擊，竟是搖搖墜起?來。

而傳來亮的口卻還有百余丈遠。

沈殊踩在搖晃的地面上，避過鬼咬出?的坑，運氣於腳下，如同箭矢飛馳。

百丈距離倏忽間?過去三分之二?，但通道終於承不住，轟隆一聲全部坍塌！

沈殊道︰“抓我。”

說?罷，他的腳尖在下墜的石磚上用力一踏，整個人如鷹隼飛過黑暗。

群鬼呼嘯著從後方襲來想拽住他們?，卻連袖兩人翻滾著落到口之中，混之間?，沈殊隻來得及調整姿勢，把葉雲瀾牢牢護在懷裡。

鬼尖嚎聲漸漸遠去了，那些煉獄之景，火海刀山，油鍋池，也都通通消失不見。

周圍天明亮，有鳥語蟲鳴。

沈殊穩住了，第一時間?便?去察看葉雲瀾的狀況。

懷中人似乎被刺了眼?，眼?皮合著，眉心?擰。

幾縷汗的烏發粘在他臉頰，瞧他面，當真是比紙還要白。

沈殊上他臉頰，一手淋淋的冷汗。

這時他還瞧不出?葉雲瀾傷勢發作，便?枉跟了對方這段日子?。

怎麼辦才好？

這時他便?想起?，因擔心?葉雲瀾傷勢，此番到幽冥境來之前，“自己”可是觀了不雙修之法，也帶足了丹藥，就為了以防不時之需，目在葉雲瀾蒼白臉上凝視了片刻，他微瞇起?眼?，最後還是從儲戒裡一掏，取出?來幾枚靈丹，放在眼?前端詳辨認了一下，遞到葉雲瀾邊。

沈殊︰“是傷藥，師尊且先服下。”

葉雲瀾正忍耐傷勢，聽?到他聲音，便?啟將沈殊喂給他那幾枚靈藥咽了。

丹藥腹，他面稍稍紅潤了些。

睜開眼?，便?見兩人正在一野地之中。

沈殊正低頭看著他，人逆著，看不太清神。

那種不知由何?而來的悉?又一次襲上心?頭。

葉雲瀾蹙了蹙眉，用手臂支起?，掙開沈殊懷抱。

沈殊︰“師尊?覺可好些了？”

葉雲瀾低咳了聲，搖了搖頭，道︰“無礙。”

他環顧四周，發覺這野地十?分遼闊，一眼?去，盡是碧草滔滔。

碧盡頭，綴著一點幽藍，看上去像是個湖。

他雖目力不佳，聽?覺尚且敏銳，能聽?到空靈歌聲從那邊遙遙傳來。

便?站起?，道︰“走了。”

沈殊︰“師尊傷勢在，不如還是我來背著吧。”

葉雲瀾︰“不必。”

然沈殊聽?了，卻邁步走到他旁，距離十?分靠近。

葉雲瀾︰“你做什麼？”

沈殊抬起?手。

葉雲瀾後退一步。

沈殊笑了笑，手為他拿去上沾著的草梗。

“好了師尊，我們?走罷。”

葉雲瀾抿了抿，邁步往前。

野地的風十?分清爽，夾雜著和青草的味道，令人?覺舒適。

旁邊沈殊一路沒有說?話。

葉雲瀾開始覺得清淨，後來便?覺些許奇怪，於是側頭去看。

沈殊低著頭，手裡拿著一長長的草睫，修長手指折騰不停。

也不知他究竟怎麼作，那草睫突然便?綻出?了一朵花來，他拿在手裡端詳了一番，便?在余下那點稍長的草睫上打了個圈，掛到尾指上。

葉雲瀾略數了數，那截小指上已經掛了十?幾朵不同樣?的花兒，隨著沈殊走路晃。

葉雲瀾忍不住開口︰“你很無聊？”

沈殊抬眼?看他，卻真點點頭，道︰“這野地雖大，卻遍地是草，無樹無花，風景更是千變一律，委實無趣。”

葉雲瀾︰“此番是境探險，並非讓你閑遊賞景。”

沈殊︰“我記得師尊平日喜歡賞花。”

葉雲瀾︰“……”

沈殊勾了勾，“師尊且看。”

那十?幾朵草編的花被他隨意拋灑在地上。

葉雲瀾正想開口說?“無聊”，便?聽?沈殊打了個響指，那幾朵草編的花竟生扎進泥土之中，花葉也漸漸染上了，而後如真一般灼灼在下綻放。

沈殊︰“好看麼？”

葉雲瀾看了半晌，“你是如何?做到的。”

沈殊拍拍手上的草屑，“一點幻。”

葉雲瀾︰“為師記得並沒有教過你幻。”

沈殊挑了挑眉，“就不許徒兒自學？”

葉雲瀾︰“……”

“我記得以前送花，師尊總會給我一些獎勵。”沈殊興致道，“這次，可還有獎勵？”葉雲瀾︰“……你當自己還是孩子?麼。”

話雖如此，葉雲瀾進境後便?愈發冷凝的面還是和了一些。

沈殊瞧著他側臉，忽然輕輕笑出?聲來。

葉雲瀾︰“你笑什麼？”

沈殊︰“在想一些高?興的事。”

他在想，如果當年他從魔淵爬出?之後，能夠早些遇到這人，拜這人為師，從此隨他師尊遠離人群，居世?外，平日種花賞景，煮酒烹茶，倒也是件不錯的事。

兩人繼續往前走。

遠冰藍的湖泊越來越近，如鏡子?般湖面上倒映著藍天白雲，得心?魄。

湖泊中心?，有個人影雪白戲服，烏發流雲，正在蹁躚起?舞，姿得夢幻。

那渺遠空靈的歌聲便?是從人影傳來。

沈殊“嘖”了聲。

“地府中最後一個鬼魂，難不是個溺死的水鬼。”

葉雲瀾沒有回答，只是行至岸邊，發現沒有任何?路能通向湖泊裡面，而湖面上的人影依舊舞蹈著，仿佛千年萬年不會止歇。

他想了想，從袖中取出?謝九幽留下的那隻白千紙鶴，輕輕放到了湖泊中。

紙鶴慢慢沉下。

忽然，歌聲停止了。

水面上出?現一個漩渦，在紙鶴沉下的地方。

而後，那裡出?了一隻蒼白的手。

長長的指甲漆黑而鋒利，千紙鶴被它攥在掌心?，出?劃痕。

一個沙啞的聲音響起?，並不，也不空靈，像是一把琴經過太久的歲月，終於變得支離破碎，難其音。

“謝郎呢？”

葉雲瀾低眸看著那漩渦。

沈殊站在他後，握住了殘的劍柄。

“你是誰？我的謝郎呢——？”

湖中鬼魂嘶啞著聲音道。

“語蝶姑娘，”葉雲瀾開口，“閻王謝九幽已逝，這枚千紙鶴，是他神魂消散之前，托我們?予你的。”

“他死了？”

漩渦中湖水震。

“這紙鶴，是他臨死之前，要你給語蝶的？”湖中鬼魂忽然笑起?來，啞聲音像是鈍，刺耳生疼，“哈，哈哈——可笑！說?什麼要我等?他平定鬼，出?三界，我等?了他整整四千年，他非但不願親自見我，便?連我是誰，都忘得乾乾淨淨——！”

葉雲瀾蹙起?眉。

沈殊︰“不管你是誰，我們?隻負責把東西送到語蝶姑娘手上。既然你不是，便?把紙鶴還回來。”

“我是語蝶的兄長。”

鬼魂幽幽道。

便?聽?到嘩啦一聲水響，一個人……不，一隻鬼，慢慢從水底下浮了上來。

他依稀有著姣好的五，卻被白厚厚覆蓋，臉上覆著濃墨重?彩——是真的濃墨重?彩，濃墨勾出?上挑飛揚的眼?線，重?彩染就艷紅如蔻的。

長到腳踝的頭髮海藻一樣?在上，白戲服上沾滿了，不模樣?。

“這隻紙鶴是他留給我的，”水鬼把紙鶴攏手裡，“不能還你。”

沈殊抱臂道︰“師尊說?是給語蝶姑娘的。”

水鬼︰“給我的。”

沈殊道︰“給語蝶的。”

水鬼︰“我的！”

葉雲瀾聽?著這一人一鬼吵鬧，不了太。

“先別吵。”他道，“聽?聽?他怎麼說?。”